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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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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第一场雪飘落时,祁安正在模型室调整新项目的微缩景观。雪花粘在天窗上,将天光滤成柔和的蓝调。他伸手去够高处的松树模型,忽然被整个托举起来。
“这里要再加点雪粉。”萧祺暝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手掌稳稳箍着他的腰。
祁安小心地在屋顶撒着人造雪,低头时发现对方发梢落满了真雪。模型火车开始环线运行,鸣笛声惊动了窗外觅食的麻雀。
“看。”萧祺暝指向沙盘角落。
迷你校舍的屋檐下,两个米粒大小的人偶正在堆雪人——分明是他们上次在青藤中学的模样。
暖气出风口烘着咖啡,祁安盘腿坐在地毯上喝拿铁,忽然被冰了下后颈。萧祺暝变戏法似的从背后亮出个雪球,棱角处嵌着鲜红的山楂果。
“食堂赵姨给的。”他咬开半个山楂,将剩下的喂到祁安唇边,“说让你开胃。”
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祁安被激得眯起眼睛。再睁眼时,萧祺暝正用雪水擦拭他沾了颜料的指尖,棉签小心地清理着甲缝里的蓝漆。
暮色降临后,他们裹着同条羊绒毯看建筑纪录片。放到佛罗伦萨穹顶时,祁安忽然起身翻出速写本:“雪停后去胡同里写生吧?”
“穿我那件羽绒服。”萧祺暝捏捏他单薄的睡衣,“去年在冰岛买的,保暖性好。”
雪夜静谧,只有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祁安画着画着感觉肩头一沉——萧祺暝靠着他就寝了,平板电脑还亮着基金会的财报。他轻轻抽走电子设备,在屏保照片上添了几笔雪花。
那是张抓拍:去年雪仗时,温哲轩正把雪球塞进南门晏漓衣领,莫卿熠笑着旁观,而他自己被萧祺暝护在身后,围巾糊了半脸雪。
深夜的浴室水汽氤氲。祁安在镜面上画房子,萧祺暝从背后握住他手腕,带着他添了个歪歪扭扭的烟囱。泡沫顺着相贴的肌肤滑落,在瓷砖上聚成小小的银河。
被窝里带着暖水袋的温度。祁安蜷在熟悉的怀抱里,脚踝蹭到对方冰凉的腿,立即被更紧地圈住。
“明天...”他昏昏欲睡地嘟囔,“堆个比去年大的雪人...”
窗外,积雪渐渐覆盖了模型室里那个小小世界。
冬至日的晨光来得格外迟。萧祺暝在厨房煮汤圆时,祁安还蜷在被窝里,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枕头边缘——那是幼时养成的习惯,总在睡梦中寻找安全感。
“芝麻馅的。”碗沿轻碰他鼻尖,萧祺暝指尖沾着糯米粉,“你昨晚说梦话要吃的。”
祁安迷迷糊糊就着对方的手咬了口汤圆,糖馅溢出来沾在嘴角。他舔舔嘴唇,忽然发现萧祺暝颈间系着条陌生围巾,灰蓝色羊绒织着歪歪扭扭的雪花图案。
“这是...”
“去年你织废的那条。”萧祺暝转动脖颈,“我请莫卿熠母亲改了改。”
晨会视频接通时,德国团队正抱怨着暴雪天气。祁安捧着姜茶窝在沙发里,看萧祺暝用流利德语解释供暖系统设计。镜头偶尔扫过他们交叠的拖鞋,对方设计师会心一笑。
正午阳光短暂地穿透云层。祁安在露台给越冬的绿植覆膜,萧祺暝突然从背后环住他,往他手里塞了把钥匙:“新年礼物。”
车库里停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后备箱里装着折叠绘图桌,储物格塞满他常吃的胃药。挡风玻璃上贴着便签:
「去看极光也好,去山里测数据也好,副驾永远是你的」
下午验收新落成的社区图书馆时,有个小女孩拽拽祁安衣角:“哥哥,屋顶的星星会亮吗?”
他蹲下来展示手机里的效果图:“晚上来看,还能找到北斗七星。”
萧祺暝正在与施工方交谈,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这边。当女孩母亲露出迟疑神色时,他自然地走过来递出名片:“基金会下周有天文科普活动。”
暮色四合时,他们溜进空无一人的儿童阅览区。祁安躺在地毯上测试星空顶,萧祺暝靠在他身边念绘本。读到“小狐狸找不到家”时,声音突然放轻:“像不像当年的我?”
