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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不要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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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讥诮地翘起了薄唇,那羁傲又冷酷的语气让我整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了,肩头一颤,我默然地垂下了眼帘,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王爷是想要承欢在众宾客面前献舞?”
真疼啊,人都说十指连心,怎么连脚尖的疼都蔓延到心窝里去了呢?
“王爷有命,承欢......”我发现自己的喉咙堵得难受,说话时就连嘴唇都在瑟瑟颤抖着,脚下的雪水浸湿了我的鞋袜,从脚底开始,全身冰凉,我哑着嗓子缓缓垂下了眼帘,唇角轻轻绽起一抹不带任何情绪的微笑:“不敢不从。”
明夕阳的脸沉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讳莫如深,他没有说话,我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一步一步地,挺直了腰板,骄傲地背过身去要往那座沉寂在一片喜庆的宫殿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是钻心的痛,但我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这是爹爹从前的教诲,越是狼狈的时候,就越要骄傲潇洒,顶天立地,这才是将门之后!
“够了!”明夕阳忽然低低怒喝了一声,喝得我的心都颤了,我从未听过一向优雅温润的成宣王如此勃然大怒的声音。
我的背脊一僵,脚下停滞了下来,冷漠着脸回过头去看他,嘲笑道:“王爷不是要承欢为宾客献舞吗?”
我倔强地看着他,神色冷淡,我原本想要笑的,但一对上他那双冰冷到了极致,却又有一团炙热的怒火在寒冰之中灼烧的眼镜,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承欢——”他语气一缓,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顿时无所适从。
他坐在那,却还是那么风姿卓越,湛然若神,他的眼睛是那样深,化开的层层寒冰与复杂与灼热的火焰纠缠着,只消一眼,便让我永生难忘,那是我在他身上从未看过的怜惜与温柔,是啊,就是当年我瑟瑟缩缩地从乳娘的尸体下爬了出来,他看我的目光亦不曾有半分怜惜......
我还在发怔间,他冰凉的指尖已经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拭掉刚刚滑落下来的滚烫的液体,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很辛苦是吗。”
我的身子猛然一颤,好像瞬间醒过来一般,他的触碰就像一把打开闸门让我心底的防线彻底崩溃的钥匙,我忽然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颓然跌坐了下来,一点预兆也没有,重重地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滚烫的眼泪像决堤了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完。
我趴在明夕阳的膝盖上,我本想要嚎啕大哭的,可我不敢发出声音,我怕我的声响太大了,该把这场梦给惊醒了,对,一定是一场梦,否则真正的明夕阳又怎么可能会用这样怜惜温柔的语气对我说话呢?他是那样狠心那样冷漠的一个人。
头顶传来他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他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顶,极其有耐心地对我说:“我们先回去看看你的脚。”
回去?
他笑了,轻而易举地将我从雪地上揽起,将我放到他的腿上,我不知道易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推着我们往我的小茶斋去,我不敢抬头,也或许是那一场舞当真让我跳得精疲力尽了,我就那样缩在明夕阳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我的屋子里,屋里点着香炉,暖暖的,让我一点也察觉不到外头北风夹雪的寒冷。
我睁开眼睛,却看到明夕阳正坐在床尾,我的鞋袜已经脱掉了,他温润俊雅的面容沉静淡定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专心对着棋盘一般,只是他正小心翼翼处理的是我流血肿涨的脚。
刷的一下,我的脸顿时变得滚烫起来,欲缩脚坐起来,但好像每一次我的想法还未付诸行动明夕阳就都能察觉到了,他眼也不抬,只从容不惊地淡声说了一句:“别动。”
我顿时只觉得无地自容,他说话向来这样不重不淡,但却十分具有威慑力,我一动不敢动。
直到我整双脚被包得如粽子一般惨不忍睹时,我才苦笑着坐起身,这双脚乍一看还真可怕,只怕旁人看了会以为它们真要废掉了似的。
明夕阳是谁啊,毕竟是没多少自己亲自做这种侍候人事情的机会,能包扎成现在这样就算很不错了。
他的身子悠闲地往后一靠,俊挺优雅的身姿在那一双大红喜袍衬托下,更显得清风朗月,俊朗不凡,我微微一愣,此时瞬间从刚才的迷失间清醒了过来,犹如当头棒喝,我坐起身,颤动着双唇,面色渐渐黯淡了下来:“王爷恩德,承欢没齿难忘,今日王爷大婚,我...我从未想过要出现在你面前......”
