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平原公子

1、2003年10月12日

　　那声音像是从天而降，再深深的扎入桑尚的脑海中，混沌，沙哑，略带口音。桑尚艰难的回过神来，望见一双眼睛，随后问道：“对不起，刚刚说到哪了？”
　　那人轻轻的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那张黑色的大转椅上：“算了，刚才说的也不十分重要，我们只是在讨论，关于你的记忆，还保留了多少。”
　　“最近几年发生的事，都没什么印象……”桑尚轻按着疼痛的太阳穴，窗外的阳光也在不知不觉中变的刺眼。
　　坐在对面的男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个，你先前已经说过了……”
　　“是吗？”桑尚吁了口气，开始对自己的头脑越发的不自信，从早晨睁开双眼，看见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开始，桑尚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难以受到控制，或者说是自己像个白痴，被一群人，用同样的问题，问过无数次。
　　“对过去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似乎有人在计划的做这某项实验，而自己则是受过测试的实验品，所有的人都想知道，实验的结果是否令人满意。
　　“桑警官是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头部受到了硬物撞击……”男人重新换了个姿势坐好，声调越发的令人沉闷，“这样的逆向健忘并不是难以治疗，只是需要一段长时间的恢复，虽然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不适于工作。桑警官可以申请假期，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桑尚望向桌面上的镀金名牌，心理医生，Mr . Wang 。
　　头又开始痛了。
　　离开气愤凝重的地方，桑尚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双手双脚都已有些僵硬麻木了。从冰冷的走廊上经过，有熟悉的面孔，但却都只是冰冷的眼光，桑尚不自觉的将手插进了口袋里，摸索到了一串要是，发出金属的摩擦声。那上面没有什么装饰物，一个单调的铁环，三片大小不一的钥匙。外面的阳光很燥热，行人来回穿梭划出一道道连续不段的长线，四周的高楼环绕，家，到哪里去了？
　　若是以前，若是还记忆清醒的时候，自己又会怎样呢？桑尚遵循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惯性，站在街道边望着来往的车辆，随后很自然的拦住一辆计程车，并且相当顺口的说道：“安水街。”
　　“嘿，警官，是您啊……”
　　桑尚疲惫的坐上车，抬起头，开着后视镜里司机眯成细缝的眼睛，问道：“你认识我？”
　　“您也许不记得我了，但我曾经帮助过你好几回……”
　　“帮助？”
　　“我帮助你，跟踪过犯人。”司机憨厚的笑了笑。
　　“是在什么时候？”
　　司机微微的睁开眼睛，回忆着说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一年了吧。只是我对您的印象特别罢了……“
　　桑尚机械式的笑了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更深刻的埋怨，记忆如此的创伤。
　　“上次我坐你的车，也是在刚才的地方上的车么？”
　　司机肯定的点了点头，仍是那憨厚的笑容：“是这里，那天的事，我记得十分清楚，我还记得你所跟踪的人穿着白色的衣服，以及你是在林谰溅别墅区下的车。”
　　“林谰溅别墅区……”桑尚将它在脑海中温故一遍之后，确定已经没什么印象，便没再说下去。
　　广播开始正点报时，11点整。桑尚的头痛随之减缓。11点整，计程车时上时下的穿过街道，停在了一片较位宁静的住宅区。
　　很葱郁的树木在一小段上坡路的两旁挺立着。白色的楼房开始在视野中互相重叠，渐渐远去。
　　桑尚有些呆滞的付钱下车，然而这里的空气，开始近乎于压抑的向他来袭。
　　“桑先生？”
　　那是一种试探性的口气，桑上回过头去，河山的警卫忙从门卫室里拿出一串岩石，赶过来：“您总算是回来了，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见您人了。钥匙也忘在门上，还好被人及时发现。”
　　钥匙？桑尚重新将手伸进口袋，确认那一串以被自己认定为家门钥匙的真实感。身边的事开始由遗忘变的不可想象。
　　桑尚笨拙的接过钥匙，同样单调的小铁环，没什么装饰。
　　只有两片吗？桑尚忽然产生了这样莫名其妙的疑问。也许曾经有过许多，像是挂件之类的东西，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记忆的证实了。
　　算了，也许真像那医生所说的，一切还需要慢慢恢复。
　　家在几栋，几楼——桑尚惊异自己对这一切的熟悉，钥匙插入孔内旋转，门开时甚至可以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寒冷，而家具上也积聚了灰尘。桑尚回到门口，并试图用另一串钥匙重新打开这扇门，却失败了。
