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001年8月14日 ...

  •   2001年8月14日的三汶水,阳光明媚。
      从四目山到市中心的小段距离,行人往往稀少。高速公路灰白的视线,只是偶尔被碾过的车轮打破沉寂。阳光直射,夹带着鸣叫的夏蝉刺人耳膜。空气中的尘埃变的五颜六色,听不见人声,仅剩下令人窒息的默然。
      四目山脚下,与公路相连的部分,蜿蜒的小时在视野中,白桦笔挺的枝杆从同样灰白的水泥道向上排列,三道曲折后,道路开始由缓坡变的平坦。视野同样变宽。从那时开始,天空变的更为湛蓝,白桦林会变的更为葱郁。或许这是显示,或许着只是心理上的某种错觉。十分钟不多不少的路程之后,平途变成缓坡,中间硬生生的被一道铁门分离——尽管铁门镶嵌着线条柔美的铁艺花纹,却仍然感觉不到任何的可观之处。
      惟有铁门上的电子识别装置,在有意无意之间,提高了整座山的格调。从这里,可以看见蜿蜒的水泥路盘旋而上,宽度不超过四米。外人对四目山的参观,遗憾的只能到此为止。
      四目山的名称来源,只能在三汶水最古老的历史记录中才能找到。1873年,外地矿工刚至尚未开发的三汶水,居住在四目山附近的农民家中。从农民的口中得知,四目山,是一马平川的三汶水唯一可称为“山”的小土坡。海拔为372米。
      正因为如此,四目山成为了一个俯瞰三汶水的尊者。东南西北四面,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故得名,四目山。
      这样的字眼,已经在立川锦理工研究院的简章里说的很清楚。包括1973年立川锦的成立,也包括整个四目山的所有权统归立川锦所有。城市化同商业化已经扫清了某些陈旧的观念,四目山的威严也已经不能在人们眼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他只是立川锦理工研究院的代名词。人们习惯性的会提到“四目山的立川锦”,就像是提到“十二街区的林澜溅高级别墅区”一样自然。
      然而对于三汶水的历史,却多少有着传奇的偶然色彩。麒麟江长年堆积的河口三角洲,成为了19世纪人流物流的中心,小城镇在这样的馈赠下迅速发展,从外围的工业区到城市的商业区,几十年后成为了边区城市的商业要塞。无论是从输入或是输出,都成为了一个不可或缺的市场。
      立川锦是钢筋水泥中的例外。是三汶水所谓的——立于平川之上的锦绣。禁止任何车辆通入四目山的大铁门,也同时关闭了外界的杂杂絮语。1964年,政府将四目山作为债务拍卖给一所开发商。1965年,该开发商将其转卖给他人,然后的四五年中,四目山几经转手,终于由政府收回,于1968年开始修建立川锦理工研究院,历时五年。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立川锦并不属于学校,而是属于研究院范畴。其中年龄在15-18岁的学生占人数的30%,也曾经历过相当严格的挑选。
      那里的建筑,线条刚毅,颜色深刻。走廊边连带的窗户被分成几个小格子,头顶上望去可以看见深红的天花板。楼梯也是用红木制成,鲜血的颜色,走上上面,吱呀作响。
      阳光让走廊上的图案分配均匀,李铭奕和钟渐近走过不同的拐角处,走向不同的门。人变的稀疏,随即消失。取代寂寞的,是夏蝉的哀鸣。
      他们两人很少会在同一教室上课,即使在一起,也很难注意到对方。
      四百多人的立川锦,一百人的学院。常常会一个人单调的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在带着节奏,随心脏跳动的韵律中,想着自己是站在一个怎样的孤独世界里。
      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寂寞,很少有人会在立川锦四处乱晃。大家都宁愿安宁的呆在一个地方,或是公寓。立川锦的公寓是一人一间的长方形大盒子,从窗台上可以看见多边形的餐厅,以及一条通向餐厅的林荫道,道路上铺满了落下的叶子,枫树或梧桐,柔软的像孩子仍下的手帕。由于地理位置,立川锦总会比其他地方带有更多的寒意。人们几乎已经习惯了,看白色或是淡黄色的窗帘被风吹出几道褶皱。习惯散乱开的刘海再紧紧的贴住皮肤。地上的叶子有时也会被吹起来,同落下的叶子纠缠在一起,旋转着,再落下来。
      立川锦的假期总是在每年的9月和12月,其余的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在四目山的山顶度过,几乎淡薄了节日的概念,也几乎淡薄了对于喧嚣城市的记忆。
      钟渐近在来到这里之前,就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长时间被关闭在一个与外界联系不大的地方,很容易产生厌世轻生的心理,于是只要空出时间,他都会离开这里,哪怕只是在大街上逛逛。在东门街,有一栋属于他和苏晨曦的大房子,那是一所已被废弃的孤儿院。他们将房子出租给不同的人,也以此赚些收入。
      故事在这样一个平凡的背景下开始。
      2001年8月14日,在餐厅的某个位置,钟渐近的发呆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打断,随后,他伸手敲了敲了玻璃。
      李铭奕停下脚步,望着玻璃内对自己挥手的笑脸,忽然也想起了自己来到餐厅的原因。
      这是一个感受不到阳光炎热的位置,李铭奕坐下时发现眼前多了份报纸,上面只有一个很小面积的报道,只是出事的地点很让人在意。
      “我只知道死者是个女人,也可能是我其中的一个房客。”钟渐近说道,“她是自杀死的,具体时间,报纸上也没有提到。”
      “在孤儿院里?”
