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纪年》安殊

1、第一章 寻仙

　　寿阳八公山山色秀美，曾因盗墓猖獗而设下重兵守卫导致游人绝迹，但现如今，天下初定，安居太平，盗墓之举近乎绝迹，因而朝廷便撤下了守卫，只命当地命官好生看管，故而，八公山再次成为寿阳胜景，游人纷至沓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近几日八公山已鲜少有人踏足，近乎一座死山。

　　原来，这八公山进来出了几件怪事。

　　其一，一富商携府上众家眷仆婢从八公山官道欲往长安，却离奇失了踪迹，车马俱在，却是空无一人，官府查探，因金银锦缎等贵重物品俱皆不见，初判为劫财杀人案——然则，现场非但并无血迹，连打斗痕迹也是半点全无。拉车的马匹也似受了惊吓，日夜嘶鸣，三日后暴毙。
　　流言四起。

　　其二，寿阳有一小童，聪敏异常，七岁熟读四书五经，能赋诗，一日与其父往八公山踏青，失却踪迹。几日后，父归，状疯癫，不辨人，见小童便呼儿，抢前欲抱，口中时常喃喃，口齿不清，隐约能听清“妖……怪……”等字。

　　八公山竟是出了妖怪！

　　一传十，十传百，寿阳八公山出了妖怪之说不胫而走，这八公山从此人迹罕至。

　　这日，天气晴好，八公山的雀鸟乍着胆子，落在平素往来不绝的路上，小心翼翼地啄食地上落下的种子，忽然一阵脚步传来，扑棱棱惊起了一群鸟。

　　“福伯，你快点儿！”娇脆的女孩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雀鸟落在树上，好奇地偏头，滴溜溜的乌黑眼眸中是一个小女孩同着一个中年男子正要上山。

　　那女孩穿着高腰襦裙，瘦小的身板还未发育完全，显得倒有几分滑稽，活像是套了一个大布袋。后面跟着的男子微微一笑：“慢点，菁菁，我这老腰骨，可禁不起折腾！对了，菁菁，今儿个怎么不穿普通襦裙？”

　　小女孩脸色一沉，拧过头去：“凭什么我就不能穿高腰襦裙？难道就只有跟那书生谈笑的坊间女子能穿？”

　　“请二位止步！”山腰忽然传来一声高喝，男声沛然若在耳边，“莫要前行，本宗有要事，请另行他处。”

　　不听还好，一听这话，菁菁脸色顿时又黑半截，圆目含怒：“本宗？又是那玄心正宗！哼，有甚了不起！那破书生，烂书生，镇日里本宗本宗，怎么只许他本宗如何，就不许我寻仙问道！哼，不让我进，我偏要进！”

　　菁菁兀自语若连珠，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说，不顾阻挡便要进去。

　　身后男子急忙拉住菁菁的袖子：“小丫头，可别乱闯！福伯别的没有，眼力还是有的，这可是布阵过的，踩错一步只怕你那书生夫君就要拆了我老人家。”

　　菁菁正在气头，一听这话，倔性又起：“我偏就要进去！”竟挣脱了男子，向山上跑去。

　　一入山门，菁菁才恍然发现山脚见得的碧水青天绿树竟是虚幻，八公山此时是一片云山雾海，白茫茫地，伸手难辨五指。此时，菁菁害怕了起来，想喊“福伯”却又开不了口。

　　山腰喊话的男子察觉有变，不由道了一声：“坏了！”踏步便往山下走去。

　　菁菁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声音：“菁菁，小丫头——”是福伯，心下一喜，便也扯开嗓子喊道：“福伯！我在这里！”

　　白雾中隐约出现了人影，菁菁只觉自己轻松了一口气。人影愈近了，菁菁抬首，惊叫出声：“救命！”原来来人竟然不是福伯，而是一个没有脸披着头发穿着素白衣裳脚不着地的妖魔！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一道金芒从白雾中疾射而出，沛然罡气正中妖物眉心，只听一声惨嚎，一声巨响，那妖物竟然爆体四散，青绿色的液体嗤啦啦地散了一地。