投影仪运转的微光里,祁安转身抱住他。星座在头顶缓缓旋转,如同那些年错过的所有晨昏。
晚餐是社区食堂送的饺子。祁安咬到枚包着花生的,被萧祺暝用筷子截走:“妈说吃到福饺的人要分好运。”
“怎么分?”
“这样分。”
亲吻带着白菜猪肉馅的香气。窗外开始飘雪,而他们共享的体温足够抵御整个寒冬。
时间过得很快,又一次迎来了新年。
腊月二十八,年味正浓。
萧祺暝在厨房帮母亲炸年货,油锅滋啦作响间,忽然听见门铃伴着祁安惊慌的“阿姨让我来”的喊声。萧母举着锅铲笑:“快去救你媳妇儿,肯定又被对联难住了。”
院门口,祁安正踩着凳子贴福字,浆糊糊了满手。萧祺暝上前扶稳晃动的凳子,就着他手里的福字按在门楣:“歪了三分。”
“故意的。”祁安低头蹭他鼻尖的面粉,“妈说福要歪着贴。”
暮色降临时,温哲轩抱着烟花撞开院门:“同志们!我搞到了仙女棒plus版!”身后莫卿熠提着年份红酒,南门晏漓抱着古籍修复用的金箔——说是要贴窗花。
餐厅飘出黄鱼鲞的咸香。祁安在厨房偷吃炸酥肉时,被萧父抓个正着。老人板着脸递来双干净筷子:“尝尝咸淡。”
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萧母坚持要用她陪嫁的青花瓷盘,说这样腌笃鲜才入味。电视里放着春晚预热节目,窗外不时炸开烟花。
“先敬老寿星!”温哲轩举杯冲向萧父,被莫卿熠按住:“顺序错了,先敬长辈。”
祁安碗里不知不觉堆成小山。萧祺暝边替他剥虾边低声说:“吃不下给我。”对面萧母与萧父交换个欣慰的眼神。
零点的钟声将响时,五人溜到院中放烟花。温哲轩点燃的彩珠筒惊飞树梢麻雀,南门晏漓小心护着烛火,莫卿熠的孔明灯上写着「山河无恙」。
最大的烟花腾空时,萧祺暝在轰鸣声中吻住祁安。彩光映亮彼此眼中的水光,掌心相贴处传来同样急促的心跳。
守岁到凌晨,祁安在客房发现新被面——大红锦缎上绣着交颈鸳鸯。萧祺暝从背后拥住他:“妈说给你压惊。”
“惊什么?”
“惊她儿子这么会疼人。”
正月清晨的鞭炮声里,祁安在枕头下摸到厚厚红包。萧祺暝的那份也塞在他手里,红封上写着:「聘礼」
“那我也得准备嫁妆了。”祁安看着手里的红包,“距离你回国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居然已经过去两年了。”
“是啊,唔该祁安bb,一直等着我。”
——
初七人日,晨光漫过绣着并蒂莲的枕套。祁安在鞭炮余韵中醒来,发现枕边散着七枚染红的鸡蛋——北方的旧俗,说是“压魂”。
“妈五点多放的。”萧祺暝系着围裙在窗前剪春,“说这样整年都不做噩梦。”
剪刀下的红纸落在粥碗旁,渐渐堆成小小的春山。祁安拈起一张对着光,发现每张窗花都藏着建筑元素——飞檐状的喜鹊尾,斗拱形的梅花枝。
“你剪的?”
“某只狐狸昨晚说梦话要的。”
温哲轩的拜年电话在粥温刚好时打进来:“全体注意!一小时后庙会集合!祁安记得戴那条红围巾!”
庙会入口的糖画摊前,五人重逢。温哲轩顶着新染的红发,正与画糖老师傅讨价还价。莫卿熠在挑绒花,南门晏漓举着云台拍vlog。
“要这个。”祁安指着糖画转盘上的宫殿。
萧祺暝转动指针,金黄的糖浆缓缓勾勒出他们设计的图书馆轮廓。
午后骤雨突至,躲进茶棚时衣裳都湿了。老板端来姜茶,电视里重播着春晚戏曲。温哲轩学着旦角甩水袖,险些打翻南门晏漓刚买的古籍。
雨停时彩虹贯空,祁安在摊上发现青陶风铃。萧祺暝付钱时,卖铃的老人忽然说:“两位的缘分,是重修三生的福报。”
回程车上,祁安靠着车窗小憩。手机相册里存满今日影像:莫卿熠帮孩童捡风筝的侧影,南门晏漓认真挑选字帖的专注,温哲轩与舞狮队斗鼓的憨态,还有萧祺暝始终护在他肩头的手。
元宵那夜,萧母教祁安包汤圆。糯米粉沾了满脸时,窗外升起千盏孔明灯。萧祺暝在阳台朝他伸手,掌心躺着枚芝麻馅的元宵。
“尝尝,”他咬开半边,“你教我的冰岛语,都在里面。”
河灯顺流而下时,他们在桥洞下接吻。远处传来温哲轩找人的呼喊,却被莫卿熠笑着拦下。月光漫过新柳,照见相握的手上相同的面粉渍。
春信已至,所有的团圆都在馅料里甜糯糯地化开。
年味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柳絮纷飞时,旧教室的黑板报还残留着元宵灯谜的粉笔痕。祁安站在廊下看燕子衔泥,忽然被蒙住眼睛。
“猜猜谁带了春笋。”温哲轩的声音带着山间清气,“我和晏漓哥挖的!”
