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26、第九回 江湖秋水多（中）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不知几位客人驾临敝谷，有何贵干？”

　　杨过听出这女子的声音，扬声道：“公孙姑娘吗？我是杨过。”

　　这女子正是公孙绿萼，她听得杨过的唤声，快步走近。她一眼瞧见杨过，心中正喜，见了小龙女却又微感心酸。她不欲多瞧两人，便放眼看向旁人。她是年轻女子，性格又颇矜持，是以不敢直视男子，目光便多投诸在女子上。这时但见谷中数女无不面目姣好，各有各的秀色，不由心中暗奇。

　　黄蓉见公孙绿萼失神，轻咳一声，微笑道：“不速之客多有叨扰，不知此间主母可在？”

　　公孙绿萼迟疑地看了杨过一眼，黄蓉又道：“公孙姑娘不必多虑。我姓黄，夫家姓郭，此来绝情谷正是为了结与令堂的一桩恩怨。”

　　公孙绿萼听黄蓉自称姓黄，夫家又姓郭，岂非正是母亲欲叫杨过所杀之人？她记得杨过曾言此人是他杀父仇人，怎么反而引她入谷？她心中一奇，又见杨过一行人多势众，只怕闹将起来两边总有人要吃亏，寻思着无论如何须得先弄清杨过此行的用意。正自踌躇如何出言试探，却见一个容色娇美的女子笑道：“公孙姐姐，你快快带我们去见你妈妈。此间事了之后，你便来我家做客可好？”

　　公孙绿萼闻言微微一怔，方要说话，郭芙却已上前一步挽了她的手往大厅而去，口中低声道：“公孙姐姐放心，我们此番决无恶意，若能化解你妈妈和我爹妈的恩怨，那是再好不过。”

　　公孙绿萼见郭芙神色真诚，知她所言不假，心中也是一宽。然而想到杨过与小龙女琴瑟和谐的模样，又暗暗难过。郭芙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此时却也无从劝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公孙姐姐，你能不能劝劝你妈妈？她对杨大哥这样恩将仇报，未免……未免有失厚道。”

　　公孙绿萼听了郭芙这话，心中虽不喜她直言母亲不是，但也知她所言非虚。然而她母亲为人刚愎，若能听她的劝，也不至如此忘恩负义，以半枚绝情丹要挟杨过。只是母亲此时虽在谷中做大，但以她这般为人终不能长久，况且黄蓉等人此来，口中虽言只是了结旧怨，但又怎知不会另生新火？思及此公孙绿萼不禁心下忧愁，一时也忘了自己对杨过的情愫。

　　众人随公孙绿萼一同到了大厅之上，只见裘千尺径自坐在椅上，双目泛光面容狰狞。杨过一心想让裘千尺与慈恩相认，谁知裘千尺尚未认出慈恩，却先认出黄蓉。及至她与二哥相认之后，非但不肯化解仇怨，反倒对慈恩步步紧逼，竟惹得慈恩也心神大乱。

　　郭芙此时早已忆起前世种种，知道此刻原该自己开口以分散慈恩心神。但她想起裘千尺枣核之威仍然后怕，踌躇半晌方才下定决心，扬声叫道：“姓裘的老太婆，你跟你哥哥好不容易相聚，非但不叙往日旧情，反要逼着人家一个出了家的和尚妄开杀戒，有你这么做妹妹的吗？难怪你丈夫嫌弃你，若换了我是你丈夫，我也不要你！”

　　她话一出口，旁人倒还罢了，杨康眼中却闪过一抹奇色，仿佛头一回认识这个姑娘。

　　郭芙这番话全是往裘千尺的痛脚踩，且比之前世不知又重了几分。裘千尺看着她缓缓道：“你是何人，小小年纪却来管旁人的家事？”

　　郭芙性子素来倔强，虽惧裘千尺面容凶恶，竟又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姓郭，正是你仇人的女儿。”

　　裘千尺阴森森地道：“好啊，你便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你便是……”话音未落，一口枣核已疾喷而出。郭芙早知她有此招，仰面便朝后倒。但她毕竟低估了裘千尺枣核的疾速，眼见这一枣核躲避不及，郭芙脸色泛白，但双眼睁大，一眼不眨，心中竟不害怕。果听“呛啷”一声，随后她只感觉到一只手在她后腰一托，她顺势而起，翩然落地，只见一枚铁枣核与半截长剑落在地上。

　　“多谢杨……”她刚要向杨过道谢，却见杨过正遥遥立在另一边，与她之间相隔数人。救她之人似笑非笑，却是杨康。

　　郭芙脸上一红，只听杨康微笑道：“我舍不得自己兵刃，只得可惜了你的长剑。”

　　郭芙一怔，低眉笑道：“杨叔叔说的哪里话。”

　　却听裘千尺大声道：“你又是何人，来我绝情谷坏我的好事？”

　　杨康抱拳道：“晚辈姓杨，与谷主的两位兄长都有些交情。昔年裘帮主更对在下有救命之恩，今日特来相报。”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愣，只有黄蓉与欧阳克熟知杨康本性，目中微光连闪。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大哥与我最好，可从来不曾提起过什么旧友。”

