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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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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在灵济宫的大牢皇帝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西厂成立不久,刑具都是簇新簇新的,闪着亮亮的银光,皇帝顺手拎起一个圆不溜丢的家伙问:“这是干嘛的,以前没见过。”
雨化田道:“咱们西厂专为了嘴硬的犯人新做的刑具,圆的那头塞在嘴里,一点点撑开,能把面颊都撕裂呢。”
皇帝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扭头去看马进良,他就有这样的手段,隔着厚重的铁面具依然能揭人疮疤,雨化田觉得他的大档头都要委屈死了,忙道:“进良那是工伤,皇上你别瞎联想。”
皇帝明显对那新刑具爱不释手:“这东西是谁做出来的,有趣有趣,朕要好好赏他。”
这时,从大牢深处走出个黑衣人道:“那微臣就谢皇上了。”皇帝听那声音耳熟,仔细一看,竟是赵怀安,他又惊又喜,拉着赵怀安道:“爱卿,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朕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
那赵怀安本是锦衣卫出身,诏狱里面的各色刑法千奇百怪,向来标榜的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赵怀安在里面浸淫多年,又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可谓集双方之大成,正好雨化田为了这个女刺客的事情头疼,请赵怀安过来参详一下,没想到他竟另辟蹊径,做出了独具匠心的刑具,让那女刺客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爱卿啊。”皇帝极亲密地挽住了赵怀安的手,“朕最近研究史书,见秦汉时有具五刑,上面说每一刑所用的刀具都不相同……”
赵怀安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有了这样的天赋,表面上看着,似与他大侠的身份不符,但仔细一琢磨,仿佛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刀剑与刑具,都是凶器,前者取人性命,后者伤人肢体,但是它们存在的意义都是惩恶扬善,从古至今,并肩结为不可分离的盟友。说教不成动刑,动刑再不成就换刀剑上场。赵怀安回望他这许多年的所作所为,大多数时候都跳过第一第二个步骤,直接挥剑抡刀子,手下亡魂无数,贪官污吏却越来越多,他不禁开始怀疑,个人的正义,是否能审判世间所有的罪恶。但当他抚摸着亲手做出的第一份刑具时,心底竟感受到久违的平静,这东西就像是一座钢铁的桥梁,将审判者与罪犯连接在一起,判官不再是自问自答,犯人也不会引颈就戮,他们此刻的关系更类似于金殿上的君臣问答,一时间,赵怀安有了一种清流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女刺客?”皇帝望着墙上吊着的人形,“皮肤不错,长相也凑合,可惜呀可惜,乖乖在家里呆着喝茶绣花多好,何必自讨苦吃。”
那姑娘这几天被折磨惨了,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勉强撩起点眼皮,嘴唇翕动一阵,哼哼两声,皇帝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铁链子一动,那姑娘又挣扎一阵,继续艰难地哼哼。
“什么?我还是听不清,你大点声。”
赵怀安觉得人小姑娘都要哭了,皇帝有时候真是比刑具还要刑具,他实在看不过去,道:“皇上,她让你走近点,有些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皇帝有些迟疑:“她不会咬掉我耳朵吧?”
雨化田道:“她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咱们三个都在,还怕他一个小女子?”
皇帝这才放了心,大大咧咧走到小姑娘跟前,假惺惺掏出块手绢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柔声问:“痛不痛?”
姑娘眼神一亮,轻轻点头。
只见皇帝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攥在手里的那个圆头刑具塞进她嘴里,气急败坏道:“痛就好,痛就好!叫你害死贵妃!叫你害死贵妃!”整个场面相当血腥,雨化田都嫌恶心,挥挥手让马进良上去把皇帝拖回来。
皇帝满腹的怨,满腹的恨都在这里了,瞪红了眼睛硬是不松手,马进良一根一根手指头地掰都掰不开。把个小丫头揉弄得干嚎不止,血水顺着裂开的嘴角淌下来,皇帝兴致更高,转头对马进良道:“待朕把她调理好了,给你做媳妇儿,看看还挺登对。”
一句话说得马进良头皮发麻,回首向雨化田求主意,正在这时,皇帝突然大叫一声:“她会缩骨!”就不知伤到了哪里似的捂着脸蹲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带血的手掌正向他头顶插下。
“皇上!”雨化田最先扑上前,比就在身边的马进良反应还快,双掌将那姑娘击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胸腹间凹下去一块,不晓得断了几根肋骨。赵怀安紧随其后,一剑横在那姑娘的脖子上。“皇上,哪里不舒服?”雨化田关切地道。
皇帝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抽着凉气道:“朕胸口痛得厉害,喘不过气……。”
雨化田一探他的手腕,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有我在,有我在呢。”
皇帝抖得更厉害了,嘟囔道:“化田,朕是不是也要死了,是不是贵妃在下面寂寞的很,要朕去陪她了……”
雨化田对马进良和赵怀安摇摇头,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那小姑娘自然也看见了,咧着残缺不堪的嘴哈哈大笑道:“苍天有眼,我方家终于杀了这狗皇帝,祖上几百口人大仇得报,该含笑九泉了!”
原来是方孝孺的后人,怪不得下手这么狠,在场的几个人心中都雪亮,当年是老朱家做的不地道,虽然改朝换代,到底各为其主,只因为人不愿意写一封诏书就被诛了十族,连学生亲友都不放过,真不怪这只漏网之鱼时隔多年,还心心念念惦记着报仇。
赵怀安道:“没想到所谓的忠良之后竟也会投靠倭寇,学那些歪门邪道的忍术。”
那姑娘伤势过重,眼看是不活了,只因为了却心愿,眉梢眼底都是敞亮的。“管他什么办法,只要能助我报得大仇……你明国负我方家,我们方家也早不屑当明国人”她刚使过了缩骨功,身量看着就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雨化田揪了揪皇帝的耳朵,道:“皇上,你戏也看够了,还要装多久?”
皇帝闷声闷气道:“化田,你说什么,朕怎么就听不懂,朕就要死啦。”
“皇上脉象平和,搏动有力,依我看健康得很,微有滞碍,以后要注意房事。”
“这是回光返照……”
赵怀安见马进良在偷笑,拿手肘捅了捅他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马进良低声笑道:“皇上演技那么逼真,差点连督主都骗过去了,我怎么看得出来……你刚没见督主摇头么,是说皇上没什么大事儿。”
“我以为他说皇上没救了……果然还是你了解他。”
马进良闻言一脸自豪:“再过一阵子你也会懂的。”
皇帝看装不下去,只得恋恋不舍地从雨化田怀里钻出来,半晌不知道说什么,便套了句从闲书上看来的话:“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那姑娘见他安然无恙,憋在胸前的一口血终于吐出来了,梗着脖子道:“你……你好……”
皇帝为难道:“你别这样,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我对你始乱终弃,另娶旁人了呢。”他神一样的脑子又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你回想我们当年花下读书,论诗作赋,却不料被我爹娘棒打鸳鸯,你心灰意冷,在我的新婚之夜,焚尽咱们从前的诗稿,吐血而死……化田,朕突然有灵感了,等闲下来就写出戏,到时候演给你看。”
那姑娘终于受不了了,狂喷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皇帝蹲下去,阖上她不甘的眼,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辈子受苦也好,下一世投胎做个好人家,莫再回到宫里来了。”言毕,他站起身,就像是陡然间换了个人,道:“倭寇欺人太甚,竟然敢谋害朕和贵妃,化田,朕就封你为钦差,节制东南沿海水陆两军,务必要将倭寇彻底歼灭,报这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