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之七把刀》碧旋

16、第十一章

　　血。

　　很多的血。

　　她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汩汩冒着鲜血。她的手还搭在腹上，十指纤长，葱白如玉。
　　他睁大了眼睛，怔怔盯着她。
　　他想说话，却没有办法发出一个音节。再用力也无法说话，仿佛被人点了哑穴，无法出声。

　　为什么说不了话？

　　就算是尖叫也好啊……

　　满意努力很久，一直到身上薄薄一层汗水，湿透了里衣，都没有办法发出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看到了急急赶来，还喘着气的人，震惊地望着他。

　　我……

　　满意终于醒来了。
　　长久的梦魇让他感到疲倦，里衣被汗水浸湿了，很是黏腻。他掀开被子起身，夜间的空气清冷，不觉瑟缩一下。
　　竟然睡了一天吗？
　　满意蹙起眉，拣过长衫披上，刚将脚伸进鞋，忽然瞥见了静坐在桌边的青衣人。他甫一受惊，手磕到了床头，清脆的骨头与木头相击的声响。
　　满意一时痛的说不出话，咬着唇，勉强开口：“你怎么在那里？”

　　秦清歌面上没有惯常的春风沐雨般的微笑，冷冷看着他。
　　“我想了一天，想起很多往事。”秦清歌缓缓道，嗓音低沉，满意下意识感受到了一点寒意，往被子里缩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
　　“那年我落第，十年寒窗苦读，仍是无法光耀门楣。心灰意冷之下，心想索性游历四方，见识下书外的世界。终究是个无用的读书人，途径扬州，我的盘缠被小贼顺走，走投无路，竟生了轻生之念。”
　　“我没有死成，被一个穿着黑斗笠的人救下。他带着几乎没有希望的我，到了斜风细雨楼，吃穿用度皆是我从前都没有见过的好，还与我下棋斗诗，赏画弹琴。呵，那时候真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离手，日子过的塞神仙。之后他离开，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做斜风细雨楼的新一任楼主。”

　　秦清歌微微一笑，神色复杂。“我自幼无父母，只期望有一日高中能够光耀门楣。只是世事无常，我在扬州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转折。斜风细雨楼并非只是个风月之地，还是个情报所，我本是个最无用的读书人，却不料有朝一日也入了江湖。”他轻轻叹了声：“这一生我最重要的人，唯有三个。”
　　“一是张颜，她是我至今唯一爱过的女人。一是楼主，对我来说，他是我的恩人，他带我入了江湖，我却未曾怨他，没有他，我已在那年死在扬州城外，无人知晓。只是我却不知，我最敬重的恩人，恰恰是害了我最爱的女人家破人亡。可是，”秦清歌苦笑道：“无论他做了何事，我都没有办法怨他恨他。是他给了我新的人生，对我来说，他是我永远的楼主。”

　　满意听着，心里却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阵恐惧。

　　“最后一个就是你。”秦清歌面上略略柔和，“你是我这一生最好的知己。若非没有办法，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
　　满意睁大了眼睛。
　　因为秦清歌的手已经轻轻扼住了他的咽喉，力道一点一点收紧。满意的喉头咯咯作响，苍白的面上通红，无力地挣扎着。
　　“若你告知我桃枝就是颜儿，也许我不会和她今日阴阳相隔才知真相。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又怎么会嫌她不再美貌？”秦清歌淡淡道，目光中竟透出隐隐的恨意，“若你早告知我，若你不隐瞒，我又怎会，怎会……”

　　“……亲手杀了她。”

　　满意的手无力垂下，在最后一丝力气消失的时候，用力掷出一样东西。
　　床边的青瓷花瓶倒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清歌被推门进来的陆小凤撞开，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手。这只手，方才已将自己在这世间最好的知己掐死了。