　　杨康见她不为所动，知道必要说些真话才可，正暗自寻思在杨过面前能提多少，却听欧阳克一声轻笑道：“裘谷主若是不信，不妨让这位姑娘耍两套掌法瞧瞧。”他折扇轻挥，却指向了完颜萍。

　　杨康低叱道：“欧阳，你做什么？”

　　欧阳克笑道：“我做什么你会不清楚？这完颜姑娘勉强也算是你亲戚，若非托了你的福，如何学得到这精妙的掌法？在行家眼里虽还不到家，但使将出来是何路数也是明明白白。裘谷主既然不信你和她两位兄长有旧，这姑娘的武功路数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

　　他见杨康仍面色不虞，不由又笑道：“或者你也搞些什么戒指砖头的名堂，就说是那裘千丈的徒儿。我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比他更能招摇撞骗的人才。”

　　杨康初时还沉着脸，听到此处却也忍不住一笑道：“戒指砖头算得什么，那张嘴才最了不得。什么桃花岛主给全真七子害死，还是丐帮帮主亲眼所见。”

　　杨康与欧阳克一来一去唱起双簧，慈恩兄妹均想起当年大哥习性，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

　　黄蓉暗中松了口气，只道这脾气古怪的老妇已平静下来，谁知裘千尺越是想念大哥当年，越对害死大哥的郭靖黄蓉深恶痛绝。陡然回过神来，瞧见黄蓉容光焕发笑意盈盈，二哥裘千仞却迷惘消沉没半点当年铁掌帮主的风采，疾声喝道：“杀兄之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裘千仞你枉为人弟！”

　　慈恩浑身一震，瞧见妹子的凶恶神色，口中喃喃道：“枉为人弟、枉为人弟……”忽然神色一凛，大声道，“不错，连杀兄之仇也报不了，百年后我拿什么去见大哥！”

　　左肩一沉，便是一掌推出。黄蓉早就心下防范，谁知慈恩这一掌却不是冲着她来，竟是绕了个圈向郭芙而去。

　　郭芙方才站在她身边，但为躲避裘千尺的枣核已给杨康提着到了别处。黄蓉、杨过等人距她已远，若要出手相救那是万万不及。

　　黄蓉虽知女儿身着软猬甲，但二十年前她身着软猬甲强受慈恩一掌时也重伤垂危，此刻不由骇得失声惊呼。

　　却在这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根竹棒，棒尖直点慈恩手掌。慈恩见那竹棒来势汹汹，不敢以肉掌相接，避开棒尖，朝杨康下腹打去，口中喊道：“好哇！当日在茅屋便是你拦我，今日便瞧瞧是我掌法厉害，还是你棒法高明！”

　　杨康却不欲与他动手，竹棒连挑带挥只想脱出战圈。杨过心想父亲重伤初愈，哪经得起这般缠斗？大喝一声：“我来同你动手！”挥着玄铁重剑冲上。

　　杨康心下一释，趁机遁走。

　　多日前杨过与慈恩动手时已然惊险，但那时慈恩身中彭长老“摄魂大法”，一身功力用了不过十之六七，哪像今日这般狂性大发？慈恩乃当世武林少有的高手，杨过若再留情，那便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

　　当下二人各展绝学，半个时辰过去，仍是斗得难解难分。但众人均知此刻二人虽旗鼓相当，时辰若久，杨过正当壮年自然无妨，慈恩却未免气虚力竭，因此一颗心倒都放下了大半。

　　果然，过不多时，杨过又是一剑刺出，慈恩迎掌去接，却是晚了一步。其实这一招杨过方才已然用过，当时慈恩以妙法化解，但这时内息久运不停，一时竟然走滞，眼见重剑来袭，竟然难以承接，不由脸色大变。

　　杨过自知这一招先前已然使过，哪里料到还能生效？招式已发，待要收回已是不能。却在这时，两人之间忽又冲进了第三个人。只见来人一袭灰色布袍，正是杨康。

　　杨康将他全身功力都聚在一根竹棒之上，终于勉强架住杨过的重剑。但剑上传来的深厚内力却循着竹棒送进了他的体内，杨康虽然修为不浅，此时仍是胸口一痛，张口便喷出一口血来。

　　杨过见状不由大惊失色，只听“啪”的一声竹棒与棒内长剑同时断裂，杨康脚下踉跄几步，借着杨过的力才勉强站稳，哑声道：“过儿，这位大师出家之前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不可伤他。”

　　这话一出，杨过固然一怔，慈恩却也摸不着头脑。杨康摇了摇身子，勉强平神定气，见慈恩还是满面茫然，才低声说道：“二十年前，君山。”

　　慈恩“啊”了一声，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君山大会上，似乎确实曾有一个少年求他庇佑。他后来虽然让这少年跟他上了铁掌峰，但不过是为着对方金国小王爷的身份。想到此处，二十年前的旧事他竟一一回忆起来。他本以为那些过往是他人生中永远无法抹去的罪恶，让他在二十年后还会为此受到煎熬折磨。却没想到，今日竟会有人说感激二十年前的他。

　　一时间慈恩只觉得生平恍然如梦，耳中听闻一灯大师“阿弥陀佛”的佛偈，竟是神思清明，大彻大悟。不由朗笑数声，双手合十，先向一灯大师行礼，又向杨康拜道：“多谢施主。”

　　杨康微笑道：“恭喜大师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