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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鸿雁于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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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我的耐心一向是最好的。可面对你,我总会有很多例外。”又一日相对无言的午膳过后,景晟搁下筷子道:“我等不下去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滑,掉了支在地上,我没有理睬它,“看”向他:“殿下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新的身世,昨日禀告了父皇,你我的大婚之期定于七月初七。”他仿佛在说着今天天气怎样、晚上吃什么这类平淡无奇的事情一样,平淡而从容。
“殿下在说笑?”接过侍女奉的茶,我漱了漱口方道。
“说不说笑,你明日就知道了。”他突然横过桌面覆住我的手背:“阿衍,我会重新给你一个郑重的婚礼,在天地面前真正地迎娶你。”
我缓缓抽出手:“殿下你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再奢华再隆重的婚礼如果不是与自己的心上人举行,于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阿衍,你有心上人?”他敏锐地抓住我话中一角。
我一愣,短暂的慌张后镇定道:“没有。”我像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能嫁给你。”我无奈道:“殿下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人心是最不可强迫的,何必强扭了你我凑成一对怨偶?”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执意嫁给我?”景晟的话说得平静,但仍可听出其中的怒气,少见他这样一个沉稳如斯的人会生起气来:“阿衍,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既然招惹了,就不由你不负责地了结它。”
是啊,是我先要嫁给你的。可那时候在大煜,有我娘,有云溯……如果没有云溯,没有他的咄咄相逼,你我又怎么会结下这段前缘?说到底,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这回事,一切缘起于云溯,云溯一死我与景晟之间竟也断干净了。我喜欢过景晟么?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如果喜欢过,那么我喜欢的也是那个在银合欢树下将请婚圣旨交在我手里沉默寡言的将军,而不是现在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强迫我的云苍太子。
这顿饭不欢而散,我宫中伺候的宦官侍女既是欢喜又是忧心,一面欢喜我这个无名无分的主子终于快转正了,一面唯恐我这个未来的瞎眼太子妃总是与他们的太子爷质气,哪一天就失宠了。一时间周围的人皆纷纷打着贺喜的旗号委婉地点醒我:“殿下虽与娘娘之间恩爱非常,待娘娘亦是无人可比的。可这东宫中尚有赵良娣、楚良娣之流,将来殿下登基更有其他大臣家的女儿进宫,娘娘若此时便与殿下生了嫌隙,往后保不定被谁钻了空子。”
我摇着扇子的手一停,玉镯子顺着胳膊滑下来噔的撞在塌肘上:“等等,你方才说的赵良娣、楚良娣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宦官自知失言,死活不肯再开口。团扇柄慢慢地吊人心弦在塌边上敲了三下,我轻声说:“我的眼睛看不见,在这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平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这样你们觉得我就是好欺瞒的?”我支手托着腮很认真地用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盯着前方:“我不妨告诉你们,我能容很多事唯独容不得别人支支吾吾,不老实。”
一片咚咚地跪地声,那小宦官抖着音道:“小人不敢,万万不敢。娘娘才住进这东宫,殿下又、又不准我们在娘娘面前提及,所以小人们才不敢与娘娘说。”
“哦,那我现在知道了,该罚的不该罚你们都躲不掉。与其同时惹怒了你们太子殿下与我,还不如告诉了我顺了我的意,说不定还能在你们殿下面前为你们说说情。”我循循善诱道。
他们陷入一片沉默,我好耐心地往后靠了靠,摇摇扇子、撸撸镯子,终于那小宦官以壮士断腕地绝望语气道:“娘娘可一定要保住小人的性命啊。”
我笑道:“好说好说。”
“这赵良娣、楚良娣是太子殿下刚封为东宫时陛下赐下来的,在这东宫也有三五年了,平日住在西边殿里。两个主子都出自云苍名门,皆是副温婉、和气的心肠。”
“然后呢?”
“然后?”小宦官咽了口口水见我没什么或怒或悲的表情继续道:“殿下替国君打理国务,甚少去她们那里。娘娘放心,那二位主子绝不会和娘娘争宠的。”
“就这样啊。”我失望道,挥挥扇子:“好了,不要哭丧样的说下去了。今日这番话,你们要是还想要脑袋出了这个门就统统忘个干净,我不会和你们殿下说的。下去吧。”景晟东宫中有其他的嫔妃,这一点虽然今天知晓时有点儿惊讶,可没惊讶个俄而我就十分的理解了。景晟年纪也不小了,放在其他国家,哪怕是民间早该娶妻生子了。以他太子之尊,仅有两个良娣,简直可以说是清心寡欲、不食烟火。以我短暂稀少的宫斗经历,我原以为云苍后宫与我大煜一般人才辈出、刀光剑影,没料到这云苍闺秀《女戒》之类学得甚少,远不如我大煜后宫的妃子们活得丰富多彩、波澜起伏。
在他们的脚步声踏出门槛时我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等等,那楚良娣是不是‘米沛’楚家的女儿?”
宫人小小讶然:“正是,娘娘从何得知?”
