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33、第三十一章

　　佛说:不可执。因为一切的痛苦都源自于欲望。

　　叶子萱很早的时候便领悟了一个常理: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一样东西、一个人,是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即使是”自己”,也未必能够完全属于”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对于”自己”来说,他们都是”我的”父母,但他们其实并不属于”我”。他们,也不过是他们。同理,所有人事物,其实亦然。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知道了,却未必能够做到。都说无欲无求的人最幸福,但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无欲无求呢那些整天嚷着”无欲无求的人最幸福”的人,为了”幸福”两个字希望自己做到无欲无求,却不知希望幸福便是他(她)的欲和求。

　　当然,有欲望,有所求,再正常不过!因为只要是人,便不可能躲得过欲望。

　　在这一刻之前,叶子萱曾经以为做到”无欲无求”其实并不难,她对自己的自制力深信不疑。然而,当这个带着自私欲望的念头闯进脑海的此时此刻,她才第一次见到了她的”欲望”。是的,她也有欲望。她曾经的”自以为是”,只不过是因为沉睡在她心里的”欲望”尚未被觉醒。”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这是她曾在某本书里看到的一句话,关于人性这个复杂的话题,她很少愿意花费时间去思考。但是,她想,也许每个人的心里其实也都住着一个”欲望”。它被关在一把上了锁的箱子里,不同的人需要不同的钥匙,但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势必会在人生的路上拣起那把脚边的钥匙…然后,箱子开了,”欲望”冲出了箱外……

　　“别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发呆!”许维夏斜睨着眼睛,一脸不满得瞪着身边的女人。

　　叶子萱耸了耸肩,表示承认。”你知道,女人嘛,总有那么几天,心情是会无缘无故不好的。”

　　“你就不会!”许维夏激动得一弹一坐,左腿曲放到沙发上,摆正身体,直视着叶子萱。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既坚定又认真,叶子萱却反而被逗笑了。

　　见许维夏立刻眯起了双眼,直直瞪着自己,警告的意味十足,叶子萱假咳两声,赶紧解释道:”额,你刚刚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倔强的孩子在说’因为鸡蛋是鸡生的,所以先有鸡后有蛋’…但事实上,这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

　　“因为…你爱的是她,并不是我,所以我会不会,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啊,因为你爱她,所以当她跟你发生了争执之后,你才会这样的介意,不是吗”当叶子萱这样有条理得回答许维夏的问题的同时,她的视线始终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荧幕里不断跳跃的画面,就好像她的这番回答不过是随口说说。

　　许维夏看着她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样说,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一处突然间就不舒服了起来,有种闷闷的感觉,他想也许是因为她在跟他说话的同时眼睛却始终不舍得离开电影荧幕的缘故……

　　“谁知道呢”许维夏转回身子,视线亦投到荧幕上,淡淡回应的一句,也不知是回答叶子萱亦或是回答自己心里的疑问。”每次都是我第一时间道歉哄她,这次我就晾一晾,让她也紧张紧张!而且也有一段时间没跟你两个人就这样宅在家一起看影片了,真舒服~”许维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半躺在沙发上,叶子萱听到他说的话,转过头来看他,看到的便是他上扬的唇角,有别于工作时的认真,此刻的他完全就像个大男孩似的,而不是L.T的总经理。

　　叶子萱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终是笑不出来。许维夏口中的”一段时间”,她清楚得知道它是一个半月,六个礼拜多四天,46天。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依旧每天早上一起去酒店上班,偶尔下班后他没有约会便一起下班、吃饭、回家,但却有6个周末没有一起窝在家里研究煮菜、一起看影碟、有一句没一句随意得聊天。

　　当然,这些,叶子萱并不会开口告诉许维夏,因为她不敢把她这斤斤计较的一面表露在他的面前。但是,现在,最让她担心的是害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没有隐藏好,让她的”欲望”跳脱出来。

