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断章·葬月·昔我往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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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与王遗风相逢在开元七年初春最后的几场小雪纷扬中。
这年，王遗风二十二岁，武功尚未大成，但随着师父严纶游历山河中，却被人世间的虚伪所困惑，对世人心生厌弃。他不愿意再看这周遭表里不一的嘴脸，抢了藏剑山庄前往昆仑派送信弟子手中的剑帖，逃一般地来到了湖光绰绰的江南。
到了藏剑山庄，名剑大会还未开始。王遗风纵马随意行于西湖之畔，见西湖畔残雪未化新绿已现，细碎的小雪宛似芦花，在天地间随兴飞扬。兴之所至，折一柳叶便于马背上吹奏。叶笛清越，信手拈来的小调婉转悠扬，惊动了正浮一叶孤舟于湖上的叶英。叶英转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冬阳穿透烟灰云层，七彩光圈晕拢其上，那眸子流光悠转，竟像是半透明的霜冰，无端凝结在一片温玉之上。他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不在看。明明眼睛那样明亮，却粼粼仿似瘦西湖初春浅灰的湖水，水烟袅袅，雾迷四野。王遗风顿时忘记正在吹奏的曲子，叶片于手中无声滑落。
自他能看懂圣贤之书起，直到有幸被师父收入红尘一脉，王遗风游历世间，所闻皆是世人心口不对表里不一，所见无非利欲熏浊心目污秽。他从未见一人双眼如此，迷蒙如雾又清澈如水，似乎一望到底，又似乎深不可测。那目光轻慢地撇来，似明鉴漫不经心地一晃。只是那样一瞬，却足够让人无所遁形。王遗风在那个刹那被打动，他知道自己的逐渐冰封的心裂开了那么一点缝隙。
可惜这一切叶英并不知道，他还在看春日即将到来之际最后几场难得的雪。细小的雪花安静地从天空摇曳旋转，如同身着白襦裙的舞姬慢悠悠地跳着胡旋舞，而后悄无声息融入西湖。
如此生，如此灭。
他看的入神，直到被叶笛声打断。这笛声肆意而潇洒，仿佛天地都是演奏之人的一场游戏，毫不令人在意，然而这笛声又暗合天地自然之道，演奏之人于曲中赞颂自然，为万物复苏欢呼，为残雪之美惊叹。这样矛盾而又和谐，这笛声惊动了他，他想，这个吹奏之人怕是已经通融天地之道了吧。于是他转过头，看向湖畔那个随意跨坐在马背上拈叶而奏的青年。那个青年正一脸震惊的看着他，正在吹奏的叶片从嘴畔手中滑下。
他不知道这个青年在震惊什么，一瞬间觉得他傻透了。
于是王遗风看到那个目光朦胧霡霂如春雨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把剑，对他道：“掉了。”过了好一会儿，对方似乎以为他没有听懂，于是脸带同情地补充道：“叶子。”
这是一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浪漫的相识。即使很久很久以后，王遗风站在烈风集的高台上，还能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当年那个坐着木船漂浮在一片烟灰中的少年。
而后的三天里，王遗风就这么牢牢地跟在了叶英的身边，离他一尺开外，也不说话，只是这样保持着距离。叶英仍是观他的花、赏他的雪，王遗风也只是陪他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叶英晨起外出，王遗风准时出现，待得羲和西坠望舒东升，叶英回去西湖畔独居的小楼，王遗风一路跟至小楼外，待见着叶英入内，便转身离开。
再三天，叶英泛舟，王遗风飘然而至，这次他不再沉默了，而是摸出了一支萧便悠悠地吹起来。叶英给了他这三天里唯一的一个正眼，漂亮的浅灰眸子眨了眨，长长的羽睫犹如六出那一圈幼小的绒毛。好在这箫声正合他此时心境，他收回了要开口赶人的话，抱剑不再理他。
这三天，王遗风就坐在叶英一尺开外，叶英观花他便奏埙；叶英赏雪他便吹箫；叶英会水他便弄笛，叶英听风他便戏叶。
三天后，王遗风照样早起远远等在小楼外，可惜叶英并未现身。此时叶家二子叶晖出现在叶英独居的小楼外。
