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鲛陵鬼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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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人，泣泪成珠，眼睛自也是稀世珍宝。我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鲛人即便是哭瞎了，那眼睛挖出来竟也比夜明珠还要珍贵，唤作凝碧珠。
想到此，我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
刚才那去颅之斩，并没有喷涌出多少血来，看来他们的确也早已是死物了，只不过是怨灵或不怨灵的差别。
我定了定神，朝前走，这一次没走几步便摸着了墙壁。
刚才居然还是鬼打墙，我苦笑了一声，细细抚摸着冰冷的墙壁。
石墙的突兀超出了我的想象，起初我以为是浮雕，但是那触感立体到......我觉得我摸出了一张脸的轮廓。
我没有点燃手灯，黑暗中我像个瞎子，也因此手心的触感和想象力也异常的发达，我大约可以猜到这些石墙上，密布着的，都是鲛人的身体。
鲛人死后，其□□涸的尸体被不知名的方法堆砌在这石墙之上，经千百年的风化与石墙融为一体，我想，这真是世间最绝艳的一方浮雕了，以娇美的生命生祭出来的壮美。
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如石的眼角，我摸到了粗糙的褶皱，那眼角在被剜除瞳孔的时候可曾流淌过泪水？那地方也一定没有眼球了。再往下，我摸到了滑腻的鱼尾，时隔良久，他已然干硬至此，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但依然可以想象曾经一度，那条青碧色的鱼尾灵活地分开海水，纵身一跃，划过碧海晴天；又曾一度穿梭在鲛绡之间，尽情挥霍着漫长的青春与非同寻常的智慧，吟唱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歌。
鲛人是可以活很多年的，他们拥有高超的织布技艺和曼妙的歌喉，多么美好的种族，现在却。
“却沦落至此。”有人在我背后幽幽地冷笑。
她声音空泛清冷，像是午夜的雾霭，明明是十分清脆动人的嗓音，为何却充斥着尖锐的怨毒，让人脊梁骨飕飕的走凉气。
我脊梁骨僵了，同时又凉到了冰点，只是这一瞬的迟钝，那忽飘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里的魂灵，应该都是借了凡人的阳气才得以现身行动，所以才不停的操纵黄泉吞噬生魂，阿石之所以中邪怕也是阳气被借走了的缘故，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施法者一切就了结了，而方才那个，应该就是了。
周遭一片漆黑，手灯的光芒在黑暗里就像是蚍蜉撼树，那么微不足道。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需要光才可以行动，但我是绝对不行，我捏了捏鼻梁觉得这其实很让人头疼。
明光一闪，我想到了，却又犹豫了。
这招，会不会有点损阴德......
原本我以为这陵寝里只会有石头，可现在一想，墙上都是鲛人的尸体，人鱼膏千年不竭，若是有火种，应该可以燃的起来。
可惜这些鲛人死的这么惨，我要连他们的□□也烧了......岂不是......太过残忍。
现在的状况也不容我优柔寡断，阿石的阳气若真被带出这黄泉，那恐怕也就凶多吉少。那些鬼物再用一天怕就几多危急城下了，我心中一番抉择，天人交战。
我最终还是选择一挥而就了，银光若孤鸿掠影，从袖帘边缘处溢出，激射在墙壁上，又如若飒沓的流星，泯作一线，哗然分开。眨眼间，火蛇已经吞吐起了猩红的信子。
火光冲天，烧的又快又烈，人鱼膏真是上好的燃料，那一面墙上有些什么我都已经看不见了，只觉热意蒸腾，满眼金红刺目。
人鱼膏还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就是无论火势如何猛烈都不会起烟。背过身去，我掩了掩双目，发现整个穹洞都已被照亮，有如白日，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展现在眼前。
这景象壮观宏伟，却无处不渗透着残酷的绝艳。
剩下的三面墙壁，广大无边，堆砌着无数鲛人，面容娇美和生前无异，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他们洁白的上半身与墙融为一体，下半身青色的鳞片由于时间的磨砺，已经完全枯竭，泛起了有如翡翠般的冷硬光泽。每一个鲛人的姿态都不同，有仿佛在翩翩起舞，有仿佛在虔诚膜拜，栩栩逼真，美妙动人，比起寻常陵墓中的陪葬乐伶要奢华数倍。有了这些鲛人，这一个原本苍白枯颓的陵寝竟生生被抹上了一层愉悦之意，就好像这根本不是一个死人归处，而是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
我怔了怔，心里一片凉意蔓延，这些鲛人无不是死后被妖邪之术弄上了墙，为何这墙上的鲛人都紧闭着双眼，且各个都神态安详，甚至唇角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太匪夷所思了！
即便是突袭下的死亡，表情也不可能如此统一。
世外桃源，这笑却如此的诡异莫测。
我走上前，细细端详着每一个鲛人的面孔，却无意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个鲛人女子，手托一方莲灯，像是要奔月飞升，姿态雍容华美。
但是，那张脸，分明是几日前我在霍王府看见的青王妃，青絮。
火势开始蔓延，烧了两面墙我才回过神来，连忙绕转回去，扑到棺椁前将阿石从里头弄了出来。
我将他拖到地上，使劲拍拍他的脸，发现他脸色由白转红，竟然逐渐圆润了起来。
他悠悠醒转，被漫天大火吓去了半条命。
“这，这......天灾......”
