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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四十一 ...

  •   这一年的春天,过得十分缓慢。往年剧烈的酷暑迟迟不至,花朵在春天里妖艳,柳叶从嫩黄换到深绿,这是一片生长的景象。
      姜辛挪了挪肿胀的双脚,大师傅说这是正常现象,不必惊慌。她曾有过一次经验,自然也还好应付。只是樱连十分惊慌,常叫嚷要怎么办。
      当然,对付另一样症状,她确实是没有经验的,偶尔来到的失明会扰乱她的动作,以如现在。
      “气血不足。”
      和尚如同说笺言,说完就放了手,不再言语。
      这事情大家都明白,多说了哪里又能有什么意义。
      哥舒翰+毫不顾忌形象,抛抛了颗花生米,张嘴接住:“七个月多了,打掉还来得及吗?”
      姜辛十分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王爷若是闲得慌,不如去兵营练兵。”
      哥舒翰气定神闲:“本王是奉旨来送你上路的。”
      “这是多没学问才能说得出的话……”姜辛叹了口气,不指望这位王爷还能有什么好话出口。
      “本王也很冤。”他这满腔的报国热情,被皇兄蹂躏得碎成渣,堂堂的北郡王爷要护送个三品将军没名分的姘头到北楼关郊游,这算哪门子的军国大事。
      哥舒翰撇撇嘴,算了,权当爷看了出不要钱的大戏。
      姜辛试着将手收回来,在面前的衣服里面找到自己要的那一件。樱连听她的嘱咐,送了许多产妇用得着的东西去,其中有一个绢人,是她当年答应要给的。
      “你忍受这么许多,到底为什么?”
      哥舒翰不太能理解,他从来不觉得姜辛是柔情万千的女儿家,那些说她心肠好的,没有看过她如何挤垮对手,如何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对方斩草除根,他们看见她笑得温柔,就以为这一定是个心肠极好的人。
      哥舒翰却记得,这个女人骑在马上,让某个已经死掉的人牵着缰绳,遥远看着桑户们迁走,看着农家扒开自家房子。
      “总是要有舍得才能有收获。”
      她如此说,笑容能够融化在春风里,便如现在。
      “自私的人总是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让自己好过一点。”她索性闭上眼睛。
      她在等待一个结果。

      “真的不看?”
      和尚带来的信,上面只有一个她熟悉的印章。
      “我既然已经卸任,又同我何关。”
      姜家选了下一任的继承人,南边的恕国立了太子,元丰帝让北郡王护送她去北楼关,一样样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情,纷纷杂占去了姜辛大半的时间去听。
      又有先前那位也算是亲戚的贵胄离开,回去了恕国,她大大地愣了下,却是想起来,忘记托他给恕主带个信。
      “也不怕人家说你通敌叛国。”
      哥舒翰甩出去鱼竿,将院子里地这一片荷塘当作鱼池。
      他不喜欢这家人,明明有很大的园子,却任由荒芜。皇族养出来的气度,见不得这满园子的树枝疯长没个形状,他也不喜欢姜辛如今这样气度,平白少了当年的洒脱。
      “成了平庸妇人,哪里好了。”
      至于对面他从来看不太顺眼的某位将军,权当看不见,看不见。
      没见过这么虚伪、客套、言不由衷、话里有话的夫妻。
      这出戏他看得憋屈,只好天天在树杈上找个位子钓鱼。
      靳殊成替她将披风搭上,拿过那封信。
      “姜家新定了继承人。”
      “我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这一段时间,她的手指常常不能伸直,处在弯曲的状态。她夜里有时候会忽然地皱紧眉头,那是在忍耐腿脚抽筋的痛楚。
      有许多人问她,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孩子。
      他没有问过。
      在某些事情上,她有让人奇怪的固执跟道理。

      请立太子的奏折被元丰帝拿来垫桌脚,皇帝与亲近的将军谈起这件事,冷笑着说对面那位大概是无法可出了,想出这样的动作。
      “自古在壮年立幼储,大多捞不到好结局,朕还没有糊涂到跟风的地步。”
      皇帝说的是前朝衰落之事,这点秘辛,姜家想来比任何人都清楚。
      统领着前朝暗中的力量,在各国各势力中安插暗桩,这是皇帝不能容忍的原因。无论他们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称雄的企图,皇权必须集中在一个人的手里,他想到这些大世家的势力,还有朝中不能不顾及的人事,就有摔了桌子取了佩剑砍光蠹虫的冲动。
      叹了口气:“你们何时出发?”
      “准备好就行。”
      “……准备?准备的事情还包括上街搜刮各种狐皮暖裘?要不是知道你家那位的性情,我真以为你们这是出游了。”
      “北边天寒。”
      算如今,北边仍然还是雪地覆盖,不见草原。