　　当他郁闷得向她倾吐他的烦恼,当他费解得向她请教”为什么女人可以那么无理取闹”时,”他们争吵了,他又可以陪着她一起度过他们平平淡淡的周末了,这样真好!”这样突兀的一个感慨却是突然降临到她的脑海,并且尽管她一再驱逐,但却始终挥散不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许维夏的呢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这样的问题,叶子萱初觉得这样的问题她有答案回答,但直到她终于承认其实这些问题她回答不了时,她才惊觉,尽管她给不了答案,但事实就是她爱上了许维夏。是的,是爱,而不再是喜欢。她曾经怀疑过,那时她尚不敢说爱,更不敢承认爱。但是,现在,她已然无从抵赖。只是,在她确定了爱的同时,她更确定了”爱,是一件很恐怖的东西!”因为,它可以让人哭,也可以瞬间让人笑;因为,它可以让人欢喜,也瞬间可以忧愁;因为,它可以让人前一刻只想要默默陪伴、不求其他,下一刻却可以释放出人的自私及欲望……

　　叶子萱知道在许维夏的心里,她是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女孩,所以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妹妹。这个,她知道,只是,她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善解人意、温柔善良”。她的”善解人意、温柔善良”是因为她知道他这样看她,所以有意无意中不自觉向”善解人意、温柔善良”靠拢呢还是她真的是这样的女孩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或者,女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呆子!”

　　叶子萱闻声转头,许维夏一脸”果然如此”得瞄了她一眼后,又收回视线。叶子萱傻愣愣的,回想了一遍,才意识到他吐出的是哪两个字,但却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呆子”了。她很想回他一句”你才是呆子,你全家都是呆子!”,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实在伤及无辜。

　　许维夏忍不住再看向她,看到的就是她习惯性地歪着脑袋,低眉顺目的模样。他打了个响指,见她瞪大了眼睛、抬首,他撇了撇嘴,抬起手,向她招了招。

　　“嗯”叶子萱满脸的茫然。

　　许维夏轻叹了口气,看着她,摇了摇头,又出声道:”过来,坐过来。”说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叶子萱”哦”一声,就依言往他旁边挪了挪。许维夏垂目扫了一眼两人之间尚且还可以坐下一个人的距离,又见她毫无所察他的不满,只乖乖坐在那,等他开口。

　　许维夏一屁股填满两人之间的距离,紧接着,在叶子萱措手不及的状况下,他把头靠到她的肩上,又调了调坐姿,完全不顾已经由惊诧到惊吓的她,只在终于找到舒适满意的姿势后,才开心得扬起唇角,就像个吃到糖果心满意足的孩子。

　　相比他的怡然自得,叶子萱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都僵硬了,不敢垂首看他,想不到该说什么,不知道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该怎么摆……

　　“你应该多点肉,都是骨头,枕着不舒服。”许维夏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电影上,却也不忘陈述他”使用”后的建议。

　　叶子萱原本僵着的身体被他一句话激的彻底放松瘫软了下来,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周小姐那么瘦,枕着也一样啊,没见过你这样要女人增肥好让自己枕着舒服的…要舒服枕枕头咯……”

　　叶子萱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未收,许维夏便”哗啦”坐起身,直直瞪着她,半晌才嘟囔出声:”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去枕她的肩!现在好心给你建议,也不知道虚心接受……”说完,又不客气地枕回去。

　　叶子萱起初还在介怀,自己忽然说到周娇珩或许不妥,正犹豫是否要解释两句,但一听到许维夏说的第一句,她就不得不继续抗议了,”难道我不是女人么!”

