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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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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下雪就下那么几天,开学前一周的雪,到返校那天已经步入融化的流程。云旗比他返校早,说是进什么教授什么实验室做一个什么项目……
无所谓,任昭不关心这个,总之他按从前的习惯在开学前一天傍晚到达学校南门,这处人少,马路边堆着积雪,被行人和车辆催化成水泥色的刨冰。
路窄,湿淋淋的,行李箱也拖得费力,他走几步就调一个姿势,再走几步就有人很没礼貌地挡下了他。抬头,那人个子和他一般高,面冷,比冰雪消融的马路还冷,眼下有不明显的黑眼圈。
是赵丹意。
“学长?”任昭有些意外。
赵丹意耷拉着眼皮,“嗯”了一声,顺手帮他把行李箱提过一个台阶,然后就撒手和他往前走。
“你最近和云旗有联系吗。”他问。
任昭琢磨了一会,“算是。怎么了?”
赵学长的真实身份一直存疑,有人说他已保研,有人说他早读了两年研究生,还有人说他刚刚工作,每个人都声称是赵丹意亲自说的,对完口供发现原来都是胡扯。
这位神秘的赵学长暗地里把学弟学妹们耍得团团转,表面仍然天天提不起力气的样子,此刻回答的声音也不太响亮。
“他说这学期退出助教组,和你们一起培训,之后组队也是和你们一块。”
哦。
“华文义让我问你,”赵丹意的每句话都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是不是决定和你组队?”
任昭想起云旗几次三番的邀请,有点心虚,心虚完捕捉到问题的关键:“为什么来问我?”
如果他没记错,自己和这位大名鼎鼎的华老师没有单独说过一句话吧?
“不问你问谁?”赵丹意漫不经心笑了笑,“你也好歹算‘优秀学员’,云旗没事就在你那边坐着,都知道你们关系好了。”
……都知道你们关系好了。
好吗?好的。但,“他没和我组队,”任昭摇头,“我不清楚,具体得问他。”
赵丹意淡然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我原先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事实是,我们今天都联系不到他人。“
此时,失联的云旗正在楚江郊区某个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里,远观王兰教授一身菜市场卖鱼的打扮,在树木之间架设天线。他负责记录输出信号,顺带给王教授拍点照片。大冷天的野外架天线,王兰教授的精神和体力都相当非凡。
身边坐着的师兄端着笔记本敲敲敲了半天,云旗原先以为是在写论文之类,正要感慨其隔绝网络也能源源不断撰写论文的非凡实力,定睛一看发现是在写日记。
云旗:“……”
师兄以为他感兴趣,很大方地给他看了几眼。
记:某月某日,去工位,文献一点也看不下去,但还是在硬撑。中午没午休,打了会游戏,然后导师说下周的组会……
云旗没看到后文,因为师兄很迅速地把电脑收回去了,切成了某篇文献。
“这信号太差了,”王兰做好了准备工作,便走过来边说,“你们那边能连上网么?不行我拉根网线过来。”
荒郊野岭的,鸟经过拉坨屎都听得到,从哪里拉过来网线。王兰含笑指了指他们身后疑似废弃的土砖房,“你别看它那样,那也是我实验室。”
在师兄频率稳定的键盘敲击声中,云旗终于重回了现代社会,手机迫不及待地在短短一瞬间爆发出近百条消息,他吓了一跳,怎么以前没觉得自己消息这么多,这世界没了他难道不能转?
点开看,九十多条有八十八条来自赵丹意。
赵丹意:[老华让我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们组队。]
赵丹意:[?]
过了几分钟,他可能是被老华又催了一通,开始持之以恒地骚扰。
赵丹意:[人呢]
赵丹意:[烦死了,我想回他关他屁事,但我善良,没这么做。]
赵丹意:[你是不是对有的人有意见?有意见就要说出来,我帮你收拾他们,不要憋在心里。]
赵丹意:[哦哦,你是要和好朋友组队是吧?行是行。]
赵丹意:[呃,老华让我劝你们,我怎么劝,我又不是你们的妈。]
[……]
赵丹意:[人呢?!]
好多,不想看了。赵学长一被逼迫就着急(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一着急语言量就成指数级增长。云旗吐了口气,滑了几下屏幕,决定只回最后一条。
赵丹意:[话说我问了那个任昭,他说不是他?那是谁?]
云朵飘飘:[没有谁。我就打算再从头学一次基础,至于新队友还没确定TT]
赵丹意终于等到失踪人口的消息,回复得相当快:[你跑哪里去了,不回消息。]
下一条,[等等]
再下一条,[从头学?开玩笑呢吧??你有什么基础没打好???]