　　不知是那里的钥匙，也不知有什么作用。桑尚重新将它放回口袋里。并注意到茶几上的相框。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桑尚很快便认出了那个人，不苟言笑的神情，细长的双眼——那是自己早以死去的哥哥桑誉。
　　那个时候，自己似乎刚从警校毕业，安分守己的做事。而那时，同样由于执行公务，桑誉中枪，救治无效。上同样的警校，重复同样的事，桑誉做事谨慎，认真，一丝不苟。桑尚每每只能对着自己刻薄的嘲讽——至少他是无法做到的。
　　家里的东西凌乱不堪的堆放在地上，桌上。桑尚不禁想起，那天，他接到医院电话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感觉。
　　似乎自己的记忆只能清晰在那些痛苦不堪的片段上，余下的，就只有时而涌现的的模糊印象了。
　　从那天开始，这几年的时间，仿佛统统变成了空白。
　　桑尚环顾四周，将垃圾收拾干净，丢进塑料袋中，灰尘扬起，似乎在证明，这已是空置了好几个月的家。
　　发现茶几上的黑色外套时，桑尚下意识的将它拽在手里。外套上亦布满了灰尘。它用手拍了拍，却触碰到了一个小小的硬块。
　　第一个冲进桑尚脑海中的是血迹，桑尚给了自己几秒钟的时间，确定自己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他将衣服拿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却发现已没有水流出来。而这时，很突然的，像是瞬间爆发的一样，金属与瓷的碰撞打破沉寂。桑尚盯住那声音的发源，十分及时的用手抓住一条将要落入排水管的项链。随着小小的摩擦声，桑尚将项链举到眼前，是一颗子弹，外壳坚硬且富有光泽。
　　项链……
　　桑尚的耳边重新回响起那清脆的碰撞声。记忆中，在某个地方，这条项链也曾重重的落在地上……那不是我的。桑尚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勉强的用手支撑起洗脸台——那东西，曾经戴在别人身上。
　　这是什么人的东西，还有外套上的血迹。又为什么会有项链，为什么会有血迹，为什么会有外套放在茶几上好几个月。
　　一种不成文的概念涌上心头，桑尚近乎本能的将手放进那外套的口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是刚才落出项链的口袋。然后，另一边，有一个黄色信封。
　　桑尚将外套放到一边，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照片被夹的很紧。桑尚挟住照片的边缘，将它抽了出来，看见的，是照片的背面。
　　最低处，用黑色墨水所书写的
　　2001．8．25 立川锦
　　这个名字刺痛了桑尚的眼睛，仿佛同沉淀在心中某一处的伤痕激起共鸣。立川锦，桑尚忽然想起了一条条悠长的林荫小道，风一吹，叶子落下来。
　　立川锦，一种模糊的概念在桑尚的脑海中逐渐成型。然后很怪异却又很自然的跳出一句话：只有生存，在有选择；只有选择，才有未来。
　　桑尚迅速的将照片反转过来，上面有灿烂的阳光，葱郁的树，望向镜头的男孩，拥有可爱的表情。
　　令桑尚在意的是，他至少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团。他可以在照片上看见那条戴杂男孩颈部的项链，同自己手中的，如出一辙。
　　2001年的立川锦，一个人，项链，他是我的朋友吗？
　　朋友……桑尚忽然感到心口有些疼痛，再次望向手中的项链和照片，头脑有些难以自控的沸腾了。仿佛丢下的碎石激起了涟漪，逐渐变的清晰明了。
　　黑色长长的陌生小巷，枪声，鲜血，脚步声，林澜溅的别墅区。桑尚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枪声，枪声……从身边擦过。
　　“我还记得……”那个计程车司机曾说道，“您跟踪的人穿着白色衣服，以及在林澜溅别墅区下的车。”
　　桑尚离开了家，他无法再在那寂寞的地方僵持下去。至少他可以回到以前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并不允许或接纳。立川锦是一所学校，桑尚反复叨念着，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等记忆哪天恢复过来。甚至，他预感到，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临走时，桑尚并未带上洗脸台上的两样东西。像小孩的偏执一样，他有些寒心那些熟悉的面孔与冰冷的眼神。也许自己也曾把那当成一个可以信任的天地，如今，有所不同。
　　桑尚不时的努力回忆，却无法再想到什么。他现在知道的，是一所名为立川锦的学校，一个阳光下的少年，以及一串富有光泽的金属项链。
　　他意识到背后不可预想的世界，以及曾被自己见证的现实。
　　窗户并未关上，水龙头里忽然冒出水流。外套渐渐被浸染。照片随着丝丝的风倾斜的飘入水中。背面的钢笔字有些模糊了，渐渐散开。照片上的笑容像是消失的记忆一般慢慢褪去。一点一滴，仿佛宣告着从过去到现在的时光已成为了过去。富有光泽的项链再一次滑向排水管，无影无踪。
　　两年前的印象，在某种巧合下，变成了无法回忆的苍白。
　　苍白的停留在，生存于世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