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山庄》殊途

5、第 5 章

　　“你，你……”花平指着他，人已呆住，他不想信，可是不能不信，这个秘密，如果不是当事人，又能从何而知。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告诉你。”梁袭风叹了口气：“反正你已经知道了一半，就算全都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他招手，待花平靠得近些，才道：“你是不是以为，这双盅分用一条在我身上，还可余一，救治你家老爷？”

　　“是。”花平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家少爷他却……”

　　“他是一个很伟大的人。”梁袭风很难不赞：“如果是我，我说不定早就动手抢夺，他却可以禀持道义，真的很不容易。”

　　“我知道，少爷说过，没有人谁有权力，剥夺别人的幸福和生命。我也明白，不管有什么理由，他都不会这样做，可是……”

　　“因为解盅必须双盅齐下，一则入药，另一则取其活体，埋入骨内，将多情盅虫缠斗至死，同归于尽，方可断根，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立时丧命。这也是为什么药材难配的缘故，因为露白霜是内服的，而云雪草则是外敷的，先后顺序和分量只要错一点点，就死定了。”

　　“可是少爷，难道就因为这样不管老爷吗？”花平很了解花满楼的孝心，他不能不懂他：“我知道，少爷他一定痛不欲生。”

　　“可是他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他甚至没有问我。”梁袭风赞叹道：“真的很佩服，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兄弟，一定不枉此生。他在船上救了我，所以，现在是我回报他的时候。”

　　“你，你要把解药给老爷？”花平不敢相信：“你不是也中了盅？如果把解药给了老爷，你怎么办？”

　　“我还年轻，我还可以再想办法，不管怎么说，我在苗疆待了五年，至少，这五年的经验，能让我比花如令活得更久。多情盅的制法有很多种，解法也是千奇百怪，恰好我知道，并且遇见了，就不能袖手旁观，这是天意，是老天要我在这儿遇见他。”

　　“少爷。”花平走去门边小心地拉开，察看院中一切安好，对面的花满楼房中乌黑，才接着道：“他的耳朵很好，梁公子你……”

　　“你想得没错，我今晚找他喝酒的时候，在酒里放了一点东西。”梁袭风继续杵药：“你放心吧，他不会醒。我需要帮手，希望你可以。”

　　“我可以。”花平抹抹眼中的热泪，悄悄地走了过去：“说吧，要我怎么做？”

　　梁袭风把药囊拉开，从里边摸出一个形似胭脂盒的物品，不过这里边装的不是胭脂，是西域的香料，以密蜡封存，他把它小心地剔开，一股扑鼻的香味便溢了出来。

　　他将此物放下，然后，摸出装着双盅的匣子。仔细地辨别着双盅细小的差异，终于选得一条，拿竹签挑了出来。接着再将右臂平放在桌上，把粉色的香料薄薄涂了一层。

　　接着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在等。不多时，那条盅虫嗅到香味，慢腾腾地爬了上来。

　　让人看得着急，可是花平同时也感到羞愧。他如此为老爷着想，却一时忘了梁袭风也是个很可怜的人。他很难堪地屏住了呼吸，只静静看着，就觉心酸。

　　闪着蓝光的虫儿终于到达香料的所在，它停了下来，好像也在等。梁袭风飞快地封住近处的几处穴道，脉动暂停，总算将它骗过。它放心地在他臂上向内钻下去，血花飞溅，眨眼间已开一洞，越拱越深，有如蚂蟥，很快消失不见。

　　虽然物体狭小，但钻心的疼痛却不能因此稍减。梁袭风的身体已经麻了半边，无情盅入体，多情盅感应危险，亦在他左臂突跳应和，焦躁不安。他不能乱动，只喊道：“花平，快为我解穴！”

　　“是。”花平飞快将指点了过来，梁袭风将人一把推开，口中掩了毛巾，就此硬扛，剧痛之下，他竟然还未晕厥。片刻，感应着气血游走的方位，再道：“刀！”

　　无情盅已吸满血髓，热力高涨，正要去和多情盅缠斗，梁袭风却在此时将它挖了出来。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惨烈之状令花平不忍猝睹，急忙偏过头去，梁袭风将它急速以桌上茶杯扣住，再将伤口用毛巾缠裹。

　　“你，梁公子，你刚才是，”眼看大功告成，梁袭风面色舒解，花平才敢问下去：“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花如令年过六十，也就是硬杠了三十多年，如果没有姚吾医，骨髓怕都让多情盅吃光了吧，他已经老迈，所以要想修复骨脉，必须要有正当壮年之人，为他续髓。”

　　“这就是多情盅的解法？”花平闻所未闻：“那另一条是？”

　　“入药，捣碎之后，于伤处外敷入药，可使此症永不再发。”

　　“这样难解，那你怎么办？”用自己的血髓为人入药，花平只作奇谭，他很不安：“你和花家并无半点关系，你怎么可以为了我家老爷冒这么大的风险？”

　　梁袭风露出黯然之色，叹道：“其实我跟花家……罢了，是我娘一时错念，让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我为他开解，也是情理之中。”