很多,云旗想。他想起验收场上自己面对完全烧毁的电路无能为力的场景。
省赛年,题目相对简单,他们选了C题,本质是制作一个简易的高频信号发生器,大多数工作交给了队内的软件手,他负责基础电路的搭建:
简单的放大和滤波,这部分倒是没出岔子,出岔子的是负责产生信号的DA芯片,芯片用了两块,动辄八九十个小如蚊子腿的管脚,他们都是第一次用。
在第一晚把芯片调通,第二晚烧坏,唉声叹气片刻重振旗鼓,第三晚云旗重新搭好了电路,直到验收前自测都没问题。
结果作品放了两天,再拿出来验收的时候还没运行完基础要求就华丽自毁,云旗事后研究发现原因竟然在于电源:
当年验收不在本校,用的直流电源和自测的时候不一样,他没注意,将某一级的正负接反,娇贵的芯片承载不了任何额外压力,发生了本可以避免的短路。
不只是他们发生意外,那年验收各种意外层出不穷,再加上负责举办的学校毫无应对经验,结果便是有组志在一等却名落孙山,有组破绽百出却夺得嘉奖,造就了不计其数的事故现场。
……这就是所谓,“看命”。
但所谓命也并非不可避免:他如果能在细节处更仔细些,考虑的更多些,没有因为硬件任务轻就放松了一些……一切“出错”究其根源都应当有迹可循,他能避免的就要避免,能看顾的就得看顾。
他想,可能是他运气太好,起步太快,第一天拿起烙铁,第二天就能用简单的直插元件焊出参数精准的七阶有源滤波器,从此每个经由他手的电路都乖顺非常,让他不觉得有所谓违背科学“玄学”存在:你不好让一个实验总是成功的人去质疑原理和最基础的什么,对他来说,电路对了,元件对了,那一切都毫无疑问是对的。
再想起自己去年暑期留校培训时,身边学长们煎熬地调节电路,边调边哭爹喊娘,恨不得把所有信号源都拆开看有没有问题的日日夜夜,自己还是走得太顺了。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和赵丹意讲了,反正他该回答的都回答了,应该够给华文义交差了。
……不过华文义为什么不直接来问他?莫非赵丹意表面桀骜不驯,其实担任的是皇帝身边某种传话角色?哦不好意思,他没有这么想,没有。
高效解决了赵丹意的八十八条消息,接下来处理剩下几条。来自社团组织部的大一小孩。
组织部-齐圆:[云旗学长~我们学院和艺院、计院还有信管预计之后一起办个活动,你考不考虑做我们学院的主持人呀~]
组织部-齐圆:[策划方案.docx]
组织部-齐圆:[学长看看方案~你不答应部长要制裁我了QAQ]
组织部-齐圆:[拜托拜托喵.jpg]
齐圆口中的部长上回帮了他个不大不小的忙,这次可不好拒绝了。云旗悠悠叹息,人情,都是债啊。
*
“春日音乐会?”
“嗯哼,”余笑说,“在文理学部那边的操场,正好那天是周六,培训结束了从实验室过去就行。”
任昭坐在湖边草坪上,手机开着免提,传来余笑断断续续的声音。身后七零八落停着几辆自行车,前边几个骑行社的神经病在打赌谁跳进湖里游得远,吹了十分钟牛逼也没人跳下去。
争论无果,有人回头喊他:“任昭!”
任昭:“咋了?”
“你能游多远?”那人笑着说,“来试试呗。”
“神经病。”任昭说,“我给你们当裁判倒是可以。”
余笑在手机那边没听清:“没事骂我干什么?”
任昭把手机从草坪上拿起来,“谁骂你了?我找他麻烦去……呃,音乐会?看情况吧,还有一周呢。”
“倒也是。我先去图书馆咯,你记得给我带明光路的锅盔回来啊。”
“知道了。”任昭摁了挂断,有风吹过,混杂着石沙,不慎落进眼睛里,他小声“哎”了句,正要伸手揉眼睛,手被人轻轻拉住了。
“睁眼,”那个人说,“我给你吹吹?”
任昭在听出这人是谁的时候,意想不到的鸡皮疙瘩窜出来,觉得这个沙子也不是非弄出来不可。
“白逸舟,”他语气不算很好,但也不算恶劣,“你什么毛病?”
白逸舟无辜地说:“帮你吹吹怎么了?”
视野处于劣势,不是交涉的好时机,任昭偏过头眨了几下眼睛,可喜可贺,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他能再次睁开眼了。
白逸舟被推拒后就站在原地没动,他今天倒没有穿燕尾服西装打领带,衬衫外套长裤,完全可谓朴实低调,可见大概的确是日常路过。
他在任昭的目光之下泰然自若站着,似乎很随和地弯唇一笑,这人不开口的时候的确能称玉树临风、知书达理——
“出来散步呀?”他可能真的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真有兴致。”
“……”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被差点他遗忘的角色上次找他还是要道歉来着?这就是他道歉的风格吗,真不愧是白逸舟……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白逸舟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这倒有些难得了。
“我不是来找茬的。”他说,“那个,你待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任昭说:“不必了。我和他们一起的。”
白逸舟这才注意到湖边东倒西歪坐着站着的几个人,有的还朝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他礼貌地回以笑意,那人茫然地点点头。
“好吧,那你们玩得开心。”他收回视线,很真诚地说,“下次再约。”
他说完就潇洒地走了,带起一阵清香尊贵的风。
下次?哪里来的下次,任昭默默无语,这人可真会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