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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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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昭刚收起手机,想再讨一块煎饼,却见云旗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
“在和谁聊天呢?”
“你大概不认识。”任昭说。
云旗:“你不说,我怎么不知道认不认识?告诉我呗。”
见他犹豫,这人又很大度地退一步:“如果觉得是我们之间不能谈的话题,那就算了。”
真是好体贴,哈哈。
这能说吗。
虽然有点丢脸,但其实也不是特别见不得人的事情,换做其他关系好的朋友他就直接说了。
云旗又露出了那种眼神,专注的、鼓励的,好像只要他说出答案就能得到一朵芬芳的小红花。可他偏偏在这样饱含期待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冒犯。
凭什么他要回答这个问题、又为什么要经过这样仔细的盘问,好证明他们之间是可以无话不谈的友谊?
他的思路就这样成功躲开了“为什么不能谈”的悬疑,走向了“凭什么要说”的理直气壮。抿唇将目光移走,一副要终结当前话题的表现。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接受了他的抗拒。随后任昭的视线内又出现一包鸡蛋煎饼。
那个人说:“不想说就算了。要上车了,饼干吃多了口渴。”
咔擦。
咔擦咔擦。
任昭咬了几口饼干,拖着行李箱,走在高铁站开阔的站台。这天多云,白茫茫的光穿透云层,落在建筑具有线条感的穹顶,异化成尘灰或者乘客的影子。任昭上辈子来过很多次车站,高铁,火车,南方,北方,目的地五花八门。
母亲病后他就很少回家,即便回家也是一个人。
这没什么,若有心研究,来往的大多数人也未必有伴。同行皆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同行回家更是很亲密的事情。
其一,你们居然都在这个时候回家;其二,你们的家居然在一块?
云旗走在他前面,已经是第五次拿出手机对列车号,而且频率越来越高。任昭怀疑他其实心不在焉,毕竟在他印象里云旗记忆力好到能过目不忘,没道理记不住几个阿拉伯数字。
唉,心不在焉,他也心不在焉。忘掉突然犯病的白逸舟,离校前没改完的bug,被卡绩点的模电分数(他真的不在意绩点啦),前方的云旗走路姿态端正,不快不慢,这人做什么都从容不迫,就连那天跪坐在墙角的时候也风度翩翩,还有余力凑过来表白。
任昭,我喜欢你。任昭,我喜欢你。任昭,我……
……真的假的?
任昭抬眼,前面的人正好回头,脸上有一丝难得的窘迫。
在他询问的目光下,云旗举起手机,另一只手挠了挠面颊,“9号车在那边,我们走过了。”
任昭:“……”
*
行李箱被撇到一边,任昭跪在家门口闷头找,终于在背包深处找到了家门钥匙。
他下次得吸取教训,重要的东西放在浅层……
还没等他站起来,边上的防盗门嘎啦一声打开,里面站着的女人真容显现:紫红色棉睡衣,淡粉色棉拖鞋,头上是理发店老板声称的波西米亚卷,杏眼弯眉,眼袋和细纹盖不住沉静和利落的神气。
任昭叫她:“老妈。”
“我还以为谁呢,”谢宁然说,“怎么今天回来了?”
“我给你发了消息来着。”虽然你肯定没看。
果然,她费劲地想了想,“是吗?消息太多,没看。”
任昭心里默默流泪,没关系,能看到老妈已经很满足了。平常他妈都在外边上班,在他中学时就天天不见人影,上大学后更是动辄一两个月不联系。
谢宁然结婚前忙,离婚后忙,后来一个人带他依旧不管不顾地忙,忙完回家就成为不折不扣的宅女,她从少年宅到中年,不关心任昭除了活着以外的事情。
不过,任昭并不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在意”他,换做他在重症监护室躺着,谢宁然也会夜以继日地将医药费赚来,而且更有效率,不至于像他那个废物儿子一样猝死。
……谢宁然的病是遗传病,虽然不排除劳碌造成了其程度加深的可能,但此病发作不讲道理,除了让她多注意作息(说了真的有用吗)以及勤去医院检查之外没特别有效的方法。
当然,防范不了未然,发病了治疗就是。谢宁然工作这么多年,按道理攒下的钱治病还是没问题。
但很可惜,这笔积蓄在未来被谢宁然新交的男友卷走,男友远走高飞,对她的心灵和钱包都是沉重的打击。
故而,名为“母亲”的支线剧情里,长期的任务是“阻止那个狗男人”,每日任务是吩咐老妈“多喝热水”。
如今母亲和未来的男友还不认识,任务暂时是锁定状态。任昭只好在收拾好行李后走出房门,对瘫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剧的老妈说了一句:“多喝热水。”
谢宁然懒散地举起手边的玻璃水杯示意,指了指厨房:“我今天不想做饭,抱歉哈儿子,自己煮包泡面吃吧。”
任昭:“……”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生活上是随心所欲的类型,比起他妈还是差得有些远。思考片刻,他从冰箱翻翻找找,再次走出厨房的时候端出了三菜一汤。
炒青菜,南瓜汤,四季豆炒肉,清炒土豆丝。简单美味,方便快捷,对他来说,做饭是做了就有成果的事,比敲代码改程序更有成就感。
不会有人拒绝送到嘴边的饭菜,谢宁然见他如此上道,放弃了临时起意的泡面计划,高兴地坐在餐桌边,拿手机发了两百块钱红包,当作给她好儿子的服务费。
吃了几口,她想起什么事:“你明天下午没安排吧?”
