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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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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倚在榻上倦态尽现,得了我允诺才安心地小睡了一会儿,这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我想去打开它凉快些,刚走出两步想到梅香阁中秘密甚多,开窗不要紧万一再惹上些祸事可就不值得了。
放弃了开窗的念头,眼光一扫才注意到远处的花桌上放着把美人扇,取扇轻轻摇了两下一股香风在鼻间徘徊,恣意地摇了一会儿,看到大公子白皙挺直的鼻尖上渗着些细小的汗珠,我叹了口气,拿着香扇在一旁给他也扇了两下,凉风扫过,他嘴角向上翘起,脸上尽是满足之色。
我扇得累了想罢手,风一停大公子眉心便微微皱起,再一扇脸上又是一片柔和的笑意,我鬼迷了心窍,看他皱着眉心的样子心里竟有些不忍,便换了另一只手来扇,如此换了几次,等到他醒来时两只胳膊都已经发麻发木。
他脸色有些微红,惺忪睡眼中透出点点似春水般暖润的光泽,那样的眸光搅得人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紧张不安同时涌现,羞怯地垂下头,我故意避开他惑人的目光,结巴着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我,先下去了。”
起身穿好衣服,他把面具塞进怀中,又拿起放在一边的美人扇对着我轻扇两下,两片薄唇间逸出一声轻叹,“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无论表现得多么冷漠,心里却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一阵香风自面前拂过,抬起头对上他笑意盈盈的脸庞,手臂上的麻木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心底一个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宫妃喜欢这个男人。”
我面上神色越来越难看,他发觉不对,拢着拳头轻咳一声,征询地问道:“带你去外面转一转?”
我点点头,随在他身后去牵了马匹,红梅听说我们二人要出去便频频向我递眼色,我装做没看见,紧跟着大公子出了梅香阁。
他将一顶斗笠戴在我头上,午后灼烈的阳光立时变得不再那么刺眼,山间草木丛生,鲜花遍野,我们牵着马并肩漫步在月半谷的羊肠小路上,周围鸟语花香,蜂蝶嬉戏,我被这绮丽的景色熏得微醉,不免有些心旌神荡,突然觉得若是一世都这样也是好的。
漫无目地的走了一段,大公子才停下脚步,指着赤红的高头骏马为难地说道:“只牵了一匹马出来,我们二人却要如何是好?”
抢过他手中缰绳,我仔细端详这匹漂亮的赤红宝马,它有一身光滑柔亮的皮毛,体型高大威猛,眼似悬铃,脑门正中一撮纯白的绒毛长成一个漂亮的星图案。伸手在它脖子上挠了两下,它立刻舒服得呼哧呼哧打起响鼻来,我乐不可支地看向南宫非华,他笑了笑,轻声说道:“你骑马吧。”
扯着马缰快走两步,我将马横在他眼前,“还是你骑吧,哪有主人步行,下婢骑马的道理,再说若是让红梅知道了,少不得又要与我说教。”
他想了想抢过我手中缰绳,信步向前走去,“今日便在谷中转一转吧,哪日寻了机会再带你出去。”
我紧跑两步跟在他身边,马儿嘶地一声欢叫着抬起前蹄,随后又吧嗒吧嗒地跑到我们前方,我与大公子相视一笑,他松开手中缰绳,任马儿畅快地奔了出去,马儿脱了束缚便向前跑了很远,过一会儿又调头跑回我们身边乱晃。
南宫非华伸手帮它顺了顺毛,它再次欢叫着跑开了,这样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直到我们在一处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停了下来,它才慢悠悠地边享受着鲜嫩可口的翠绿草叶边向我们的方向返回来。
“这马儿实在是有趣极了。”
大公子扫我一眼,淡淡回道:“那个道士没有说谎,流星果然是一匹宝马,竟然连主人的心思都能通晓。”
对上我不明所以的眼神,他面上闪过一丝狡黠,“流星向来都很稳重,但它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会这样撒欢来讨你开心。”
我一怔,慢慢转过头去,盯着碧绿的溪水出神,水面上倒映着我和南宫非华的影子,他美好的脸庞看起来恍恍惚惚似隔着千山万水,我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溪面上那张平凡的脸蛋被流星汲水的长舌头搅成一围围奇怪可笑的波纹。
轻轻蹙起眉心,我想自己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迷失了心智,从小到大我最讨厌这种长相的男人,我有连城,还有舅舅家的诸位表兄,况且爹爹前两日才告诉我必须嫁给南宫朝稀,如今我这又是生的哪门子龌龊心思,竟然为他所迷惑,这一点点的动心委实要不得。
流星喝饱水又跑到一边啃食青草,溪面上破碎的影子重新聚在一起,我们盯着彼此的倒影看了很久,直到他脸上的微笑一点点敛去,我才把视线投向远方的青山碧水。