“天你个头！”我怒道：“赶快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整个长安城都要遭殃了！”
“怎，怎么回事？”他话也说不利索。
“现在说不清楚。”我拉起他飞身跃上断台，朝出口狂奔而去。
长明灯破天荒的飘摇起来，脚下地面与左右墙体开始猛烈的震动，我与阿石急停在那洞口，看见那纵横布天的黄色瀑布正在逐渐稀疏，干涸下去。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所剩无几。我与阿石对视了一眼，大喜过望，正准备冲出去，突然脚下的地面龟裂，四周的墙体眨眼间泯灭，长明灯的光芒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重度焚烧过火场陡然席卷了狂风，灰烬流散在空气里，杳无痕迹。黑暗刹那间包抄了上来。
我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阵寒风从头吹到脚，冷的很彻底，仰起头来，我看见了一轮冷月。
我和阿石完全站在了陌生的地带，四周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黢黑的地上有数处白骨，已看不出是兽骨还是人骨，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气，说不出的难闻。
我只是没想到这黄泉瀑布流经的地方会荒芜到如此地步。
“你看。”阿石指着前方，声音微微颤抖。
我抬起头，愕然看见，一处高达几丈的陡坡矗立在面前，瀑布干涸前，应该就在这里流淌过。
我觉得这里离长安城应该不是一点点的距离......
“姑娘，我们......”
我看了他一眼，决然道：“别作梦了，等爬回去，只要替长安的人收尸就够了。”
他脸色一白，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我叹了口气，看他委屈也不忍心再数落他。这变故凡人几辈子也难经历一次，有这反应也是应该的。
我转了转手里的青鸾，走到离阿石挺远的地方，回头看见他还在独自享受着孤独。确定他不会过来之后，我双手封箫于身前，食指中指缓缓滤过，擦出些许白色的仙泽。
我轻声念道：“长安土地，速来见我。”
我想我挺缺德的，明明已经不是上神了，还滥用私权，大晚上的将土地叫来折腾。果真，长安土地拄着根榆木拐杖睡眼惺忪地遁地而来。
我瞥了一眼他还打着结的胡须，以及那层层叠叠的下巴，心说不愧是帝都的土地，长的都是一脸的福相。
“你是哪一路的上神？”他横了我一眼，小心翼翼的问。
我用箫抵了额头叹，有些难于启齿：“在下君翎。不是上神。”
“大晚上的，闲杂人等胡咧咧什么！”他变脸好比翻书，老眼怒睁：“这地召词是你随便念的吗！”
“请务必护好你长安故土的百姓。”我不理会他的胡搅蛮缠，正色道：“现在驱他们出城，还来得及。”
“胡言乱语。”他以那老榆木杖尖点着我的眉心怒喝。
我凝视着他轻蔑的神色，倏地冷笑一声，无限感慨。
上神，他们只认识着两个字，卸了这头衔，什么苍生大义，什么慈悲为怀，分文不值。
“我只希望你遁地的速度不要比黄泉慢太多。”我幽幽看了他说：“太多的尸骨，你收不完。”
说完，我扭头就走，无视土地惊怒之色。
一阵闷响，遁地之术扬起了一阵尘土，我想是我话说的太狠了，他不得不去看看。
下一刻，我仰面看着那丈高的土坡，在苍穹下显得格外狰狞。只怕我与阿石的跋涉要耗些时日，也希望土地能多拖延几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鲛陵鬼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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