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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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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三怔愣着望向秋旷的背影,突然想起娘子交代他的话来。
若见到了身份显贵,穿着华美讲究之人,一定要把她的绣品收好,不要让人瞧见。
他没问为什么,显然他的娘子兰儿有许多秘密,但她不讲,他就不问,娘子说的听着就是了。
今天的这两位……董三回忆了一下,穿的是普通的麻,身边也没有随从,应该是……突然,孙听竹倒药的画面一闪而过,他打了个激灵,瞳孔一下子扩大了。
不对!竹老弟的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还有通身那股儒雅俊秀的气质,不像是他们这样的百姓。
“这可怎么办……”董三抿着嘴,眉头一拧,忧心忡忡的,赶紧把汗巾塞进怀里。虽然因为这点怀疑,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一般烦闷,但是孙听竹和秋旷二人文质彬彬的印象还是让董三下意识地信任。
董三仔仔细细回想了半天,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播放孙听竹煎药时同他说的话……嗯,没什么不对的。他索性不想了,干脆等着下工,回家问娘子。
娘子冰雪聪明的人,比他强。
太阳西斜,孙听竹将药交给账房喝了之后,他们便一路向北。路上,四周没什么声音,秋风瑟瑟间偶尔夹杂着一些影影绰绰的怪声。两人环顾四周,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走了半路。终于,快看到那家出租的铁匠铺了,秋旷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孙听竹。出乎秋旷意料,孙听竹竟然早早看出了董三汗巾上的不对劲。
孙听竹告诉秋旷,自己并没直接询问,而是从婚配问起,再问他怎么交上了那样多的税。
董三当时面色酡红,眼神柔情似水,偏又羞涩地吞吞吐吐:“我……我去年刚娶的媳妇。她会养蚕,种棉,织了好多棉布和绸缎,帮我交上的税。若没有她,我现在指不定怎样了。”
孙听竹听后,连连称赞他有福气,娶到了天上的织女。董三听了便竹简倒豆子地说,他家娘子貌美如花、气质秀雅,好像仙女下凡,而且一手好厨艺……只可惜不爱出门,否则定然能做全代州最好的厨娘!
孙听竹说罢,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年前刘红缨跟他说过的一件事。
就凭她能拿出辑里湖丝,董三的这位娘子,保不齐是从宫里出来的大丫鬟。宫中能用上辑里湖丝的,除了皇家子女,就剩下三妃了。
彼时,他在金州任司马一职已有一年,正是回京述职的时候,正巧在颀淑妃妹妹的及笄礼上见到了刘红缨。他们本就相识,话又投机,相谈甚欢之际,刘红缨悄声道,她认识淑妃娘娘身边名叫清音的大宫女,昨日刚到了出宫的时候,她害怕那姑娘会有什么危险,想托他,待回金州时捎上这位姑娘同行。
孙听竹溺在刘红缨泛着碎光,水润润的眸子里,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之后细想,才发觉这其中的不对。
宫女回乡,这是淑妃应该张罗的,怎会落到公主头上?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问题其实早被他抛诸脑后了,他满心满眼只有他答应后,刘红缨笑逐颜开的模样,一瞬间,天地万物失色,只有她同凌霄花一般灿烂如火。
这场及笄礼,是他得以与她更进一步的开始。为了告知清音姑娘的状况,他开始给刘红缨写信,待清音到了代州分别,他又硬生生地找出别的话题。那时,孙听竹去到哪里,就给刘红缨搜罗去一份特产给她,什么代州砚台,什么青州玉石……林林总总的,也算煞费苦心了。
现在想来,清音,或许是刘红缨一年前便布下的棋子。
孙听竹眸色温柔,低低地笑着。
真好,红缨一开始便相信我。
说了好几遍口渴的秋旷见孙听竹又发呆,一句也没听到,强忍住口出恶言的冲动,直接上手将孙听竹手中的水壶抢了过来。
“醒醒!”秋旷白眼翻上了天。
好悬没渴死!
“孙听竹!”秋旷终于缓过来,再也忍不住地喊道:“我们值的是公差!若大人再处处心不在焉,老夫回京定要在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大人”二字被秋旷咬得死死的,好像当头一棒,将孙听竹敲回了溪口县。
孙听竹此时也有些赧然。虽说自己没耽误大事,可也确实开了不少小差,秋大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孙听竹赶紧作揖,鞠躬道歉。秋旷脸色有所缓和,再一抬头,已经临近北边官道,便不说什么,拂袖转身,气冲冲得走到前面去了。
“秋大人!等等晚辈!”孙听竹忙不迭跟上去。
在他背后,远远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此时,北方下阳邑,文钰派陈香点出五千骑兵深入北狄。这是一招险棋,五千精兵长驱直入,在北狄土地上与之斡旋挑衅,而自己也坐镇下阳邑,等待陈香将北狄大军引入包围圈。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文钰同大军一起埋伏在山道两侧,身边副将掏出一张白面饼,苦声劝道:“将军,吃点吧!”。文钰沉着脸,虽面无表情,却隐隐散发着担忧。作为将领,他不能有这样的情绪,可他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烦乱如麻。
“将军,陈校尉巾帼不让须眉,一身武艺就连您也无出其右,一定会完成任务的。此刻,若您忧心忡忡,必定会动摇军心,于战事不利啊!”