      钟渐近点了点头,说道:“这么久都没出过事,像是现在这种情况,房价一定会下跌。警方进入调查,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再回到那里去。”
      “他们一定会寻找屋主。”
      “我们出租房子,从来就没有和房客打过照面,只是通过中介,让他们把钱汇进孤儿院的户头。警方自然很容易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苏晨曦知道吗?”
      钟渐近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我在这里,像坐牢一样。这件事,还是他告诉我的。”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也许跟以前的毒贩有关……”
      “就是因为想到这个可能,所以才想要回去看看……只可惜我们没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在警方那里打听情况。”
      “明天就是周末……”
      “而且,若是真的查到我们,我和晨曦还要好好的准备一番说辞才行。”
      “报纸上写的,好象已经认定了,那女人是自杀。”
      钟渐近笑了笑,说道:“传媒这种东西,就是专门为警方制造烟雾弹的工具,以前也是,现在自然也不意外,时间,死因,身份都没有明确的解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人死掉,只是某些人想引你们出去的手段而已。”
      “……”
      “你想想,我们早就无法信任警方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值得去怀疑的呢?”
      “早知道……就不找你来分析了。”钟渐近夸张的笑了笑,“起码我还会对未来抱有期待。”

      四目山同公路之间是一条打破寂静的分界线。东门街与十二街区的距离很远,背道而驰。李铭奕决定走路回家。
      他对车子的厌恶不是一天两天,无论是巴士还是保时捷。那是一种对狭隘空间的抑郁,甚至是望着窗外倒退的事物,也回感到头晕目眩。从四目山到十二街区的距离不近不远,期间会路过市中心的雕像喷泉,白鸽的翅膀也总能拍打出涉水般的音乐,有时也会有滑滑板的少年从身边经过,跳跃着,连带着阳光,被镶嵌上金边。
      市中心能叫人略微注意的商店,其中也包括F.L.Y的珠宝及其华丽米人的宣传海报。李铭奕经过这里的橱窗,往往停下来,看着那些气质高贵,出手阔气的人群来往进出,再一声不响的走开。而今天终归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李铭奕在橱窗里看见了流线保时捷的影子。窗户缓缓放下来,一个十五六对的小女孩探出头来,狡黠的说道:“帅哥,上车吗?”
      车里的空气和感觉仍是同样的令人厌恶,李铭奕从不将心里的感受直接写在脸上,这是他适应自己以及适应他人的方法,对陌生人是这样,对家人也是。
      相貌清秀的女孩温和的笑了笑,将手轻轻的平摊在膝盖上:“我今天已经学会自己上车了,以前总是别人帮助我,觉得很困难。现在做到了,好象也没什么。”
      “那很好啊。”李铭奕回过头,淡淡的说道,“已经进步很多了。”
      “可是……我知道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是个很愚蠢的问题。但是,我现在已经找不到走路的感觉了,手掌也磨出了茧,不断的等,等,等,有时也会烦起来……”
      “你今天……”李铭奕忽然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女孩有些诧异的望了望他,随后又望向窗外,好半天,才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李铭奕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放弃了。他看着十二街区的白色别墅慢慢的靠近自己,与四目山相似的大铁门拦住了车的去路,车就停在这里。
      女孩有些吃力的坐上轮椅,她的长发像往常一样遮住面颊,也仍然在叹息之后很快的露出笑容。她回过头去,轻声说道:“刚才的话,别在意,女生就是容易多愁善感。我现在没事了,哥,能推我进去吗?”