　　陆小凤抱着满意。
　　满意的面色青白，雪白的颈上一道深深的紫痕。他静静闭着眼睛，睫毛长长密密地合着，像是一只死去的黑蝴蝶。
　　陆小凤探了他的脉搏，没有跳动；指尖停在他鼻间，没有任何气息。
　　心里渐渐凉下去。

　　“你为什么？！”陆小凤咬着牙，愤怒地注视着秦清歌。
　　秦清歌温温一笑。
　　“他杀了颜儿，我杀了他。一命偿一命罢了。”他淡淡道。
　　“你明知道他不可能杀了桃枝！”陆小凤心中怒火燃烧着，他想要拽住秦清歌的衣领，狠狠质问他，却不想放下满意的身体，让他在死后冰凉地躺在地上。
　　秦清歌惨淡摇头：“那是谁呢？陆公子，我已经没有耐性等你追查凶手了。死多少人我都不在意，可是，那是颜儿。”

　　门外，一个人影静立片刻，转身离开。

　　满意的尸身被暂时安放在他原先的房间，春、秋、冬三个婢女都哭的不成样。秦清歌抱了桃枝的尸身，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陆小凤进去过一次，却见他将桃枝抱在椅子上，正一面作画，一面与已经死去的女人对话，整个房间都是他的自言自语。

　　陆小凤在满意身边待到午夜。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记得他保证会找到凶手。可是现在，仍然在有人死去，而满意恰恰是死在他的楼主手中。
　　时至午夜时，花满楼轻声劝陆小凤回房间。
　　两个人灭了烛火，锁上房门。

　　寂静的连廊上，两人的脚步声愈行愈远。
　　几个女婢的房中，哭累了的女孩子们，都倦极而睡了。
　　良久，安静的夜色被细碎的一声卡擦打破。满意的房门被悄然打开，一个纤细的黑影踏入房中，径自到了满意床前。
　　满意安静地躺在床上。
　　黑影伸出手，正要落在满意的颈子上……

　　一只手从斜里伸出，捏住了黑影的手腕。

　　刹那，整个房间灯火通明。
　　黑衣人意识到不对，往后疾退，那只手却像是能够预测到他每次的下一步动作，锁住他的动作。
　　另一个人也加入了战局，竟是秦清歌。
　　花满楼已将满意抱离。
　　满意在他怀中几声咳嗽，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死？”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音调平平：“你们诈我？”
　　他依然收手，陆小凤和秦清歌一左一右，将他围住。
　　黑衣人哂笑一声，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自嘲。“清歌，你的武功皆是我所交，如今你用来对付我？”
　　秦清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颜儿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他咬着牙：“我虽敬重你……可你不该害了她全家，害她毁容，甚至，甚至……还为了嫁祸小意，让我亲手杀了她！”

　　“所以，你就和陆小凤联手，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黑衣人冷笑道：“秦清歌，我还真是看错了你。不就是一个女人？我派了冬栗在你身边，自然也允了你收她入房。你还嫌冬栗不够美，对你不够体贴温柔？”
　　秦清歌目中流露了愤怒之色。
　　“我爱颜儿，岂是只看中她的美貌？你……”
　　黑衣人冷冷道：“你莫忘了，你的颜儿是你自己动手杀的。”
　　秦清歌的面上扭曲，目中满是痛苦。“对，对，对。我杀了她。”他道：“我不仅杀了我最爱地女人……我还做了那么多害人的事情。我为了报你的恩情，听从你的吩咐，和冬栗一起策划了这些，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所以老天才惩罚我，要我亲手杀了我爱的女人，痛苦终生……”
　　“可是……颜儿何其无辜。她原本那么美，却要顶着被毁去的容颜过一生，远远看着昔日的爱人娶别人。如今，她还丢了性命！楼主，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为什么？”黑衣的楼主轻轻道，仿佛也正在问自己。“因为，她觊觎了我的人啊。”
　　黑斗篷中伸出手，摘下了帽子，露出秀丽的面容。

　　秦清歌怔住了。

作者有话说

　　斜风细雨楼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