　　“多谢你，梁公子。”花平很快跪了下来，磕首以谢：“你放心，只等我家老爷痊愈，小人一定会禀明真相，定为公子再寻解药。”

　　“不必了，我不想欠花家的人情。”

　　后边又说了什么，很轻，花平听得模糊：“什么。”

　　没有等到答案。他已被拉起，梁袭风说得轻巧：“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

　　“不行。”花平已经深信此人：“公子有伤在身，怎能独自上路？”

　　“如果让花满楼知道此事，恐怕又起波澜。”梁袭风将注意事项及所需药物一并交付，再道：“你小心上路，这些不可让你家公子早知。”

　　“公子，这……”花平还要再说，二人却听见隔壁房中传来动静。

　　极轻，却是剑柄格动门栓的声响，这一惊非同小可。花梁二人等不得片刻，急速蹿了出去，跳在院中。

　　东流镇的客栈，他们与花满楼的住房是门对门，可以守望相助。有人来袭，却是先撞上他们。

　　黑衣人转身，不快地哼了一声：“想不到我找错了房。喂，快把我的双盅还来，不然，要你们好看！”

　　此人蒙面，听声音却是少年，而且，是很熟悉的少年，所以梁袭风只是轻视，冷笑道：“梁快，你来晚一步，已入药了！”

　　“什么！”梁快大怒，剑风一扫便已袭上梁袭风肩头。

　　他要的不仅是无情盅，他要的，还有百草芦的两味奇珍，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将宝盅还给他的父亲，再于此时抢夺，螳螂捕蝉，便宜的却往往是身后的黄雀。

　　可惜黄雀来迟一步。一心想要梁袭风更痛苦的梁快，功亏一篑，只好将心中的恨全部发泄在剑招上。

　　他的剑很奇怪，在它被拔出来的时候，花平一下子明白它为什么这么长。

　　应该说是它们。没有人想到细得像竹竿似的，却是双柄中长剑暗中合一。

　　梁快双手抓住两端，用力一分，它们便从中节跳脱而出。夜色寒凉，这双剑刺眼的光令人更加惧怕。

　　花平知他伤势，急忙赶来拦道：“梁公子，这里交给我！你快走！”

　　梁袭风接了几招，突然想到：“好，我去看守花满楼，你小心！”

　　不想这话倒提醒了梁快，他冷笑一声，吹响口哨，屋脊上接连跳下十数名汉子，都是苗疆装扮，身背竹篓，腰间别有长剑和玉笛。

　　恐怕携有大批毒物，梁袭风很是后悔。花平知道花满楼已被下药，心中更躁，索性抛响名头：“江南花家，谁敢乱来？”

　　“什么花家李家！”梁快气结，已不顾情理：“都给我上，报仇！”

　　“谁看不起花家？”话音刚落，翻墙而入的几名青年已站稳身形，为首的花双灵脸上全是自负的微笑，他只说了一句，便形如飘仙般地来到梁快身前。

　　花家第四子，轻功也属最好，在此时此刻，当真是雪中送炭。

　　世上皆知花家有七子，除了花满楼，其余六人分居各地，为得是花家庞大的家业运营周转灵便，同气连枝。当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好，绝不会计较付出的多少，或者谁占了谁的便宜。

　　可是花平却觉得，四少爷占了花满楼的便宜。

　　因为他觉得，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环境，理所当然是他的少爷摇着扇子，很轻松地站在这里，傲视所有人。只有他，才是最合适，最应该的。

　　可实情偏偏是那个臭美又爱自负的四少爷。他穿着玉色的长衫，腰带束得很随意，倒显得有点轻佻。足尖一挑，压上院中松枝借力高跃之际，一举一动，似足坊间传说的叶孤城。

　　只不过傲慢的卖弄，还有点幼稚。

　　花平当然不敢批评，他只能叹息着低下了头。他知道，有花双灵的地方，一定会有很热闹的好戏。

　　四少爷的眼睛里永远存着一块坚硬的铁，他总是冷冷地，不爱说话，可是和人动起手来，却很热情。不把这些人打个落花流水，他绝不会停手。花平只有站着，听那些噼噼啪啪的声音。

　　因为他绝不敢抬起头来去看。

　　他知道，园子里的花草一定又要倒霉了。

　　这也是为什么花满楼的百花楼从不为四哥奉茶的原因。对于热爱生命的人来说，他受不了这样胡来的人。

　　花家四郎现在就是在胡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冷静，但绝不能忍受有人蔑视花家。

　　花平很辛苦地忍耐了一会儿，终于等不及：“四少爷，我家少爷他……”

　　花满楼还在房里，而且睡得很沉。若是有谁这时候跃进来，把手中的剑往他颈上轻轻一抹，说不定，他真的会丧命。

　　此刻有一个人，正在这样做。可是他的剑却没能吻上花满楼的颈子。

　　只不过轻轻一探，便被夹住，像生根一般。

　　这个人也蒙着脸，只露出惊恐的眼睛，他看清楚了，害怕地叫着：“陆，陆……”

　　陆小凤从花满楼的身旁坐起，轻轻止道：“别大声，吵醒了他，我想你会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