      大铁门内有整齐的树篱,草地上放着木制的桌椅。花格子的桌布时而飘起,上面有凌乱的硬壳画册以及干净光亮的茶杯。
      “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女孩声色愉快的将轮椅推向木桌边,“我还有书没有看完,家里很冷清,我还是呆在这里晒晒太阳比较好。:
      看着李铭奕的离去,她的表情忽然间变的暗淡。阳光晒的人有些昏昏欲睡。她靠近木桌,打开了压在最底层的黑皮日记本,以及手边的钢笔。
      2001年8月15日 晴
      TUKASA……
      在路上,遇见一个男孩子。
      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名为39度的花店时常可以遇见。没有说过话。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手中拿着漫画《等不到夜晚》。
      于是叫他,TUKASA。

      李铭奕的房间在二楼右手的尽头,环境优雅,摆设简单。淡黄色的窗帘和白色的床单,很容易便和阳光合为一体。自懂事开始,李铭奕就一直住在这里,什么都不曾改变过,也无从改变。仿佛被设置了禁锢的魔法。曾经母亲就住在这里,唯一留下的照片被摆放在床头——头戴贵冠,笑容灿烂的美丽脸庞。
      “每次看见你,就有一种看见她的错觉。”
      忽然的一句话从李铭奕的脑海闪过,那是在F.L.Y豪华的董事办公室里,外公李传拓对自己说的话——一年,两年,或是更久以前。
      长的像清秀佳人,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呢。
      微带绿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干净的面颊,甚至是修长的身材都同那曾经的选美冠军如出一辙,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李铭奕将照片拿在手中。他从未感觉大这样的笑容里所包含的愉悦。只是一张很孤独的照片。甚至所有的荣誉同光彩都被亲人所唾弃。就像李传拓总会强调的。没有绝对的控制,也没有绝对的自由。
      床很软,躺在上面十分舒服。阳光斜斜的铺在身边。天花板变的有些陌生。即使没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感觉到寂寞。李铭奕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颈上光泽的项链安静的躺下来。再过不久,李林晋的母亲就会回来了。庆幸的是,自己可以有一小段时间不用同她打照面,也不用看她严厉傲慢的目光。
      李传拓时时会提起关于他母亲的事——作为姐姐,却像个妹妹。有很多事不懂,天真的难以想象。
      “她一直是那样,像个小孩子,总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可惜我不能够明白,只是觉得他很不可理喻。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受了很多委屈。她没有心计,直率起来很容易得罪人。也不喜欢各种大型宴会和社交场合。宁愿被孤独的留在家里。她有很多事,我都不了解。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十八岁那年,她告诉我,她想参加选秀活动,这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震惊。我想,大概是我对这些活动的不屑甚至唾弃。她听从我的意见,也没有为自己争取什么。可是我知道,她不开心。”
      “我从未将她当成肤浅的大家小姐看待,撒撒娇,耍耍脾气,可是我却小看了她对梦想的执着。一年,两年过去了,本以为相安无事,可是她却突然的,在一个没有预兆的日子离我而去。无论我如何的寻找,即使找到了,得到的也是一再的回避。我总是对别人说,没有绝对的控制,也没有绝对的自由。现在想想,这样的平衡,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拿捏得当。”
      “她成功了,这我也直待。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我想念着她毫无瑕疵的目光,以及她的微笑。五年后,她带着她的孩子,也就是您,回家。”
      “她变了很多,虽然还是我的女儿,只是她失掉了很多东西无法找回来。她变的不善言辞,也变的神经衰弱。我希望她可以好好修养,只是,她始终还是不愿意,留下来……”
      李铭奕开始觉得有些迷迷糊糊,这些话语不断的在脑海中翻腾,阳光温暖,更让人感觉疲惫,项链贴着皮肤,冰凉冰凉。夏天有些,变味了。
      那天的那个中午,让人难以忘记。别墅区永远安静的听的见脚踩在红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光线并不强烈,窗帘拉到一半。地上纱窗绣花的影子形成枪眼的图案,楼梯阴森的蜿蜒向上。二楼的门半开半掩。刚刚走到门边,脚下就开始变湿了,浸过皮肤,带着尚未褪去的温度。李铭奕将门推开,看见四处流淌的鲜血从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涌出。
      那个时候,他只是在想,妈妈,在做什么。
      她右手握着剪刀,胸前很深的伤口。头发很乱,血的味道,令人感觉到恶心。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她哭着或是枯涩的笑。
      李铭奕只能这样移动着步伐靠近她,他看见母亲微带绿色的瞳孔。她有眼泪,将面颊的血痕洗刷干净。
      然后,剪刀很重的落在地上。李铭奕感到自己被她抱在怀里。他紧紧闭着眼睛,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恐惧,直至浑身发抖。
      最后的最后。他都没有将眼睛睁开,想象着周围的绿树鲜花,想着蔚蓝的天空以及白云棉花糖般的形状。母亲的脸搭在自己幼小的肩膀上,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
      只是一种失去,强大的像是要将天空撕裂开来。
      五岁的记忆,只是这个。没有过去,仿佛一生下来,便由这样的场景作为生命的序曲。
      李铭奕……这原本,是母亲的名字。
      她死了,死时二十七岁。
      永远的风华停驻时。
      她仍是十二万分的美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