      人老了喜欢说当年。
      小棠的孩子平安出世,姜辛本要去看,被樱连瞪在原地。她现在颇有向小棠发展的趋势,每每很苦恼回去跟爷爷说,我这样是一个不好的丫头啊。
      “我以为你将她嫁出去,只是不想身边有眼线埋着。”
      文媛道,如今看来,姐姐只是希望她活得简单一点。
      “唔……这是什么说法。”
      姜辛接着消灭桌上各色糕点。一个孕妇,多吃一点是可以被原谅的。
      “姐姐莫要不承认。”
      姜辛叹气。
      “你被邯离教育得太成功了,我没有那么多想法。”
      她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到了年纪,就应该要嫁人了。那个丫头应该有一个好的男子来疼惜,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不能到老了,结果发现一无所有,只会听命主人。
      就算是有各种各样经天纬地的本领,若不快活,又能如何。
      她从来不曾当小棠或者当文媛做眼线来防备,也不曾管外头那些想要她性命的人。
      活一日就是一日。

      临行去了趟庙里求签,靳家的将军扶着夫人出行的画面,让许多不明真相的少女碎了一池芳心。行动不便的夫人不像是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样文雅优柔,甚至十分欢喜地对围观的姑娘们进行了反围观。
      “你看那边那个,圆脸杏眼,十分和善。”
      文媛抽了抽眉毛,扶着她往前走。
      “看路,也不怕来个把要你命的红颜骷髅。”
      “不打紧不打紧。”
      姜辛在亭子里坐着,这时节的风带着暖意,她坐了一会,看见远远的人群似有骚动,知道是自家夫君回来了。他去车上取她的暖手炉,这些贴身的物件,只要是他在的时候,从不假他人手。
      这是谨慎。
      “有太多的人不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哦?”
      姜辛笑着接过手炉,坐得久了觉得双脚发麻,吃力地站起来,双手捧着暖手炉,踱步跟着自家夫君的身影,向有阳光的地方走。
      确实是太多的人了,靳殊成背着手,走在她的前面。红色的花,紫色的落瓣,才是早春,居然就已经有花朵先行凋零了吗?
      “大约,我毕竟曾经有这样的身份,所以又有许多人,生出别的期待。”
      大瑶第四代的皇帝,今上曾祖那时,太子早亡,后为六皇子登基。六皇子登基之初,立太子幼子为皇储,不久,才八岁的太子幼子溺水而亡。
      先皇传位今上,先皇叔欺今上年幼,自言先皇有遗言,属意皇弟为继。今上杀大瑶宗族几近灭绝,先皇叔后人一脉无一漏网。
      别有用心的人,从来只需要一个可以用来做标志的人物,就能够聚集起所谓的忠臣死士,说是为了正统,为了正义,为了各种理由,其实不过为了权势,为了权力。
      定下继承人的姜家,不希望她的身份和她腹中胎儿而导致家族的势力分化。大和尚说,因为没有一个孩子,会比你跟姓靳的小子的种更适合做这一行的首领。
      恕国的君主不希望有这个孩子的诞生,那表示曾经倾向于恕国的世家,有可能顾忌到这一支血脉的存在,而重新选择更加中立。哪怕早就知道姜辛已经不再是家主,只要有微小的可能,恕主就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偏差出现。好比说,像是邵郎渊的死,还有被皇家以后继无人,亲族可继为由,被商氏吞并大半的邵家的财产。
      只有大瑶的皇帝乐见其成。
      “我虽然有种种考虑,不过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殊成你,这样才算是完整了。”
      帝王说,在不耽误国家大事的前提下,我其实一直是个宽容且存着善意的帝王。
      “当然,其实,我也十分扼腕那一笔财富。”
      靳殊成动手虽然不迟,到底强龙不压地头蛇,邵家的老管家被当作妥协的象征,从恕国以安葬主人的名义带过来,带回的只是一直由姜则保存的,在大瑶境内原本属于靳家的财产。
      “那么,你期待吗?”
      她在他身后站定了,扬起脸看着他的身影。
      你期待吗?
      一个其实只是她执意着,要弥补从前的遗憾才出生的孩子。
      一个或许只是这个女人对前夫心怀歉疚而有的孩子。
      你期待吗?
      他只是将双手背在身后。

      周围的人说,这是一幅温暖而令人向往的图画。
      样貌出众的夫妇驻足在春风中,佛香洒了一肩。
      你看这是多好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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