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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   陶季号经营着大瑶最大的成衣坊,姜辛到这里来定衣服,也不是一次两次。女师傅是从前的熟面孔,姜辛淡笑着让她量腰身,确确实实是长胖了不少。
      她看自己的手,依旧骨节分明,手腕也没有变粗。曲念衾今日特来府上看她,曲念衾拿了许多婴孩的衣服来给姜辛,说是孩童要穿百家衣才能平安长大。
      姜辛一口一口咬着路上买来的白糖糕,十分感谢。
      “我倒是也听说过,只是从前……”
      她忽然停了口,心里一阵发蒙。
      “嫂嫂?”
      摇头:“无事。”
      曲念衾终是不放心,跟着陪她一同来做衣服。按大和尚的说法,长时间坐着是不利生产的,她需要适当的走动。
      “嫂嫂这时候要去北楼关?”
      “开了春就去,过完年节。”她因此来定做更加御寒的冬衣,哥舒翰日前曾让人送了一整张熊皮,她谋划着做一件皮袄,到北楼关应该足够温暖了。
      当家的主母们预备着年节,姜辛今年原本还是准备到太师府蹭上一顿年夜饭,却不料郭夫人派人放话,她要去寺里吃长斋给他们祈福,让她很是惆怅了一阵子。惆怅完了,将事情丢给樱连去打理,自己以“身体不适”为由,每日依旧睡到日上三竿。
      “那这些丝绸布匹?”
      曲念衾指着她手边堆放的布料,这时节是断断用不上的。
      “那是夏衣。”
      她想了想:“现下预备,生产的时候正好用得上。”
      念衾因而笑道,嫂嫂未免太心急了。
      “不,我是……”
      她停住口,看见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她低头思忖了一刻,想来,就像她从前所说的,这世上的巧合大多其来有自。回头同曲念衾笑了笑:“弟妹在此等我一会,我遇见个朋友,他即将要走了,我去送一送。”
      她不待曲念衾反应过来,一掀帘布,出门去。
      “阿渊!”
      已经走到远处的人因这不大的呼唤而停下脚步,他似乎不愿意回过头,但终究还是转过身来看着她。
      “你不同我道别?”
      邵郎渊远远地、像是从未见过她那样,仔细地瞧着她。曲念衾追了出来,见到这样的一幕情景,她忽然说不出话。
      她想说,一个女子是不适合这样和夫君之外的男人相见的,甚至她想说,若给人看见,少不得要传言嫂嫂如何红杏出墙。
      可是她知道,这是毫无干系的事情。
      她看着这位嫂夫人这样坦荡荡地看着那个陌生的人,那样明朗而温暖的目光,却让完全不知道情况的外人,有了怀念感伤。
      这就像在同一个过去告别,曲念衾忽然有这样的想法,她想,这一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她没有说话,生怕打扰了这样的告别。
      “进去吧。”邵郎渊忽然说,“这里有些冷的。”
      那就转过身了。
      他从不同她道别。

      插了银柳在瓶中,姜辛看了许久,总觉得缺了什么。家里布置得很好,樱连志得意满等待姜辛的夸奖,并因为她的夸奖更加志得意满。
      “今后你会是个好主妇的。”
      靳得咳嗽了一声,让樱连去拿个别的花瓶来试试看。他用碗盖拨了拨茶叶,却没有喝茶,将茶碗放在了桌上。
      “少夫人之前向老仆提亲的事情,老仆在此郑重拒绝。”
      姜辛愣了片刻,将银柳取了一枝出来拿在手里:“老管家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却不是不肯为续弦的缘故。”
      姜辛点头:“我并未同夫君正式地有过婚书,您自然不是为了这个缘故。”
      靳得轻咳一声,颇是自嘲:“少夫人为人聪慧通透,老仆再多说,就显得愚蠢了。”
      她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若我不在,至少有这个好孩子,看在您的情分上,他会待她很好,且对樱连也是件好事情,却是我思虑不周。”
      靳得微微分神,见樱连已经捧着花瓶进来,捻着胡须低声道,少夫人多心了。
      “哦?”
      “少爷固然会待我这个孙女极好,可是老仆觉得,若不曾有少夫人,那样的‘极好’,确实是极好的。”
      老人家说着拗口的话,看着孙女将银柳换了个花瓶,果然好看了许多。