　　平素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胃里翻滚了起来，张口欲呕。

　　“菁菁，你没事吧？”一双手扶住了菁菁，菁菁抬眼，竟是福伯，不由哭了出声：“福伯！”

　　“莫怕莫怕，这不是没事了么？”福伯轻轻拍了拍菁菁的背部，转头道，“多谢恩人救了菁菁。”

　　“代瞻，带这两人去山顶暂且看管，其余的，跟本座去查探阵法有何缺损。”浓雾中看不清男子的面貌，只能见到模糊的奇异似驯鹿的头冠。

　　菁菁虽然受惊，却是从小受尽宠爱，哪里听过这么漠不关心的话语，只觉怒气涌上脑门，小孩心性一起，竟嘀咕道：“驯鹿头的，有什么好嚣张的！”

　　虽是嘀咕，但声音可是没放小。

　　这话一出，白雾中隐约能听到几声咳嗽，大约是跟来的门人忍笑不成的掩饰。

　　福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拳道：“金光宗主，此次在下破坏了阵法，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见谅。”

　　男子的声音依旧是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只见白雾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宽袖一摆：“代瞻，带他们下去。”

　　“是，宗主。二位，请跟我来。”

　　菁菁只觉更是不忿，却又无话可说，便将怒气撒在代瞻头上，狠狠地瞪了代瞻一眼，一屁股坐下便不走了。

　　代瞻无奈，心里又是知道宗主脾气的，只能说了一声“得罪”，手拈法诀，运力于符，菁菁听了几句叽里咕噜，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不受控制，竟然紧紧地跟住了代瞻，不由得又开始嘀咕起来，虽说不若市井之徒骂街那般难听，却也没什么好话。

　　代瞻却只是埋头赶路，一句话也没说过。

　　福伯不禁摇头叹了一声，这小丫头的脾气，迟早要惹祸的，也跟了上去。

　　“金光宗主，久违。”

　　两袭人影自白雾上方御剑而下，隐约见到一袭背着巨大剑匣，另一抹人影则是怀抱箜篌的窈窕身姿，分明是个女子。

　　“久违。本座尚有要事，就不与二位叙旧了，”金光依旧是冷冷淡淡，挥袖道，“玄心门人听令，随本座去查探阵法情形。”

　　“是。”门人哪敢怠慢，急忙应承。

　　“且慢，”女声柔和婉转，似有令人心神安宁之力，“我和紫英俱是为这八公山妖孽魔物而来，宗主可否让我二人一尽绵薄之力？”

　　“慕容道友，柳姑娘，你二人虽上究天道，清心自慎，不同于魔道为祸苍生。但玄心阵法，道气盎然，非左道所能受者。二位上次的所作所为，本座记忆犹新，这一次，断不敢再劳大驾。”金光也不理那二人，负手便径自带着门人去了。

　　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左道？原来我毕竟还是左道。”

　　“旁门如何？左道如何？人如何，妖如何？天道轮回，不过虚空一场，梦璃，你又何必执着？”男子亦是一声轻叹，言辞却是一番彻悟。

　　“倒是我拘泥了，”柳梦璃抿嘴轻笑，“不过，紫英，被说成旁门左道，你这道门正宗居然不恼，看来紫英你修为又高了不少。”

　　被如此调笑，慕容紫英倒也不恼：“梦璃，你也开朗了不少。此次八公山，你会舍得袖手旁观么？”虽然看不清对方，但二人对对方的表情俱是了如指掌，忽然便都笑了。

　　再不言语，二人同时御剑而去。

　　行至山顶，二人见玄心正宗的阵法严谨，正合五行，恰应乾坤，慕容紫英不由赞道：“果然不愧是玄心正宗，道门正宗，果真是阵法精妙，指挥得宜。金光宗主，果然不是池中物。”