我扇了扇风,微微笑道:“猜的。”
“米沛”楚家在云苍以贩卖米粮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楚家的祖辈花钱捐了官,商行不弃同时培养族中子弟入朝出仕。乍一看,简直就是云苍版的封家,实际上楚家与封子息家在前几代就结了姻亲。这算起来,这辈的楚家公子与小姐和封子息是表亲。这夜我依旧睡得很晚,抱着被子缩在墙角初初理出个头绪时一更天过了,眼皮沉的很,很难得的极快地睡着了。
这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国师府的后山,后山四季不败的花草红红绿绿,一如往昔鲜艳。榕树上蝉鸣嘶嘶,夕阳的昏黄笼着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我瞧见了自己顺着那条入山的小径,牵着阿岚熟门熟路地走了过来。那时数年前的自己,五官尚未长开,小小的眉尖攒着股阴沉之气。我站在一旁看了会,才明白自己这副被欠了千儿百万银子的模样是为何。那时的我刚到国师府眼睛看不见,心情非一般的低沉,连每日拿方晋出气都出不够。我瞧着那时的自己步履蹒跚地走在黄昏里,步子时而小心翼翼的慢又时而自暴自弃的快,跌跌撞撞走得很艰辛。
“不是告诉你别来了么?”榕树背后的阴影下突然响起道少年的声音。
“我”鼻子里哼出一道气道:“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围观的我莫名地紧张起来了,我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那时的自己看不见,可现在我能看见了,是不是我就能知道他是谁,至少看见他是个什么样子?可当我越想看清楚那人时面前的画面就越是模样,最后就剩下我一人面对着片茫茫武器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
“你在我的地盘,用着我给的伤药,吃着我给食物。笑话,为什么我要怕你?”如今看自己当年,觉着确实嚣张跋扈了些,难怪云溯恨我入骨。如果是现在的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脾气的姑娘的。
我一人站在大雾之后,落日余霞落满双肩,满身的萧凉。
“你这个脾气迟早是要吃苦头的。”少年淡淡道。
“我爹是皇帝,我师父是国师,这天下有谁敢给我吃苦头?”
“假如这些你都没有了呢?”
“没有了……”‘我’迟疑起来,马上又梗着脖子道:“不可能,除非大煜亡国了!”
而后悉悉索索的对话和条长线一点点牵着我回忆起过去,那个决心被我遗忘的少年重新在我的记忆中亮起。起初因着那声“缙德”我以为他是太一,可后来与太一接触过一二后又觉着不是,现在之前,我还以为他是……景晟。景晟替我梳头时说的话,看到匕首时的不自在,我几乎以为是他了。而现在,这个想法动摇了。
“与其以后落在别人手上,不如……”少年的最后一句被无限拉长,尾音拖得虚无缥缈。
日头升起时我自然醒了,醒时唇边一个名字余音未泯。我抱着被子恍了好一会儿的神,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不疯也该傻了。知道太阳升得老高,是因为侍女一声塞过一声高压抑着的唤起声,着急之情从中可见。
我慢吞吞地爬出轻罗幔子,在她们的伺候下洗漱,吐了细盐问道:“今日有什么要紧事?”我身子没有调理好,景晟早嘱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扰我清眠,任凭我睡到日上三竿这宫里也没人敢吱个声的。
“今日陛下传了旨意来,让娘娘去后宫一趟,说皇后娘娘想见一见娘娘。”贴身伺候我的侍女一边麻利地替我挽发一边嘴和落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皇后娘娘吃斋念佛多年,素喜雅质清淡的女子,娘娘放心,今儿奴婢定让娘娘得皇后娘娘的欢心。”
我照着黑漆漆的镜子半会功夫,道:“我不去。”
钿花擦过耳朵掉到了妆台上,耳垂一抹疼从浅到深,侍女的哭腔惊慌失措响在膝下:“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捏了捏划伤的那处,有血渗出,我道:“你要是不想死,就去说我旧疾复发又添了新伤。”捻去血珠子:“血流不止,觐见不了皇后娘娘了。”
侍女惶然地依照我的话去了,虽然这个理由谁听了都只有两个字“太假”。
用了些早点,我抹了抹嘴,刚开口要唤人就听外面传西殿的楚良娣来请安了。我这身份在这潜龙邸中可谓是尴尬至极,说主子不是主子,说不是主子谁见了我都喊“娘娘”,景晟一大早去前朝了,也不晓得她来这请的是什么安。
左右她比我这“娘娘”更称的上是个主子,直接拒之门外是不行的,我施施然请了她进来。可惜我看不见她的模样,不晓得是个怎么样的美人,不过听她请安那声,料想的到合该是个温婉如烟的女子。
“姑娘来这宫中数日,未来看姑娘是我不是。”她这一嗓子软语和春烟似的,任谁听了心都软了三分。
听她没如他人称呼我为娘娘,我心里舒坦了几分,说话也客气了几分:“我来此地算是外客,该我去拜访。”我向她那处偏了偏:“娘娘来我这是所为何事?”
昨儿我才问及了她们,今日她便登门拜访,可见消息之灵通。看来意不似不善,难道是听闻景晟要娶我,过来与我联络姐妹感情,我的脸黑了几分。
“楚烟有个表哥,姓封名子息,前些日从外地远道而来。”这个楚良娣听声音温柔,说起话却是直白,一来就直奔主题:“表哥与姑娘来自同一地,说是姑娘的旧识。”
“于是呢?”
楚良娣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表哥托我,想见一见姑娘,姑娘可愿见他?”
“他见我作甚?”我一挑眉。
“姑娘托他的事他尚未完成,这一趟便是来成全姑娘好讨了姑娘答应给他的东西的。”
我奇道:“你不是太子良娣么?这么做好么?”
“我是太子良娣。”楚烟笑意融融:“但我更是楚家人。”
封子息千里迢迢来到云苍,这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的。但他既然来了,对我只有益无害。但而后的日子里,因为景晟将婚期定的十分迫近,每一日我都被尚宫礼官们折腾得分身无暇,而身份的宫娥宦官自从与我说了楚良娣她们的事后齐齐就和哑巴了似的,话是能省就省,盯我也盯得十分紧凑。
七月初七一步步逼近,景晟与我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当二人独处时,那种无形之中的危险感也越来越强烈。景晟就和一头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狮子,沉默地等待着我这个猎物最后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