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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关山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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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已打定主意不与皇室有关的人再有半点干系,与辛泽的相认在意料之外,相认之后反而加快了我迫不及待脱离过去身份的想法。辛泽拥有了崭新的生活,我为什么不可以呢?潜意识我竭力否定这是种逃避,逃避在过去的身份上发生过的一切……
略略调整好复杂难解的心情,我向上偏起一点头:“世子殿下不惜翻墙进来找我有何贵干?”
“我找你……”他的五指和羽毛似的轻轻在我眼睛上扫过:“求亲。”他的话很轻佻,可口气却一点都不像开玩笑:“辛县丞说他有个通达诗书、慧黠玲珑的妹妹,故本王来探一探虚实,看他的这个妹妹是否如他所说那般举世无双。”
“殿下失望了,我不过蒲柳之姿、无才无德,寻常女儿该会的一概不会。更是……”我平平静静道:“一个瞎子。就算殿下一时好奇来求亲,殿下的父皇和宗亲们也不会应允殿下娶一个双目失明的世子妃。”
眼皮覆着的那只手生着习武人所有的薄茧,虎口处有道微微凸起的长痕,无名的冷寂如菟丝缠住了我四肢。一种不可言说的猜测隔着一层薄纸呼之欲出,所有过去的不甚明晰的与现在所面对的一切渐渐对应重合起来。那是什么,我尚不知道,但我清楚那一定是我不敢也根本不想面对的。
“是我娶亲,与他们何干?”他闲逸道,仿若根本没注意到周围那群诚惶诚恐候着他的人。
我耐心道:“就算殿下的双亲与宗亲们不介意我是个瞎子,但我说我不是云苍人呢?”我摸着膝上的毯子将它一道道抚平:“殿下或许不知道,我与三哥并不是亲兄妹,我是大煜人,因为战乱流亡过来的。”在得知辛泽在云苍担任官员后,我早就想好了这个说辞,一来可为他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方便日后我隐姓埋名。只是我还没得及与辛泽串好话,这个云苍太子就来了,现在仅能暗暗祈祷辛泽机灵配合一点。
“哦?”他的口吻果然犹疑了起来,我心头将要松一松便听他用淡得摸不出情绪的口吻道:“云苍与大煜素来交恶,若我此次娶了你,说不定恰恰就是两国关系缓转的一个极好契机,于两国边境饱受战乱的百姓有益无害。”这样俨然一副为国为民的明君模样,真恨得人牙牙痒的。
我冷巴巴地笑了笑:“殿下也说是说不定,更有可能殿下的一意孤行惹怒了云苍陛下,反而陷百姓于水火之中呢?殿下不要拿民女开玩笑了,民女……”事已至此我索性抛去了所有的顾忌犹豫:“嫁过人了。”
“阿衍!”辛泽又惊又怒道,我的心凉得透底。之前我的那桩婚事也算轰动的很,云苍更派了使者前去,他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如此,他仍有意无意地设计了今日这一幕,将这个人引了过来,失望已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我拉紧身上的披肩仍是冷得微微发抖,笑道:“三哥,欺君可是大罪。就算你再想替我找个好婆家,也不能不要命是不是?”我将目光对准身边人:“殿下,民女重伤方愈,在外不宜待得太久。若殿下恩准,容民女先行告退了。”
“我不介意。”他的手从我眼睛旁滑下,在我诧异间不轻不重地按住我的肩止住我起身的势头:“阿衍,我不介意的。”
我的眼睛快睁裂了眼眶,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要拿开,牙关努力咬清楚字:“殿下,不要再开玩笑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逃开他口中马上就要说出的话。可他用的力道虽然不重,却容不得我动弹。
他的声音和曾经无数次安抚我时一样的沉静安稳,可这次这个声音对我来说却是一种煎熬,它生生撕裂了我所相信的过去和所给予的信任。他附在我耳边说:“阿衍你本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如何会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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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曾教导过我,背叛与欺瞒并非人生最苦之事,最苦之事而是背叛之后的原谅。能伤及你的必然是你最亲之人,而这最亲之人却又恰是你最想原谅又不最不能原谅的人。这就是人心的矛盾之处,我非圣人,不得幸免。
那夜在院子里遇见他时我就开始怀疑,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场景。这种怀疑本该是荒谬的,一个是我国战死沙场的将军,一个是敌国远在深宫的太子,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可现在他坦然地承认了,真相以一种难堪又不容人逃避的姿态摆在我面前。我能做的只是平静的沉默,再平静地笑一笑。其实我是想哭的,没人知道我在得知景晟死讯曾有过的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就算那桩婚姻里夹杂了太多的阴谋和利益,但他毕竟是我嫁的夫君,我也曾想过,与他好好的、一辈子过下去。
“别这样笑,阿衍。”云苍世子,不,该是景晟他连着毯子打横抱起了我往温暖的屋中走去:“从我娶你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面对,你肯定会伤心。但阿衍,我会等,等你能接受为止。”
我没有出声,在黑暗中安静地保持着沉默,直到他无可奈何地离开。