任昭眼皮一跳,边嚼豆角边说,“没有是没有……”但。
“那好,”谢宁然一副说定了的神情,“我明天有一堂社区的‘烘焙课’,今年最后一次了,不去不太好,你代我去了吧。”
谢宁然的心血来潮是势不可挡的。不管是从前的十字绣、钻石拼贴画、钩织、数字油画还是现在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烘焙课,她都很有尝试精神地在假期付诸行动,虽然尝试到最后都给任昭收尾了。
现今,那hello kitty的钻石拼贴画和毛线小猪还摆在任昭房间里,增添着几分奇妙趣味。
任昭无言片刻,“行。要做什么?”
“我记得今天教奶茶,”谢宁然大度地开解他,“没什么难度的,你就当去玩玩吧~”
先不说为什么烘焙课的课程安排里会有做奶茶这个项目。
讲堂门口,任昭在“谢宁然”那一栏签完字,领了材料,扫视一周。
……他妈怎么不早说这什么玩意社区福利课程前面还有了“妈妈特供”的前缀,这太不公平了,爸爸不能学烘焙吗?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这个房子里只有他一个男的,他平均每走一步就有一个阿姨甚至奶奶辈分的女人用新奇参杂着疑惑的眼神望着她,台上的讲师本来在整理桌面,看到他还出声询问:“小伙子。”
任昭很懂事地回答:“怎么了?”
讲师温柔地说:“之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任昭。”他说。
讲师点点头,对了下签过字的名单,没有再为他的出现发表额外言论。周围的视线不久散开,可见除了看上去有些违和,这并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任昭松了一口气,来到自己的座位,等待讲师开展她名为“为什么春天的花会开”系列饮品的教学讲座。
纯真玫瑰,甜美诱惑;馨香铃兰,清爽下火。讲师对奶茶的取名背弃了现今流行的“啵啵脆脆咪咪芝芝”之类的词汇,有古早而未经工业污染的美。讲了一会开始现场教学,牛奶,蜂蜜,茶叶,果酱,奶茶粉?……等等,这袋包装上写的是植脂末吧?说好的未经工业污染呢?
云旗在货架前缓缓蹲下身。
便利店一般在最下端摆放挂不上去的小零食,诸如□□肠,辣条,豆干,蚕豆此类,他看了一会,边上有人不解地问:“你爱吃这些?”
他吃力地转头,见是他姐。
云林提着篮子,尽管脸上有点嫌弃,还是二话不说抓了把火腿肠,自认很包容地说:“少吃一点,都是添加剂。”
她动作太快,云旗没来得及阻止,见此也不好让云林放回去,只好说:“谢谢,你真好。”
云林看他一眼:“怎么了?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说起来有点丢脸,他陪他姐来买卫生巾,结果肚子疼得蹲在地上的是他。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肚子疼,有时候这种事很难说清。云旗沉默地蹲了一会,在云林走远后努力站了起来,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
妈妈:[这是不是任昭?]
妈妈:[图片]
他心一动,点开,画面唯一的男生面前放着一个高脚杯,拿着手机,看起来在给杯子里五颜六色的液体拍照。
云旗:[是的^-^]
云旗:[他怎么也在?]
妈妈:[我和他妈妈认识的呀!可能他妈妈有事哦,今天没来。]
云旗:[嗯嗯。]
云旗:[今天做奶茶?看起来很漂亮。]
妈妈:[对的对的!不过云旗我和你说,奶茶这种东西要少喝哦,里面都是植脂末……]
聊了两句,云林在收银台喊他走人。他用手臂抵了一下肚子,寻思走回家还是不成问题,边走边想那张照片,有一丝魂溜出壳,不怀好意地问:“猜猜任昭会给谁发照片?”
云旗:“……想这事干什么?”
“他妈妈?还是余笑?或者在别的地方认识的什么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他前男友?”
“……”
这三个字好像带有某种刺激而难堪的温度,烫得云旗耳梢发热,由衷地觉得自己有病。随便谁吧,谁都好,反正不大可能是他。他们真的回到从前了吗?或许只是靠以前的情分强撑着做朋友。
这很悲观,但情况的确不太乐观,任昭在车站的抗拒让他感觉好苦恼。
为什么要回避,因为任昭觉得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不妥,为什么不妥?……云旗,你确定要庸人自扰吗。不要想了,做好你自己。
不要着急……
滴滴答答~
特别的提示音响起,云旗的步子停了,半空中的游魂嗷一声收回躯壳,腹部奔放的疼痛变得很婉约,他有些难以相信地站了一会,可能时间有些久了,久到云林投来担忧的视线。
云旗平静地把零食袋子从云林手上接过去:“姐,给我拿一会。”
云林:“……你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