军中队正陈轩劝得动容。他是陈香的亲弟弟,在二团的一旅一队中担任队正。由陈轩相劝,尤其可宽慰文钰焦灼的心态。
文钰心中也没底。这种战术是自乾国开国以来,第一次用于战场。乾国军事力量薄弱,深入敌营做诱饵的战术若失败,则会让战事再无转圜余地。可现在,能够战胜北狄的招数屈指可数,而这种战术是得利最大的。
他想亲自带兵,可陈香劝住了他。陈香说,军中一日无主帅,必定军心涣散,不战而屈。此时,一定要她领才行。
文钰应了,现在,已经一天一夜,陈香那边竟无一丝消息传来。
陈轩将白面饼塞到文钰手中,文钰摇摇头,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大土块,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他吃的是炒棋,用黄土所制,既能饱腹又便于存放。不过这种东西,都是实在没有军粮时果腹的。
“将军……”陈轩皱着眉,眼底泛起晶莹。
这样的将军,怎会有人诬陷贪墨呢?这分明是居心叵测!那样英勇的长公主,欲上阵杀敌还得瞒天过海,也不知被皇上知道了……这分明是飞鸟尽、良弓藏!
陈轩将面饼揣起来,回了自己的队伍,将面饼分给了手下的士兵。
他抬头望天,头上是茂密的绿叶,一层一层,将蓝天遮掩得七荤八素,透不过气来。
姐姐,你那边可还好?
陈香似乎知道自己被挂念着,尽管鏖战良久,神经还一直紧绷不敢松懈,于是破空之声直冲面门,她矮身一躲,在左肩中箭的千钧一发之际,狠狠地斩断了箭尾。她将后背紧贴在马背上,瞬息见用弯刀生生把那块红肉剜了出来。好在,天不亡她,这箭头经过盔甲的阻挡,只没进去两寸。
北狄见马背上的人终于倒了下去,顿时欣喜若狂,嘲笑声不绝于耳。
而几乎几息之间,陈香腰部发力,从马背上直起身,血窟窿用红布堵上,左手中高举刚剜出的血肉和箭头,惊了北狄众军,笑声狂妄而张扬。她右手举枪,高喊道:“吾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戈鹰老贼!尔等佞人放冷箭又如何?箭头上淬了毒又如何?瞪大两卵看看,这毒箭被老娘剜出来了!”
广袤的平原上,陈香的笑声回荡在血色的空中,激得北狄个个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啖其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两句尤其恨得他们牙根痒痒,一时间,戈鹰也压抑不住内心愤怒,率北狄军队如疯魔一般,不顾章法地冲进了乾国军阵。
这么长时间,陈香一直命军队保持着牵线阵,在平原上,若有风吹草动,即刻便能首尾相连结成圆阵,或是鱼贯而退。如今北狄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正好让他们得以结成包围的圆阵。
只不过,大军首尾相接,暴露出了乾军的人数。北狄将领一开始虽然惊慌,可稳定下来,便发现乾国军队虚张声势,实际上是不过不到万人的“纸老虎”罢了。
陈香阵前辱骂,又用牵线阵折损他不少北狄勇士,此番新仇旧恨加起来,戈鹰恨不得抽筋扒皮,再剜眼拔舌!
他此刻露出嗜血的眼神,狠厉蔓延在身周,用北狄弯弯绕绕的语言高喝:“乾国鼠辈不过想死得好看一点,区区五千人马也敢造次!看大荆踏破乾国皇城!”
此言一出,包围圈里的北狄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仗着人数优势,竟将乾军打得连连败退!眼看着包围圈就要散来,陈香陡然吹起尖利而急促的哨音。听到这声,乾军再无战意,竟是主动将包围圈散开,排成牵线,丢盔弃甲地逃向后方山道了。
北狄战意正酣,正是一鼓作气之时,戈鹰犹豫片刻,见陈香不忿屈辱的模样也不像是演的,更何况,乾国朝廷猜忌文钰、打压长公主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北狄,乾国北部边境如今已是孤立无援,不过苦守。
这样想来,戈鹰笃定了陈香是破釜沉舟之计,做困兽之斗罢了,便自信地乘胜追击,率领北狄万军全速前进,誓要活捉陈香。
乾军斥候昼夜不休地伏在地上,用听翁测听期盼的马蹄厮杀声,终于,在最后一片如血的暮色也褪去后,翁里传来了众人期盼的声音。
夜,来临了。
戈鹰到死也没能清楚,下阳邑的山道两旁究竟埋伏着多少乾军。
一进山道,两侧便响起震天之声,似有百万之军从山坡上呼啸而下。接着,利箭如雨,隐于茫茫夜色,防不胜防;火石铺天,恍若深陷地狱,绝望溃败。火光中,他看见了那个凤眼圆睁的男人,和眉目俊朗的女人,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带领滚滚大军从山上冲下。
退?他回头,身后是釜底抽薪的大火和遮天蔽日的浓烟。
他们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
戈鹰苦笑。一时大意,竟将大荆五万骑兵埋骨此地……可是为什么呢?分明长公主被软禁于京,北方再也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如此多的援军……是了。戈鹰眼底恍然,如此密辛,怎会这么快就传到大荆呢?这一切不过是让他掉以轻心罢了。
他相信大荆国君的判断,只不过,那位刘红缨好像……更胜一筹啊。
戈鹰闭上眼,仔仔细细摩挲着手中金刀的每一寸,然后,狠狠扎穿了自己的喉咙。他向后倒去,眼前似乎掠过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