　　柳梦璃略一点头，忽然察觉身后似有声息，心内一惊，这八公山的妖物，竟然如此猖獗么？她秀眉蹙起，手上已挽法诀。

　　慕容紫英已是怒喝出声：“谁？”锵然一声，宝剑出鞘，若蛟龙出水，如银蛇漫舞，更有逼人气势压得令人无法喘息。

　　原来却是菁菁和福伯随着代瞻上了山顶，山顶却是不同山下一片白雾，反倒十分清明。菁菁见到山顶二人，一人蓝衣翩然，一头银丝，俊美出尘，一人紫衣飘逸，身量窈窕，怀抱箜篌，素颜妍丽。

　　“你们收菁菁做徒弟吧！”菁菁睁大了眼睛，虽然对方剑已出鞘却并未让她觉得有半分害怕，反而显得极为雀跃，“我想要修仙！你们一定是神仙！”

　　第一回遇到劈头就如此要求，柳梦璃与慕容紫英都有些不知所措，对视了一眼。

　　柳梦璃脸上缓缓绽开一个轻柔的微笑：“修仙？跟我和紫英？”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柔柔地罩上一层金色光晕，一时间，让人目眩神移。

　　代瞻跨步迈出，将二人护在身后，捏诀发力，“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火神诏令，起！”黄符漫天飞舞，翩翩若蝶，在他法诀声落之时，只见漫天黄符似有灵性，竟合而为一，化为火龙，直扑柳梦璃而去。

　　柳梦璃后撤一步，将袖一扬，纤指划过琴弦，只听一声裂帛，火龙竟是渐渐淡去，化成一张符纸。柳梦璃扬手招来符纸，展开细看，微微而笑：“这道法，真有几分意思。”

　　慕容紫英看一眼柳梦璃手中符纸，再看一眼代瞻，摇头轻声道：“心浮气躁，难成大器。”他门派初成，也算收了不少门徒，是以看小辈之时，难免带了些许考究，此时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感。

　　柳梦璃一听，抬头看了一眼慕容紫英分外年轻的脸，再一想刚才他那老气横秋的言语，忍不住抿嘴一笑。

　　偷袭失手，代瞻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依旧是将菁菁和福琥护在身后，怒道：“你这妖女，是来坏我本宗的事的，我就算一死，也不会让你破坏阵法。”

　　菁菁忽然身上一痛，却是身上的禁制忽然解开——原来，代瞻终是担忧无辜遇害，便放开了她的禁制，好让菁菁逃命。

　　但菁菁早就受了一肚子气，如今禁制放开，任性又孩子心性的她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对代瞻嚷嚷道：“妖女，谁是妖女？她是杀了你家人还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

　　“我确实是妖，那又如何？”柳梦璃淡淡说道，仿佛是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去踏青吧？”。

　　众人俱是一惊。

　　慕容紫英脸上惊诧一闪而过，随即了然释然，步上前，与柳梦璃并肩，恰如百年之前，为她与同门相对。

　　“你也是修道之人，为何护着这妖怪？”

　　慕容紫英还未答话，回过神的菁菁已经挡在他们面前，指着代瞻道：“人怎么，妖怪怎样？柳梦璃就算是妖，也比某些假借道门行尽龌龊的家伙好！哼，你们玄心正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那书生也不会出去寻花问柳！”

　　福琥本为菁菁义正言词的前半句暗自赞赏，后面半截话语出来却是哭笑不得了，这丫头啊……
　　“菁菁，不要胡闹！”

　　一听这熟悉的语调，菁菁又是恼又是喜，扭头过去不去看那白衣人。

　　福琥轻舒了一口气，这丫头，还好自己略略修过几年道术，也还好自己知道这白面书生今儿个要来八公山，否则，只怕这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书生……

　　“代师兄，这柳梦璃和慕容紫英，正是前日帮熊进收了魑魅的高人。他们并非妖人，代师兄莫是认错了人？”白衣人不紧不慢道。这白衣人姓熊名进，原是寿阳城内玄心正宗的负责人，专司城内玄心正宗相关事务。

　　这话一出，代瞻自是不好出手，恨恨道：“最好你们不要再捣乱。”

　　柳梦璃柳眉轻扬：“捣乱？妖也并非都是歹族，我与紫英不过救了几个不曾为害的妖罢了。”