叶英一旦沉迷于天地剑道时常废寝忘食，午膳总是叶晖提醒的。叶晖对王遗风之事略知一二，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兄长周围的人物叶晖并非没有戒心：叶英除了剑道之外全不上心，对陌生人应有的戒心也几乎全无，可上天又让他生地着实钟灵毓秀。身为兄弟的叶晖自认应该为兄长把好关。可惜王遗风并非剑帖所请之人，其生平事迹完全无处可寻，但就冲着他能够得到剑帖，其武学境界不可小觑，至少绝非叶晖可以比拟。叶晖在侧观察了几天，也不见王遗风对叶英有什么举动，几天后便默认了王遗风的存在。
叶晖告诉王遗风，昨夜藏剑庄主叶孟秋考校叶英剑术，见叶英剑术毫无长进，便又罚了了叶英。大约是名剑大会将近，叶孟秋也有点心急，便罚得重了，此时叶英怕是还不能起身。
王遗风初闻此事震惊不已，六天来他虽未曾见叶英一招一式，但叶英剑术怕是已证剑道，如此境界，常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为何藏剑山庄上下却都认为叶英资质愚钝不堪大用？
他思索了半晌，道：“带我去见他。”叶晖待要推辞，可王遗风师承红尘一脉，哪里是叶晖一个毛孩子能对付的了。三言两句，王遗风就踏进了叶英独居的小楼的门。
虽然庄主不喜自己的大儿子，但好在吃穿用度也都没少。王遗风推开叶英的寝室时，叶英正蜷在一床月白色的锦被中，黑缎一般的长发流水一样铺了整个床头，衬着着着白衣的少年身姿更加孱弱。听到声响，叶英挣扎着睁开眼睛瞄了来人一眼，复又阖上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王遗风除了偶尔帮着照顾叶英起居，便坐在叶英病床前，为叶英读些经史典籍或是传奇话本。这些叶英早就听过了，不少还能倒背如流，可是他就想在半梦半醒将睡之时、或是将醒未醒迷蒙之刻，除了自己，还能有些别的声音。
香炉里燃着苍术和白芷，苍术香浑厚芳远，即使开了朝向西湖的小窗也仅仅能冲淡几丝。叶英在这香味中昏昏欲睡，耳边犹自缭绕着王遗风低稳的念词：“……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鼻端是苍术香、耳畔是读书声、窗外雨打阶声滴滴不断。他第一次在绵延的声响中沉入梦乡。
当叶英睡着的时候，王遗风站在叶英的小楼窗前。春日万象更新，他踏上江南的土地时，这片大地还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然而不到十个昼夜，冰消雪融。西湖畔的柳芽儿都在枝头颤巍巍地发笑，肆意向世人宣告春日的到来。
可这个小楼却还是冷的。王遗风合上窗，在暖炉中加了几块炭。
叶英的底子不差，虽是被罚地重了，养了两三日便也就见好了。第三天王遗风离去前，叶英已无大碍。王遗风喂他喝了最后一碗药，问道，“明天，能来么？”
叶英灰水晶一样的眸子注视着他，将他整个倒影都完整无缺地映了出来。又眨了眨眼，发出一声：“嗯。”
这是九天来叶英说的第一句话。
第四天叶英果然如期而至，而这一天也是第二次名剑大会举行的日子。王遗风来到西湖畔的亭中，坐到了叶英身侧，叶英没有躲开。
藏剑山庄的历史并不久远，然而武林中却少有不知道的人。这乃是因为庄主叶孟秋在十年之前举行的名剑大会。
景龙三年，百年名门霸刀山庄竟然没有名刀问世。叶孟秋就在此时举行了名剑大会，大会所出神剑“御神”，乃是叶孟秋亲自操刀，经过多道工艺，历时三年精炼而成。而最终，公孙娘力压唐门门主唐怀仁、少林达摩堂首座灵善座下大弟子李君延、纯阳宫大弟子谢云流、以及武功还未大成的“剑圣”拓跋思南，夺得“御神”宝剑。
经此一会，藏剑山庄名声大噪。
十年之后，第二次名剑大会如期举行。这次名剑大会的宝剑名为“正阳”，长三尺七寸，重三十两八钱，宽剑厚刃，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乃采集五种天火之碎片高温溶合而成，剑气炙烈，斩妖诛邪，万魔难侵。
该次名剑大会邀请来品剑的一共七位。武功已经大成的“剑圣”、少林达摩堂首座灵善，然而来的仍然是他座下大弟子李君延、纯阳宫吕真人二弟子李忘生、神策将军武镜。有意思的是，曾经剑帖的所有者明教教主陆危楼将剑帖卖给了长歌门门主欧阳卫，欧阳卫竟然送了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来到藏剑，而且这个少年还身负重伤。叶孟秋将这少年改名剑思，收为四剑童之末。名剑大会上，他自然是弃权。最后一个剑帖是给昆仑掌门天云道长的，被王遗风所得。
这次“品剑”用了二十来天，第四天，王遗风上场比试，胜。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断章·葬月·昔我往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