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雾隐南山

26、化解危机

　　学校周末有自由活动时间，不少学生会主动来图书馆学习，四周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周奕拉着宋忱再往没人的角落里走远些。
　　声音压低，正准备问宋忱为什么不理他，还没开口，对面垂着脑袋的人就吸了吸鼻子，发出类似抽泣的微小声音。
　　像是这些天被冷落的人是他一样。
　　宋忱抬起眼，眼眶发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周奕，你是不是可怜我？”
　　“啊？”周奕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宋忱定定地回望，眼里逐渐流露出哀伤的、委屈的、恐惧的情绪，相互交织在一起。
　　默然片刻，周奕把手摁在对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长得好，成绩好，性格好，又讨人喜欢，你还可怜的话，那你让那些长得不好看成绩还差的人怎么办啊？”
　　宋忱明显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周奕会这么说，头慢慢垂下。
　　“你干嘛非要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会辞职去你家做保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慌乱，周奕一头雾水地听着。
　　“我家怎么了？我家事也不多，不累的啊，你不用担心，我爸妈对你妈妈都很好的。”
　　听到这个回答，宋忱苦涩地笑了，喉咙发紧，“是，我妈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只有我……想多了。”
　　他一直压抑着低低抽泣，可再小声，在极静的图书馆里难免引人注意。
　　周奕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宋忱喉头酸涩难忍，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滑出，像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接二连三往下掉。
　　“你别哭啊！别哭。”周奕手足无措地给他揩去眼泪。
　　“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在图书馆自习的同学们里已经陆续有人抬头往他们这看，交谈声窸窸窣窣地响起。
　　注意到别人的视线，宋忱扭过头，背过身去擦脸，还没擦干净，手就被周奕拉住，拽着他走到书架的侧面去，挡住其他人探究的眼神。
　　狭窄逼仄的小道里，宋忱靠在书架上。
　　周奕看着对面人哭得停不下来，小声开口说：“好了，现在就我能看到，你放心哭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但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从小到大周奕很少见到宋忱哭，也很难得才会见到他这副脆弱的模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宋忱的抽泣声渐渐缓和，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周奕完全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有个瞬间他甚至想干脆把一切都告诉他算了。
　　妈妈去周奕家做保姆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不开心，妈妈觉得能赚更多钱养他，周奕觉得他们熟没什么不好的。
　　宋忱知道他和周奕在家境上天差地别，可这事的出现，他们之间就更不可能了。
　　周奕轻轻拍着宋忱的肩膀，温柔地安抚他，“难过是你的自由，你以前总是很平静，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高兴，还是在勉强自己笑，我以前总想我们真的是朋友吗？如果是，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好多不能和我说的心事。”
　　“现在好了，我们宋忱同学也是有脾气的人了。”
　　宋忱头低着，周奕看不到他的反应。
　　无言片刻，周奕感觉有根手指抵在自己胸前，稍用了点力，周奕被推得往后退，靠在墙上。
　　周奕：“？”难道毛没捋顺？
　　宋忱抬起头，“你太高了我不想仰着头和你说话，脖子会累，你退后点。”
　　周奕愣了下，很快笑出声，“没事了？”
　　宋忱点点头，也笑着回：“没事了。”
　　周奕看他情绪缓和过来，又问：“那你愿意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难过吗？”
　　宋忱抿起唇，顿了许久才说：“我觉得你离我好像更远了。”
　　他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说出口了，声音轻微地像是梦语，希望周奕没有听清。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祈祷总是不管用，周奕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嗯？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宋忱紧绷的心弦顿时松开，有些庆幸他没发现，又有些懊恼他没发现，但心间无法阻止地溢出丝丝的甜。
　　旁边忽然传来两声干咳声，一位戴着方框眼镜的老师板着脸出现在视线里，紧皱着眉看着他们，模样看起来十分严厉。