这段话说出时,我的心一寸寸像是被匕首悠然雕刻一般,鲜血弥漫而出,但匕首还在深入,末了,我终于狠狠咬了咬牙,让自己恢复了几分清醒的意识:“王爷,你该回去了,王妃和宾客都在等你。”
“说完了?”他依旧波澜不惊的嗓音响起。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今日的他,我看不懂。
他冷冷地翘起唇角,我不能否认,每每他笑的时候,就像拥有让人魔怔的力量一般,邪肆万分。
“夏承欢——”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念着我的名字,说着说着,他竟笑了,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就像在拍一只他养的宠物似的:“你才是这盘棋真正的高手。”
我不解,面带迷惘地看他。
只见他淡笑地勾起唇角,那眸光深得仿佛要将我融化了一般,他摊了摊手,似乎有些疲惫地靠在后面,我从未见过无时无刻不全副武装的明夕阳在我面前流露过一丝半分的疲倦,他在我眼里,仿佛已经无所不能的,我一向认为他是个时刻的意气风发的人,因为他没有心,不懂情,所以他不会累,也不会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明夕阳竟也有这样凡俗之人才会有的倦意,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此时的他也是前所未有的潇洒恣意。
“你我之间的交易,忘了它吧。”明夕阳淡笑着看着我,他的大手随意而漫不经心地将我落在前方的碎发轻轻地别到了耳后,我怔怔地看着他,就像一个被欺骗惯了的小孩一般,仔仔细细盯着大人的脸,生怕错过他们面部表情的每一个细节,见我如此,明夕阳却是笑得更深了,那笑容里参杂着无奈,妥协,还有...柔光......
“明夕阳......”我心中一悸,听到这样的话,不是应当很高兴的吗?但我却是脸色煞白,是的,我不信,那样睿智冷酷的明夕阳,怎么可能为了我放弃这六年...不,甚至更多年的布署?那样一来,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不是白白耗费了吗?
“我以为你会是明祁旬的劫......”顿了顿,他却没有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就到这吧,你做得够多了。牺牲你来换江山,不要也罢。”
我的手都在隐隐颤抖了,那一句未说完的话,沉甸甸地落在了我的心头,明夕阳,你是否终于肯承认,其实我亦是你明夕阳的一个劫?其实你对我,并非丝毫不动心的,是不是?
他那句话,我不知道自己听完后是什么感觉,他说牺牲我换来的江山......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计划好了,夺得江山的最后一个步骤,最后一个牺牲品,会是我的性命......
见我用这样复杂异常的目光看着他,明夕阳笑得凄凉,却又豁然:“但凡是有骨气有担当的男人,他是不会为了女人放弃江山的,你无需如此看我。若有一天,我坐在那把龙椅之上,手握天子之剑,面对着拿我的江山换你的决择,我绝不会这么做。”
呵,多么无情的答案啊,可我听着却心底一寸一寸地暖了起来,这才是他啊。
他淡薄的笑容中竟是轻狂不羁的,他轻轻用指尖拭去我又不经意间滚落下来的泪水,放肆而狂傲:“承欢,我不会拿江山换你,而今,也不愿拿你换江山了......”
我不会拿江山换你,而今,也不愿拿你换江山了......
我的心一动,他执拗了那么久的江山,要放弃了吗......
“那皇位......”我很想哭,但我又不想哭了,今天我哭了太多次了,心里不断翻滚着,五味俱全,我很想大声地告诉天上的爹爹很娘亲,爹娘,你们瞧,承欢多年的痛苦似乎一瞬间走到了头,我一直坚持的东西,上天给了我回应,我以为他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看到我,可他知道我的辛苦,知道我的痛彻心扉,知道我的情义,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
可我忽然间又迷惘了,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怕我会输得一无所有,到最后,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全尸,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若不是有这样深的执念,他为何要对那个皇位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所有的想法,明夕阳苦笑了一声,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连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了:“父皇的圣旨让我固执了这么多年依然无法放下,那些本是属于我的东西,如今却都在明祁旬的手里,当年的恩恩怨怨......如今我忽然发现,或许我的执念只是执着于父皇的那道传位圣旨,而我真正放不下的并不是那把龙椅,只是不甘,只是恨吧......”
圣旨?那个篡位的谣言......
明祁旬...我难以相信,但此时此刻,却又不得不相信,我觉得心里堵得慌,不知道为什么。
我紧紧拽住明夕阳的袖角,像个小孩子一般,我害怕看到他这样落寞的神色,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今他在我面前是那样的不真实,我害怕他会随时消失,然后梦醒了,一切竟是梦境。
明夕阳睁开眼睛,目光扫了眼我紧紧拽住他袖摆的小手,然后笑了,又好笑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带着宠溺带着纵容的,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我这样笨的人,竟无法适应。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将我的手握在了他有力的大手中,他的手,真的很大啊,让我莫名的心安。
“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逍遥王,似乎也不错。那皇位......”他漆黑深邃的瞳仁间闪过了一抹幽光,然后轻笑了一声:“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
很轻很轻的四个字,轻得随风飘散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夜里,轻然若风,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