　　对于她的质问,许维夏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并没有回答她。叶子萱郁闷极了,但除了徒自心里腹诽他一顿之外,她唯一的抗议动作也只有不去管他,突然间靠到沙发背上。却不料某人某方面的厚度却是日益渐长,她往后了,他也便跟着往后,脑袋依旧枕在叶子萱的肩上。

　　“子萱,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咳,就是,帮我哄她。”安静了一会儿,许维夏再度开口。

　　“我我不知道……”

　　“如果我惹你生气了,怎么做怎么做你才会不再生气”

　　午后的阳光从厨房的玻璃窗外偷偷溜进了屋内,一片金黄色,明亮又温暖。透过音响里蹦出的一句句电影台词,剩下唯一的声音来源便是沙发上的一对男女,男人依靠在女人肩上,尽管与人相反,但从他们的背后望去,看上去却很和谐。就像一幅画,它是静止的,时间没有了,动作没有了,一切声音也没有了,只有一粒粒阳光分子在画里跳跃。

　　“第一次见到珩,是在大一下学期。那时候,她作为插班生转到我们班上。她很神秘,从不和任何人深交。我们学校亚洲人不多,我们班只有我和她,所以她一转过来,Jeff——一个自以为浪漫的传统法国男人,就拉着我去找她攀谈。你知道,她那时候跟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么她说’我没有空闲跟你们浪费时间’。”叶子萱能够感觉到,说到这里的许维夏,在笑。她没有想要在他说话的间歇发表任何的言论,只是静静的,静静得听他回忆。

　　“她很美,这是我们学校几乎所有的男人一致公认的一点,也因此,发誓一定要拿下她这个’冰山美人’的男人不计其数,但都无一成功。不要笑我,美丽的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但是那时候的她实在太过冷漠,也太过骄傲,好像没有一个人能够进入她的眼睛。直到大二那年的圣诞节,圣诞派对结束后已经午夜,伦敦的街头既冷清,也特别寒冷。我穿着厚大衣也还是觉得冷,只顾着低头行走,没走多久,就在一个拐角撞到了人…没错,那个人就是她。那么寒冷的冬夜,她戴着毛线围巾,裹着一件看上去有点破旧的毛呢外套。看到是我,我第一次在她迷人的眼睛里看见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是惊讶。当然,我也惊讶,还有些紧张。但是,我这边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她却一言不发,绕过我……结果,这真是个既倒霉同时又神奇的夜晚。倒霉的是,她一绕过我,就发现尾随在我身后,正朝着我跟她走近的几个痞子。为了安全,我把身上的钱全都交了出去,轮到她的时候,她却紧紧抱着她的小皮包,不管他们怎样恐吓也丝毫不松手。你没看到,那样的她,明明只是身外之物,她却一副随时跟人拼命的架势。你知道,基于一位女士都已经这样了,我总不能看上去太窝囊,也幸好伦敦警察及时赶到。我跟她一起到警局录了份口供,出来的时候,也许因为我那算不上成功的英雄救美吧,她没有拒绝我送她回住的地方。在这之后,我就成了她学校里唯一另眼相待的人。接触越多,我就越被她吸引,她的故事、她的倔强、她的独立,很多很多,她跟我身边那些爱玩爱闹的所有女性朋友都不一样……”

　　看电影变成了听故事,听他跟别人的爱情故事。叶子萱很庆幸,因为许维夏自始至终都把脑袋枕在她的肩上,于是她不用伪装好自己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所该有的表情。

　　她觉得她很矛盾,一方面想要叫嚣着停止,一方面又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与她之间的故事,那个她永远无法踏入的世界。

　　“怎么不说话”故事说完了,许维夏这才发现身边的人从他开始讲的时候起就没再出过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确定她是不是一直都有在听他讲话,他只看得到她的一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就没再动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你还记得吗我们讲的第一句话你还有印象吗时隔多年后再次见到我,对我又是什么感觉呢你所说的”所有女性朋友”是不是也包括我呢
　　事实上,叶子萱有很多问题都想要问,可是,遗憾的是,她没有立场,所以,她始终是无法问出口的。
　　她想起那次跟周娇珩面对面谈话中的某个内容,这一刻,她才确定:在他们的爱情里,她,叶子萱其实是一个第三者。因为,在所有的三人关系里,不被爱的那一个,才是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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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第三者,叶子萱觉得自己做的算得上称职。如果图形可以表述的话,她现在的位置,其实就在两个有所交集的圆形之中,也就是说她既属于圆A,也属于圆B。圆A是她跟许维夏两个人的朋友关系,圆B是她、许维夏及周娇珩,三个人的婚姻关系,或者,也可以说是爱情关系。

