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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栖身之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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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虚掩的门,日暮时点亮的灯盏已燃尽了,抬手反锁了屋门,谢寒山倚靠在紧闭的门扉上,眉头紧锁,咳声溢出指缝。
倒了杯清茶入喉,方得片刻喘息。
没再去点燃新的灯芯,解下身上带着寒意的衣物端端放好。
坐在榻边,谢寒山借着月色看清了手中玉玦上所刻的字——“辞”。
玉玦尚有谢笙霖掌心余温,谢寒山将它攥进手心,倒进卧榻之中,抬手用前臂遮住双眸,低声自语。
“辞…”
榻上人似是困倦极了,未来得及盖好长被便睡去了,微微蜷缩着身子,披散的长发覆在脊背上,也遮住了半侧面颊。
谢寒山恍然觉得身冷,睡梦朦胧间将自己埋入锦被中,只余长发散在榻边。
夜深寂寂,玉玦泛出暗淡的红光来,忽如有实质,柔软带着凉意缠绕上梦中人的腰身,盘旋着收紧又流连至他耳侧,终如晨雾一般穿过面颊。
谢寒山在微微窒息中猛然醒来,天已然蒙蒙亮了,室内分明只有他一人,可梦里的束缚感绝非梦魇。
曲肘撑身半卧在榻上,垂眸打量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安然待在自己掌心的玉玦。
谢寒山心中有了几分思量,轻捻刻痕,声音轻轻。
“辞…?”
玉玦毫无反应,谢寒山将它放在两指间转了转,微微阖眸。
“留着它。”
昨夜谢笙霖为他披衣时的低语犹在耳边。
这玉玦……确有奇异之处。
——
东方既明,谢寒山收拾妥当,在院落亭中沏起茶来,宿雾未散,与茶水热气相碰相融。
忽听两声轻踏,一人立在院墙之上,猝不及防与正在院中的谢寒山大眼瞪小眼。
谢寒山轻挑眉头,从容地倒了一杯清水,推到石桌对面。
“一定要这样进来吗?”
谢时乐毫无被当场抓住的窘迫感,轻盈落地,甚是自觉地落座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
“若是敲门,三哥又要翻墙跑了。”
替她满上清水,朝她那边推了推点心。
“如此记仇?”
谢时乐拿出怀里揣着的棕色纸包,摸出来两袋放在桌上。
“从山下给你带的。”
拆了一个纸包,谢寒山看着两串被折去竹签尖端的糖葫芦,一时愣神。
往日谢寒山下山做任务回来时会给没法下山的弟妹带些吃食,最受欢迎的是糖葫芦。
张口无言,谢寒山咬了一颗,酸甜滋味在口中绽开。
指腹划过桌沿,谢时乐盯着他看。
“你到底为什么不下山了?”
“别拿体弱当借口,以前为了不让我和谢声和跟在你身后,你可是能爬到最高的树上睡觉的。到现在谢声和还像只猴子一样整天挂在树上。”
迎上她的目光,谢寒山浅浅笑着,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我不喜欢山下,家主心善,由着我去了。”
谢时乐又盯了他一会,随即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我可不信,而且家主也不心善。”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谢寒山放下糖葫芦。
“这次回来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些,有什么事吗?”
谢时乐半偏身子靠在桌上。
“回来的路上抓了个人牙子。他说他过得凄苦,因此走投无路才做这档子事。我揍了他一顿,把他送了官府。跟他说,遇到我,你才是走投无路了。”
“辛苦了。”
谢时乐点点头,深以为然。
“确实辛苦,连夜赶回来听三哥同我打哑谜。”
“跟你五哥一起待久了?说话也用同一套。”
谢寒山微微向前倾身,勾勾食指。
“算了,告诉你罢,附耳过来。”
谢时乐眼睛亮了亮,凑过去。
“你说,我绝不告诉别人。”
他清了清嗓,卷了一缕发丝在指尖。
“我背了笔情债,那人恨透了我,说下次见面要把我大卸八块,所以我才躲在化凌山不肯出去,终日在悔恨中度日…”
说着说着两人笑做一团。
“下次下山,帮我带些种子回来吧。”
“好。”
——
剑风化刃,落叶簌簌。
谢寒山步履轻缓,而后静静站定。
锄头靠在一棵树旁,被清洗打磨过的锄刃锋利亮眼。
谢安序收势吐息,收剑入鞘,坐在半截枯木上,拿起身侧的葫芦仰头灌了几口水,抬手递向他所在的位置。
谢寒山接过葫芦,也坐在那截枯木上,学着她的模样往嘴里灌。
“咳…是玄饮。”,冰冰凉凉的饮子入口,谢寒山觉得脑袋都清醒了些。
“托六妹带的,她今晨回来的,应该去过你那里了。”
“玄饮清凉,现在才刚入春呢。”,谢寒山把葫芦递还回去。
谢安序认同地点头,然后又灌了两口。
“所以别在华庭面前提及,否则我和六妹都要遭殃。”
谢寒山眸中笑意流转,了然颔首表示赞同:“说起来,昨日未见二姐。”
谢安序侧头看了他一眼,转而抬头去看树上鸟雀。
“嗯,她下山去京城了,家主有事找她。”
谢安序说着话,冷不丁往他怀里抛了一把短刀,谢寒山顺势接住,目光凝在刀柄雕刻着的古朴纹饰上。
谢安序没看他,语气也如同闲话家常。
“留着防身用。”
谢寒山认得这把刀。
在每一次回溯中,它都是由长姐所赠的,陪他一起湮灭于每个世界,又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是,可是不该是这个时候……
谢安序起身掂了掂锄头,背对着他,幽幽开口:“看你那时的表情,不知为何,忽然担心你会用它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不是给他打磨“武器”…是怕他拿着锄头去给自己刨一处“栖身之所”。
谢寒山失笑摇头,却忽觉水雾迷蒙,视线模糊,也起了身,哑声:“…怎会?”
“嗯,我知道你不会。”
谢安序转身,在锄头柄上弹了一下。
“用它跟我过两招。”
逆风而立,发丝半遮掩住了眼眸,视线重归清明,谢寒山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眸中含笑,伴着叹息,摇头感慨:“寒山知错了。从小到大,我可没在你手里赢过一次。”
谢安序双手抱臂半靠在古树干上,清浅笑意让眉眼生动起来。
“你我所修不同,如何能以此定输赢?手中握剑不是为赢,是为护佑。”
谢寒山握着短刀,将手收拢进长袖之下,面上带着讨饶之意。
“长姐说得是,既是护佑之意,便放我这一次吧,好不好?”
收了葫芦入怀,谢安序没和他纠结在这上面,靠在树上闭了闭眸。
“昨日你眉间有郁气,今日看来,好了许多。”
谢寒山表情微滞,眯了眯眼眸,于层层树荫遮蔽下望太阳。
“郁气…?只是在院里闷了几日,精神不济罢了,让长姐忧心了。”
没有追问,谢安序点点头,低垂的睫羽掀起,理袖欲走。“那把刀,回去试试。华庭今晚便该回来了。”
谢寒山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忽觉一阵心悸。
“长姐。”
“嗯。”
“如果你们要去别的地方,带我一起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