      年夜饭总是要吃的,姜辛等到快半夜,靳殊成终于回来。她是饿不得的情况,早已吃过饭,在喝甜汤。拿着一把子恕国腔调,正让樱连吹着曲子,几个女子在唱歌。今日依旧是有烟花放的,她熬到半夜,就为了等这一场。见靳殊成回来,欢欢喜喜地要樱连去拿外袍。
      “我们出去看吧,到河边,还能看见水里的倒影。”
      她将帽檐拉上,裹得很严实。他瞧着她的脸色一片欣喜,却没有为人母的自觉。
      “就在家中看好了。”
      “会被挡住的。”
      “不会。”
      姜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有些哆嗦地拉紧了旁边某人的衣服,姜辛第一次晓得,自己原来是有些怕高的。
      “我说夫君,我们真要在这里看烟花?”
      “比在河边好。”
      姜辛略略捂着脸,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路过,看见当朝的大将军和自己裹得熊样的夫人坐在自家墙头。
      “我觉得这里十分危险。”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胳膊,将自己挂得更结实点。
      “别动。”
      略略咬了咬牙,这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连着这些皮袄棉衣有多重。
      一串爆竹鸣响,然后是金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将两个人的脸庞都照亮了。
      “夫君。”
      “何事?”
      “夫君既然已经将南边来的人清干净,河边应该也是安全的。”
      他靠近了瞧着她,冷冷地笑:“邵郎渊明日才走。”
      她微微扯了下嘴角:“我知道。”
      “然后呢?”
      “他今日送了银柳来。”
      那折断的银柳其实不能很好地表达本来的意思,她略微有些烦躁,那是个不喜欢道别的人。
      昔日青青今在否……

      他没来得及问更多的东西。
      一枝冷箭破空而来,他只来得及将她抱在怀里,待要空手去抓那箭杆,眼前灰影一晃,邵郎渊已经立在地面上。
      “靳将军的手好像漏了几条缝。”
      靳殊成抱着姜辛跃下墙头,站在院外。四周的暗卫不用人招呼,已经前去追捕。
      “留下来的,是对付你的,多谢你将他们引来。”
      邵郎渊立在雪中,将手里的箭矢丢下。
      “不必,我只是顺路带人来观赏下将军府的布置罢了……”
      他将手收在身后,正面对着这两个人:“将军不带夫人回府吗?这里并不如将军想象中安全。”
      “这些杂碎可是跟着某些闲杂人等来的。”
      红绿相映的夜空,飘来硫磺的味道。城中有几户人家,约莫是不甚被落下的火药点燃了,莫名着火。邵郎渊微笑,这果然是个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他看着他们牵着手,要从正门回去,他的心里说,这是十分美好的场景,他想记住这个人最后的模样,虽然只是个背影。

      心里面钝钝一痛,她忽然回过头来——这是个让姜辛不能理解的场面。
      她看着他在他们面前倒了下来。
      “阿……阿渊……”
      靳殊成微微一动,轻轻地放开了她。他们走了过去,她想要蹲下身子,被身边的人拦住。靳殊成伸手扶起地上的人,他的背后有一些伤痕,这些并不致命,地上的箭矢带着黑色的血迹,姜辛想,这才是原因。
      挣扎着,邵郎渊靠着自己的力气支起身体,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她。
      “别难过。”他笑了笑,“我来之前,恕主就已经暗中下了毒了,这箭上的东西,本来不致命的。”
      “胡扯什么,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跟大师傅说?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嘴唇开始发黑,这是一种极其烈性的毒药,和他体内本来有的,正好相辅相成了。他的身体有些发冷,这是个很不好的体验。
      “阿辛……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岳父大人……当年最后是怎么和我说的……”
      “怎么说?”她知道,这是一个无可挽回的过程。她见过有人中过这种毒,那是母亲临死的样子。这种毒来自母亲的娘家商氏,母亲从太后那里回来,在马车上就没了呼吸。
      “有所图……所图未必……未必不真心……”
      他终于还是不能将这句话说完。
      望了望这个女子的眼睛,他甚至开始看不清。
      “阿辛……”
      “我……我本来是想,来同你道别的。”

      “道无心却也有深情,有所图未必不真心。”姜则靠在床头,望着阴郁的男儿,从来狂妄的神色,即使在这最后一刻,也没有变化,“有机会替我告诉阿渊,这句话我领悟得有点迟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人,终而柔和了眼神。

      邵郎渊合上了眼。
      他想,这句话最后,他到底是没能告诉她,毕竟是等到这么迟了,他才明白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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