　　“都跟我走！”
　　图书馆的办公室里，老师坐下审视着他们，“都高二了不识字啊，图书馆里禁止大声喧哗。”
　　两人安静地听着，认错态度十分良好，老师教训了好一通后，拿起保温杯喝了口，下巴一扬冲周奕说：“还有你，你怎么回事？还欺负同学啊？”
　　周奕：“我没欺负他啊。”
　　宋忱也赶忙解释道：“老师您误会了，他真没有欺负我。”
　　老师的目光在他们俩脸上来回梭巡，盯着宋忱略显红肿的眼睛看了会。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相比之下，她对宋忱说话的声音很是和蔼：“不要怕，老师在这里呢，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勇敢地告诉老师。”
　　周奕：“……”
　　宋一脸的无奈，“老师他真没有，他只是在安慰我。是我不好，不应该在图书馆里哭，绝对没有下次了。”
　　“老师，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他心情不好，还非要在图书馆里找他，我知道会有吵到别人的风险，我还这么做，是我的不对。”
　　“好了好了，还搁我这抢着认错呢。”老师看他们态度诚恳，“下不为例啊，临近高考，不要吵到你们学长学姐备考，听到没有！”
　　“是！”
　　从图书馆出来，周奕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这跟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种事，老师都会第一个觉得是我欺负你了呀？我就长得看上去这么凶吗？”
　　宋忱好笑地看着他，“上次你可是真咬我了，老师教育你，不算冤枉你。”
　　“那时候太小了嘛。”周奕想到这个就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真是太恬不知耻了。
　　宋忱不理他的原因他找到了，也算是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
　　周奕忽然停下脚步，“宋忱，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宋忱也跟着停下来，侧身看向周奕。
　　周奕脸上的神色无比认真，“早恋是不好的。”
　　“什么？！”宋忱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奕其实不是想说这个，他想问他为什么喜欢沈莀，喜欢她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但话出口就变成了这样。
　　语气听上去像极了教导主任。
　　但话已经说出口，他只好再对着宋忱说了一遍，“早恋是不好的。”
　　“谁、谁早恋了？”
　　周奕很明显地在宋忱脸上看到了慌乱，连说话的底气都很不足。
　　他忽然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很不好受。
　　“我都看到了。”
　　宋忱惊道：“你看到什么了？”
　　“你慌什么呀？”周奕啧了一声，心里仿佛有一团正遭炙烤的炭，噼里啪啦呲个不停，“反正，现在就是，不合适。”
　　宋忱垂着的眸子轻眨，“我已经成年了，不算早恋。”
　　这是承认了？周奕心里更烦躁了：“你还没过生日呢，还有两个月你才算成年了！现在就是早恋！”
　　此刻的周奕像极了道德卫士。
　　听到这话，宋忱扭头就走，走得又急又快。
　　周奕震惊，疾步跟上，“不是吧，你就这么喜欢她吗？你们认识才多久啊！”
　　宋忱停下，愣在原地好一会。“你说，我，喜欢谁？”
　　还装。
　　周奕挑眉，“那唱片店的女孩子啊，我都看到了。”
　　思考了好一会，宋忱盯着周奕似笑非笑地说：“你，跟踪我啊？”
　　周奕一时理亏，“反、反正早恋是不对的。”
　　“你误会了。”宋忱说。
　　“啊？”周奕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去？”
　　宋忱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再次扭头就走，周奕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拐过几个弯，两人就到了附近的唱片店。
　　宋忱回身，“好了，带你来了。”
　　周奕：“……”
　　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一进门，周奕就感觉到柜台那店员的视线，他侧过脸，女孩又慌忙地转移视线。
　　这个反应明明就有问题！周奕从未觉得自己的神经如此敏锐过。
　　周奕又看了眼宋忱，恰好跟宋忱对上视线，对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怎么还有点冷？
　　“你选个吧。”宋忱看了眼满墙的唱片，对周奕说。
　　周奕一头雾水，“我选？”
　　店里的小白猫突然跑到宋忱的脚下，在他腿上蹭来蹭去，宋忱垂头看着，“嗯，送你的生日礼物。”
　　哦对，这些天光顾着想宋忱的事，周奕都快忘了自己的生日了。可，宋忱这些天来唱片店，只是为了给他挑礼物？
　　他记得宋忱之前买了好几张唱片的。
　　周奕：“那你之前买的那几张也是送我的？”
　　宋忱看了他一眼，“你不仅跟踪我，还监视我啊？”
　　“下不为例，我错了。”周奕破罐子破摔，“你先回答我嘛。”
　　小白猫眯着嗓叫，跳到宋忱脚边，蹭了蹭他的腿。
　　宋忱没忍住笑了，感觉周奕的语气和这小猫一样，在撒娇。
　　他蹲下身揉猫脑袋，“嗯，那几张我觉得你会喜欢，其他的我还没挑出来。既然你自己来了，你就再挑几张你喜欢的。”
　　“你这是打算送多少张给我啊？那几张就够了。”周奕把手放在蹲着的宋忱头上，用力地揉了揉。
　　“哎！”宋忱不满地嘟囔了声，抱着猫猫依旧蹲着往旁边挪了挪。
　　周奕好笑地看着他，像只猫。
　　“你别管我钱够不够，你就选你喜欢的就好，”宋忱抬起脑袋，难得露出些许孩子气的笑容，“你放心，我存了好多钱呢！”