“姐姐,你与云苍的世子认识么?”在辛泽呐呐随景晟离开后,小曲儿凑到了我身边惴惴不安问:“你看起来好像很伤心。”
“是么?”我揉了下干涩眼睛,明明很难过却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很聪明,但起码能在这混乱灰白不清的世道上勉力自保,可现在我终于认清,有些伤害并非我所能看清,我太自以为是了……
三日后,我被接到了云苍世子的潜龙邸中。景晟所说的等,果然不是放任我在外费尽心思地准备逃跑。他一向将我的心思看得很透彻,说来可笑的很,我认识的男人屈指可数,在这屈指可数里面就有两个将我拿捏在五指山中。有一个死了,可活了;而另一个……在云苍这些天,小曲儿照着我的意思在市面上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可关于云溯的消息就和石沉大海一样,了无音信。没有找到尸体的消息,也没有他活着回煜京平叛消息,在云苍的帮助下煜京早在三王的掌控之中。我想他应该是死了,毕竟他是我“亲眼”看着掉下去的……
我忽然想起在没遇到追兵前的一个晚上,那天因为他答应在我伤好后给买牛肉汤面结果一连几天一直喂我吃粥,我大发了一顿脾气。结果被他饿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给一口米粥喝。我有气不敢出,闷头一个劲吞粥,他突然说:“阿衍,你要记住,就算我再恨你再折磨你,但永远不会骗你。”我以为他只是怕我再撒泼扔碗丢筷子,不痛不痒地应了声。
我想这就是报应,报应我不可理喻任性胡闹,报应我没有给予三天后买回牛肉的云溯以足够的信任。然而一切为时已晚,任凭我后悔不已日日祷告上天,在这戒备森严的潜龙邸中我也难逃出生天,所以我只能更胡闹……
用膳:
“姑娘,这是殿下按你喜好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大煜小食,您尝尝。”
“胃口不好,倒了。”
午睡:
“这是什么香?”
“殿下知晓姑娘睡眠浅薄,嘱咐奴婢点上的暖眠香。姑娘不知道,这香料仅在樊南之地出产,每年也不过出……”
“熏死人了,换了。”
试衣:
“姑娘,这料子可还合意?”
“嗯,摸着倒也软滑。”
“姑娘喜欢就好,殿下为了姑娘……”
“软滑不贴身,不要了。”
“……”
“以前没见你这么挑剔。”进宫三日三日不见的景晟终于献出了真身,进门往正吐着葡萄籽的我身边一坐,不愠不火道:“东宫里的主事快哭死在我书房门口了。”
我懒懒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不打算再吃了,嘴一才合上唇边压了颗剥了皮的葡萄,我扭开头想躲开那颗葡萄虽如影随形始终在唇边,终于我动动唇咬了下去。他才满意地收回手,后面却没再给我剥了。
“没见过不代表我就不挑剔。”我坐正身子离他远了一点,很认真道:“咱两认识时间短你没吃过我苦头,所以不太清楚。你瞧云溯他就很明白,我从小是被溺爱着长大的,脾气坏、性子急,不如我意就要发脾气。后来因为被丢到了国师府,不得不收一收公主的架势,本质上我还是个养尊处优、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顿了顿我道:“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成为了大煜的将军,但景晟,就如我所说为了生存我可以收敛好我的坏脾气尽可能地改变自己,可有一点我始终难以说服自己。我的眼里进不沙,我容忍不了欺骗。”所以,从你以云苍世子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刻开始,我与你的所有缘分就断了……
这种决绝的话我说出口并不轻松,斩尽杀绝不是我的行事作风,但在感情这方面上因为我从来糊涂所以我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要清醒理智。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誊写了很多遍最后自我感觉应该能看清楚的纸来:“休了我吧,景晟。”我的夫君是战死在沙场的将军,而不是云苍的太子。
休书他皆了过去,可下一刻我就听见清晰地纸张破裂声,我没有惊讶轻描淡写道:“你撕一张我写一张,权当我练字用了,我写到你不撕为止。”
良久,他说:“阿衍,你的心狠起来比谁都狠。”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因而我猜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是了,我从来就没看懂过景晟的想法和心思,哪怕是生气了估计我也不知道。
这话让我晚上成功地没有睡着觉,因为他说的和一个人说的一模一样,那个人就是云溯。我住的宫殿据说是除了景晟那间外整个潜龙邸里最大的了,白日里宫娥的软履走过都会有空荡的回响,到了晚间风渗出没关严的窗户就更是呜呜得像某个藏在角落里幽魂的低泣。
睡不着的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害怕,我抵着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地失眠着……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渐渐那些凌乱的画面统一成了一个人,那就是云溯……
“辛衍,你的心比谁都狠。”我似乎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那张漂亮面庞上咬牙切齿的表情。
云溯,云溯,云溯……
“啪嗒”手背上溅起滴泪水,我捂住眼睛却挡不住绵延泛滥开的水泽,我一定是被景晟逼得脑子不太清楚了,竟然会这么这么地想念一个彼此都恨之入骨的人……
莫名地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卷书,里面有一句“关山几万里,杳杳不可渡,思君君不知。”
云溯,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