　　她一方面甘之如饴得扮演着”妻子”,做着”朋友”,尽一切可能使自己忘记另一女人;一方面又在她跟许维夏的相处中无时无刻感受着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她并没有参与到他们之间,却又从许维夏身上感知到他们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包括和好、甜蜜、争执、冷战,等等。

　　在侧面感知到这些的同时,她因为眼见着许维夏因为周娇珩而经历的喜怒哀乐,从而自身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经历喜怒哀乐。她会为他的烦恼着急,她会为他的胃口欠佳担心,更甚至她会为他的好心情感到开心,所以,她身在圆A,却也始终无法做到真正摆脱圆B。这样的处境,说不痛苦,怎么可能。只要她爱他一天,她自然也势必痛苦一天。但谁让,痛苦,它也是爱情的一部分呢。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陪在他身边。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在,他不需要她的时候,她离开。

　　直到有一天,许愿从欧淮扬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事情,继而她又告诉给了叶子萱。叶子萱知道,她不应该插足许维夏跟周娇珩只见的事,但既然她都已经处于两个圆的相交处了,做到真正抽身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考虑再三,她终究还是单独约了欧淮扬出来。

　　点了一杯汽水居多的调酒,她选择开门见山,”可以把你告诉许愿姐都再跟我复述一遍么”

　　“你应该过两天再约我,到时候我就能给你一个来龙去脉。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最近我哥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并且他们看上去很亲密。而这个女人,姓周,周娇珩,也就是许维夏,你的丈夫,在外面的那个女人。”

　　叶子萱蹙了蹙眉,忽视掉欧淮扬语气里的嘲讽,”你在查些什么”

　　欧淮扬难得认真地正视叶子萱,他不答反问她:”你呢你又想知道些什么”问完,他又猛然转过头,一口饮尽杯中液体,”我真是不懂你!你明知道许维夏在外面有一个女人,你怎么还能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别告诉我你是因为爱他,所以宁愿容忍这一切!这不值得!”

　　叶子萱看了看他,她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

　　“其实,我在想,我跟你应该是同一种人。你也是明知道许愿姐不爱你不是么但是你依然做不到不爱她。”

　　叶子萱话还未说完,欧淮扬就转头愤恨得瞪向她,”你可以说的委婉一些的。”

　　叶子萱笑,”好吧,我下次会注意,一定不会再伤害到你幼小的心灵。”

　　“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Oh,my god!”欧淮扬简直要从高脚椅上跳起来。”我跟你可不一样!许愿还没有结婚,只要她一天还是单身,我就始终还有机会!”

　　“那,如果她明天就嫁人了呢你会立刻放弃她么”

　　“……我不知道,立刻放弃,我应该做不到…但是,我绝对会努力让自己放弃!”

　　“知道吗我也会离开。只是时间还没到而已。”叶子萱刻意把”放弃”换成”离开”。她解释不了这两个字在这种情景下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只是执拗得觉得:能够放弃的感情,必定不够深;能够放弃的人,必定不够爱。而她,并不想停止爱他。

　　“来!敬我们自己,两个’天涯沦落人’!”

　　碰杯,各自饮尽杯中酒。欧淮扬开始详述他所目睹、知道的所有。但显然,他知道的同样有限,正如他所说的,他只知道欧狄青认识周娇珩,并且他们两人看上去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密,所以他偷拍了一张照片,原打算是要用它调侃欧狄青,却在给许愿看的同时,从她口中知道了周缴珩跟许维夏两人的关系。于是,无论是基于欧狄青的关系,还是因为叶子萱,他都已经请了私家侦探,决定查清楚周娇珩的老底,查清楚这个女人跟他的哥哥,欧狄青,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