　　慕容紫英一派淡然：“梦璃，何必与他多说？这金光宗主的阵法，怕是要大成了。”

　　众人此时方将注意力放到阵法之上，却见金芒大盛，道印渐成，罡气交错，渐成罗网，束住魔气，暗色魔气渐渐越发浓重，似是被锁在牢笼的野兽聚势欲冲破牢笼，阵阵哀叫凄厉无比。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道印既成，金芒愈发璀璨，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八公山这妖物，终要伏诛了。

　　“不好！”慕容紫英忽然出声，不再言语，御剑化光而走。

　　柳梦璃紧随其后。

　　众人方才发现，竟然有一处青光冲天而起，似是要冲破金色罗网一般。

　　福琥惊道：“不好！我为了找菁菁，不小心挪动了那里的阵石，想来是时间紧迫，宗主只顾着我后来破坏的几处，却顾不上那里！”

　　金光与众人法阵正到关键，若是强行停止，只怕阵法反噬反更不妙，他面沉如水，喝道：“玄心四将，莫要分心！”

　　四将齐声应是，心中却也不免惴惴，若是阵法被破一角，将来要再布阵除妖可就难了。

　　恰在此时，金光抬头一看，见慕容紫英与柳梦璃御剑而走，便道：“那边本座已有安排，玄心四将若再分心，门规处置！”

　　四将悚然一惊，再齐声道：“四将不敢。”言罢，收神敛息，复又将全部心神放在法阵之上——殉道乃是宗门门人所求，他四人身为玄心四将，仅次于玄心宗主，又怎会畏死，无非是不甘除妖未尽罢了，如今听金光如此一说，便安下心来全心施为。

　　柳梦璃与慕容紫英御剑盘旋在青光周围，往下细看，方才发现，原是一处妖气聚在一处，正在法阵之内左突右冲，寻找薄弱之处，眼看就要冲破禁止，破网而出。

　　慕容紫英与柳梦璃对视一眼，互一点头，法诀已然同时摧动。

　　菁菁等在地上只见空中忽然寒光大盛，光芒耀目得有些刺眼，再一细看，却是千万剑锋组成的剑阵，凛然逼人，似有入骨寒意。忽听箜篌声响，悠然动人，倏尔声调一变，却是肃杀之声，铁马金戈，欲饮琵琶马上催。

　　剑阵竟似能听懂琵琶之语，轰然而动，竟合琴音。

　　慕容紫英与柳梦璃一动一静，正应乾坤罡步，又对阴阳双极，配合无间，渐渐压制住了妖气，那妖气渐渐散却。

　　他们再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同一时间，金光眼见势成，再摧法诀，四将同心，脚踏八卦流云步，掌运乾坤罡气符，齐声喝道，“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金光璀璨，拔地而起，竟是化作金色麒麟，麒麟一声高亢鸣叫，爆开四散，空中宛如一场烟火盛宴，烟火散落成金色罗网，落地无痕。

　　慢慢地，八公山雾气渐渐散去。

　　“成了！”熊进和代瞻都松了一口气。

　　菁菁和福琥听到这话，也长出一口气。

　　此时柳梦璃已和慕容紫英飘然远去，青碧的天空澄净无物。

　　“回家吧！”熊进蹲下，对着小妻子柔声道。

　　“哼，不回，我不回去看你和那个什么什么老板！”

　　“那个老板是生意上的朋友，”无奈地揉着额头，熊进忽然改了话题，“今天的高腰襦裙很好看。”

　　“真的？”

　　“嗯。”

　　“那就回去吧！”

　　熊进摇摇头，牵起菁菁的手，显然对这善变的未婚妻既是无奈又是宠爱。

　　福伯拈着胡须，微笑：“代兄弟，不知道肯不肯赏脸与我去喝一杯呢？”这次给书生卖消息，可是差点让他赔本，自然要去得最好的酒楼好好休息一番，顺便去刮刮那书生一顿。

　　代瞻抱拳道：“多谢好意，宗门仍有要事，在下告辞。”

　　福伯悠然自得地背手而行：“啧啧，这些修道的，一个个急吼吼的又正经万分，真是趣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