南门晏漓从背包取出沾泥的春笋,莫卿熠递来绣着兰草的帕子。四人站在母校的紫藤架下,仿佛还是十几年前的少年。
“重画黑板报吧?”温哲轩蹦跳着去够粉笔盒,“就画咱们设计的图书馆!”
祁安勾勒穹顶时,萧祺暝在角落添了只归燕。粉笔灰簌簌落下,像场不会停的春雪。
午后的基金会办公室堆满图纸。山区孩子寄来的感谢信里夹着桃花,莫卿熠将它们压成标本。南门晏漓整理捐赠名录时,发现个熟悉的名字——当年青藤中学抗议的妇人,如今是基金会志愿者。
“她女儿考上了建筑系。”南门晏漓将资料推给祁安,“想见见你。”
傍晚的茶室飘着明前龙井香。女孩拘谨地展示作品集,祁安在其中一页停留良久——那是他们初遇的篮球场,树下刻痕被画成装饰纹样。
“这里...”女孩指着树影里的两个小人,“是我对爱情的全部想象。”
暮色渐浓时,五人沿着河岸散步。温哲轩往水里放纸船,莫卿熠在船帆上题诗。南门晏漓忽然指向对岸:“看。”
新生的芦苇丛里,去年救助的候鸟正在筑巢。祁安翻开速写本,萧祺暝就着他手背的弧度添上几笔,羽尖扫过十八年前的旧时光。
“该回家了。”萧祺暝拂去他肩头的柳絮,“妈蒸了青团。”
晚风送来杜仲的苦香,那是萧父特意为祁安调理旧伤的汤药。月光下两只手自然交握,掌纹重叠处栖着归燕的影。
——
谷雨前的周末,祁安在书房修复一本宋代《营造法式》。台灯将他的睫毛映成浅金色,镊子尖小心夹起脆弱的纸页。萧祺暝坐在对面批改基金会奖学金申请,偶尔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
“这里...”祁安突然轻声说,“记载着雷公柱的古老做法。”
他伸手去够放大镜,却被塞了杯温热的枇杷膏。窗外春雨渐密,萧祺暝起身关窗时,发现玻璃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恰似古籍里的冰裂纹。
深夜的厨房飘着酒酿香。祁安趴在料理台看萧母教萧祺暝包青团,指尖沾了艾草汁乱画。萧父戴着老花镜在旁边记账,忽然说:“下月去苏州考察园林,带安安看看真山石。”
雨停时已近零点。祁安被抱回卧室,迷糊间感觉脚踝被温热毛巾包裹——那是去年在黔东南落下的旧伤,每逢雨季总会酸痛。
“明明自己才是病人...”他翻身埋进对方颈窝,闻到淡淡的药油味。
晨光初现,基金会收到特殊包裹。山区孩子们用黏土捏了微缩书屋,每扇小窗都能推开。温哲轩的视频电话立刻追来:“看见我捐的3D打印机没!孩子们现在都是建模小能手!”
暮春的蔷薇开满篱笆时,五人齐聚在新落成的社区书屋。莫卿熠在教孩子们插花,南门晏漓调试着天文望远镜。温哲轩爬上梯子挂风铃,回头喊:“祁安!你设计的采光绝了!”
萧祺暝站在光影交界处,看祁安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讲北斗七星。有片花瓣落在他发间,像某个温柔的印记。
晚风送来栀子香,他们沿着湖岸慢慢走。温哲轩和莫卿熠在为星座命名争论,南门晏漓默默记录着水文数据。祁安与萧祺暝落在最后,看灯火次第亮起,在湖面铺成流动的银河。
“回家?”萧祺暝轻声问。
“再走一会。”祁安勾住他的小指,“把春天走完。”
月光很亮,亮到能看见彼此眼中映着的,所有灯火可亲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