　　每一年周奕生日结束，宋忱都会以年为单位为新的生日礼物攒钱，不能增加妈妈的负担，他可以自己赚。
　　就是不能影响学习，赚钱的渠道有点少。
　　到寒暑假的时候，他会去给亲戚家的孩子补课，赚点零花钱，七七八八存下来也有不少。
　　“好，小不点。”周奕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
　　这时，沈莀从右边走过来，笑着对宋忱说：“甜甜很喜欢你啊，你每次来它都会跑过来蹭你。”
　　宋忱摸着额头的手放下，对着她礼貌笑笑，没说话。
　　她一过来，周奕就留意着女孩的神情。周奕注意到她垂在身旁的手指攥得很紧，牵起的嘴角也有些僵硬，打量着她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像是紧张的。
　　这，难道还是互相暗恋？
　　周奕觉得他嗅到了空气里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
　　“你们想找什么，CD、胶还是磁带？我可以帮你们找。”女孩微微侧过身，看向周奕说，眼神亮晶晶的。
　　“不用，我自己看就好。”周奕微微颔首。
　　闻言，女孩眼里似乎有些失落，但依旧保持微笑。
　　这家唱片店很大，从爵士、布鲁斯到摇滚、民谣等品类齐全。周奕静静地扫视着货架上的黑胶，偷瞟了一眼左手边低头玩猫的宋忱，又见余光里女孩站在另一旁没走。
　　诶，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啊？
　　难道是他这个电灯泡夹在中间碍着他们了？
　　周奕慢悠悠地选了张落日飞车的《VANILLA VILLA》，本来想收手，目光正好掠过一旁架上周杰伦的专辑，顿了顿，问女孩，“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周奕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提醒谁，也不知道谁能听懂这个晦涩的暗示。
　　沈莀的手指捏得更紧，“这个现在没有……但，你如果很想要的话，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等货到了，我通知你。”
　　宋忱脸色一僵，又迅速恢复如常，状似随意地插嘴：“那可能时间就过了，还是选店里有的吧？”
　　周奕往地上瞄了瞄，对沈莀说：“没关系，没有就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也不是非要不可。”
　　“哦，好。”女孩似乎有些遗憾。
　　周奕又选了张彩胶，把地上的宋忱拎起来，去结账。一直到他们走出唱片店，宋忱和沈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除了结好账后沈莀说了句，“欢迎再来”。
　　看上去宋忱反倒更喜欢甜甜一点。
　　往回走的路上，周奕看了眼似乎变得高兴不少的宋忱，“你真不喜欢人家？”
　　宋忱很无奈地摇头，“不喜欢。”
　　难道是他感觉错了？可沈莀的反应就是很像见到了喜欢的人。
　　“不喜欢就好，反正早恋就是不对的。”周奕觉得自己像极了那要棒打鸳鸯的棍子。
　　宋忱笑了出来，侧脸看向身旁人脸上的表情，“你，不认识她？”
　　听到这熟悉的问题，周奕觉得奇怪得很，“不认识啊，你为什么也这么问？”
　　“也？”宋忱敏锐地捕捉到关键。
　　“姜应淮上次也这么问，可我又没跟她同过班，你们问的好像我一定要认识她一样。”周奕很困惑地看着宋忱。
　　安静地对视了几秒，宋忱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小声地说：“还好你是根木头。”不然早就被人拐走了。
　　路边正好驶过辆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周奕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忱笑得灿烂，大声说：“我说，我饿了，快去吃饭，下午就要回校了！”
　　纯白的烟雾在空中翻涌，随后飘散开，失去踪迹。
　　他好像搅黄了宋忱的初恋，又好像是想多了。
　　没有最好，搅黄了也好。最近的事情和当时的焦虑重叠，心田里有颗蛰伏多年的种子在悄然冒尖。
　　“焦虑……”周奕顿了顿，侧脸看向等着自己回答的宋忱，话锋一转，“焦虑怎么总有人数学考满分啊。”
　　盛夏天的风都是躁的，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宋忱的脸上出现斑驳的光点，随风移动，周奕看得出神。
　　就差个一两分周奕不至于会为这焦虑到抽烟，宋忱自然是不信周奕的这个解释，但他明摆了是不想说，宋忱也不好继续追问。
　　“周奕，别抽烟。”宋忱看着缭绕的烟雾，有些难受地皱皱鼻子，眉头不自觉拧起。
　　“要没这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在你面前抽烟的，”周奕轻晃着烟，“你还学不学？”
　　倏然，宋忱一把抢走他手里的烟，学着他的样子深深的吸了口，却吐不出烟圈。
　　刚张嘴的时候就把自己呛个半死，把剩下半瓶水也一口气喝完。
　　“慢慢来，你别急。”周奕给宋忱拍背顺气。
　　宋忱耸耸鼻子，“难闻死了。”
　　“那你还学吗？”
　　“得学。”宋忱无奈撇嘴。
　　烟无声地燃烧至尾，宋忱夹烟的手势有些随意，猩红擦过食指的指腹，宋忱小小的嘶了声，移开手指。
　　“给我看。”周奕要去捏他手，宋忱躲过。
　　“没事，你看，”宋忱把手伸到他眼前给他看，“哪这么娇贵啊，只是不小心蹭到了一点点，一点事也没有……”
　　说着说着宋忱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从工装马甲的兜里掏出个信封来，“对了，李桐让我把这个给你，差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