仰躺在身后的草地上,他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好奇地看过去,他便又轻声叨念了一遍,但那声音仍然极低,我听不真切,不自觉向前探了探身子。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清他口中念的正是诗经中久负盛名的‘关睢’,我才惊觉到自己上了当,拣起一块石子用力向远处抛去,赌气地反驳道:“关关睢鸠没有,窈窕淑女更没有。”
他听了哈哈大笑,坐起身子,用手轻轻触摸我的发尾,便似给流星顺毛一样抚了两下,我僵硬地定在那里,直到他收回手,再次躺在草地上,才松了口气。
哪知我这口气还没出完,他又不死心地说道:“在我眼里只有秀儿才配得上窈窕淑女这四个字,即便是皇宫中贵妃娘娘那样倾国的名花亦及不上凤秀的半分风华。”
他闭着眼睛,面孔朝着蓝天,脸上表情平静自然,我根本分辨不出这是真情还是假意。干涩地笑了两声,连城与我谈论诗经楚辞时眉飞色舞的神情浮现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他那时的一言一语,我灵机一动,聪明地把他的高谈阔论分毫不差地对南宫非华讲了一遍。
大公子眼中闪着惊奇的光彩,即使他没有被这番言论折服,心底也一定起了不小的波动,我总觉得连城和他在某些方面是非常相似的,如果他们相识,若非敌对定会成为像伯牙和子期那样心意相通的知己。
“秀儿这番话倒是与我一位友人之言不谋而合,你们见解如此相同,下次再见面时我却该给你们引见引见。”
“再见面?”我奇怪地问道:“莫非秀儿与大公子这位友人曾经见过?”
他睁开眼,望着天上柔软的云朵,“便是昨晚那位戴着面具的黑衣公子。”
我吃了一惊,又追问道:“那位公子难道不是哑的?”
他不回答,只是盯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出神,过了一会儿又低声说道:“秀儿,倘若我放弃这里的一切,你可愿与我一起离开?”
“离开?”毫不犹豫地摇着头,心中突然明朗起来,也许今日这一点点的心动,只是因为连城的原因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我呵呵坏笑起来,打趣地说道:“你若放弃这里的一切便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又怎能配得上贵为河山帮准下任帮主的我。”
他笑得有些勉强,面上神色说不出喜悲,故意叉开话题,我又与他天马行空地聊了半天古诗词,说到屈原大老爷那阙“湘夫人”时,我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仍是未体会出连城所说的那种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的惆怅心情,特别是那句“思公子兮未敢言”,更是让人完全不能理解,若是思念讲出来就是了,你不讲人家又怎会知晓,未敢言却是何苦来哉?我想得投入,一时情不自禁,便把置疑的话一股脑全都问了出来。
南宫非华把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垫在脑后,眼眸半眯,早已恢复了平时那般恣意悠闲的模样,“这首辞应该结合舜帝与娥皇、女英两位妃子的爱情故事来解读,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淡淡的哀愁,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的惆怅心情,便是‘思公子兮未敢言’这句方才将这种无奈的情绪推上了顶峰。”
瞧我说什么来着,他与连城的见解还真是惊人的一致,可连城与我解释了好几年,我这愚钝的脑袋愣是半点无奈啊、惆怅啊、哀愁什么的都没看出来,我不同意,便使劲摇着头,头上戴着的斗笠一不小心也被我晃了下来。
他看着有趣,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我将斗笠罩在他脸上,气愤地争辩道:“有什么好笑的,我就是没体会到吗,就像‘越人歌’里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同样莫名其妙得很,喜欢人家说就是了,你不说人家又哪里会知道?”
稍显吃力地抬起那只受伤的胳膊,他将斗笠重新戴回我头上,低头思索片刻,突然目光如炬地紧盯着我道:“秀儿说得对,思念也好,喜欢也罢,若是不明确地讲出来,那个人又怎会知晓。凤秀,你听好了……”
迟疑不定地瞪着面前一脸严肃的南宫非华,我心中叫苦不迭,大公子怕是误会了,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罢了,与连城一起时也是这样说的,他可是从来未曾有过这种反应,大公子这一出委实让人措手不及啊。
一边蹭着向后退去,一边思忖如今这种尴尬的局面该如何缓解,就在我决定搪塞个蹩脚的借口然后快速遁去的时候,梅香阁上方突然划起一道光柱,光柱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开,慢慢幻化成一朵梅花的形状。
南宫非华蹙了下眉心,飞身跃上马背,流星停在我面前,他伸出那只受伤的胳膊,沉声说道:“梅香阁出事了。”
我将手递在他手心中,顺着他的力道坐到马背上,我刚坐稳,流星竟似有灵性般,也不用驾赶便扬开四蹄顺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