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土赋》倾天

28、第 28 章

　　一生之中，除了自己，徐长卿再没有恨过其他人，怨过其他人。从来无人得见徐长卿的悲痛与喜悦，开怀与哀愁；他一直都如山般静肃，如云般温和，如大地般沉默；只有重楼窥见了几丝冰封在静默外表之下的激流与暗火。
　　手掌缓缓抬起，掩住了那双氤氲的双眸。“说恨我时，不要露出这样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你眼睛里有什么？”
　　徐长卿攥着重楼衣襟的手僵硬得指节发白，他强迫着自己放开了手，摇着头，“不……我没有恨你……我恨的是我自己……”
　　“哼！你恨你自己？你有什么是你自己决定的？”无情的话语揭破了他的痴心妄想。徐长卿终于掩饰不住，踉跄着退后两步，抬手捂住了脸。
　　重楼本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眉头一皱，一把攥住徐长卿的手腕，将他拖出庙门，边走边道：“本代女娲后人灵力低微，勉强一现，快走！”

　　洪流中正是最惨烈的一幕：少女决意以身饲魔，正如扑火飞蛾一般，投向滔天巨浪中。徐长卿见此，不及细想，“铮”的一声，七星剑已出鞘，就要拼力阻止。
　　法诀刚祭起，却被重楼及时制住，徐长卿又惊又急方待挣脱，少女已投身于魔兽口中。魔兽昂首狂嘶一声，仿佛惊动天地，原本昏暗的天幕之上，怒雨瓢泼，惊雷炸响，天罚般的电光从云间直劈而下，劈在魔兽庞大的身躯之上。魔兽虽然法力无边，但也敌不过这天地之威，几乎不及抵抗，已被雷火焚身，顷刻间便化为焦灰，再被雨水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长卿不能置信地回头望着重楼。只一瞬间，他便也已识出，这少女的灵力与紫萱如出一辙，当与紫萱渊源极深。可重楼……重楼他……
　　重楼制住徐长卿时，情急中捏住了他的手臂。此时徐长卿只觉重楼的手紧了一紧，然后松了开来。
　　“……她殉身之前已死，不过凭女娲族本能保住魂魄不散。不如此做，魂魄便不得安生。这是女娲后人的天命。”重楼眼望着滚滚洪流，冰冷地道，“你想救她，却不知此时救她便是害她。”话音未落，一个长条黑影当头抛下。徐长卿下意识伸手接过，却是一张古朴瑶琴。琴作五弦，断纹尤在，琴身灵力磅礴内敛，琴背斫着两个古字“太一”。
　　“既不甘心，不若奏一曲安魂咒，以慰故人。”
　　相传上古时代，蒙昧初开，三皇之首伏羲氏以琴音调伏四时，使六界顺行，生灵安居，而他手中所持之琴，即名“太一”，而后世神话中皆谓之“伏羲琴”。
　　徐长卿正惊愕间，重楼手掌平抬，掌心浮出一个血色图腾。图腾从他掌上升起，渐渐展开，是一个泛着血光的法阵，法阵从江面上罩下，没入水中消失不见。徐长卿知道这是魔族封印，有此封印，水魔兽至少千年不得作乱。他未再多言，盘坐在地，轻拨琴弦。
　　幽幽琴音响起，重楼漠然聆听许久，方才回过了头。琴之五弦合五行之意，徐长卿出身道家，正精于此，伏羲琴在他手上宛若羲皇复生再奏八荒。只是徐长卿低首抚琴的样子，虽在青空之下，仍是掩不住的凄清。重楼总是难以想象，那副单薄的肩背，曾经背起过整座蜀山的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