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逾野

27、酒意

　　“这什么？”周奕伸手接过，摸了摸瘪瘪的牛皮信封，很平整。
　　“他没告诉我。”宋忱摇摇头。
　　周奕正想拆开来一探究竟，脑子里一下子冒出那天海边的画面。
　　李桐也真是的，直接发给他不就好了，还把照片洗出来，还让宋忱给他，万一不小心被宋忱看到了怎么办！
　　“他怎么不自己给我？”放在封口的手蜷缩回，周奕没有要当面把信封拆开的打算。
　　宋忱瞥了一眼，觉得奇怪，“他下午就要离开槟城了，我上午拍戏的时候他正好在片场，就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这是什么呀？”
　　周奕哦了声，“没什么，快要拍戏了，我们回去吧。”
　　前方拐角处有个小跑过来的身影，是焦急寻过来的助理小潇。
　　“两位老师，要准备开始了。”
　　两人跟着小潇往回走，走出蓊郁的树荫，小潇把伞递过去，“哥，要撑伞吗？”
　　“噢，好的，谢谢。”
　　正好宋忱觉得晒，欣然同意，接过，撑开伞的时候，身旁的人忽然嘶地抽了声气。
　　“？”
　　宋忱转过身，伞也跟着转。
　　周奕立马往后退，躲闪开，没让伞尖再戳到自己。
　　看到周奕捂着下巴，宋忱呆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把伞往上举，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周奕的下巴，“没事吧？”
　　宋忱笑得眯起眼，“你太高了，不怪我啊。”
　　“我来吧。”周奕从宋忱手里拿过伞，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小不点。”
　　习惯了剧组的节奏，拍戏的时间流淌得很快。
　　俞淮演的这个角色戏份本就不多，今天是他的杀青戏。
　　周奕心里隐隐有些高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忱和俞淮就熟了。虽然宋忱在学校人缘就挺好的，总是很容易讨人喜欢，可比起别人的热情，宋忱的反馈总是很平淡，但他对俞淮却没有。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有次拍戏的间隙，周奕假装不经意地问宋忱。
　　宋忱想了想，笑得很温柔，“我很喜欢他的坦诚，可能是因为我自己很难做到他这样吧，所以我很喜欢听他说话，感觉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我很羡慕。”
　　喜欢？周奕对宋忱的用词耿耿于怀。
　　心里油然而生的不知是何滋味，周奕感觉很沉闷，是出于朋友间的控制欲吗？不允许好朋友和别人交朋友的那种占有欲。
　　可周奕以前似乎也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感受，或许说是因为言牧比较内向，从前对别人也不会表现出热情？
　　以宋忱的性格，他对俞淮的反应算得上热情了。
　　“杀青快乐！”
　　吴导亲自捧上鲜花递给俞淮，俞淮接过道了声谢并拥抱了导演。工作人员也都围了过来，大家聚在一起拍杀青照。
　　宋忱站在俞淮旁边，拍完照后，小声地对俞淮说：“恭喜你，杀青快乐。”
　　俞淮冲言牧笑笑，随即张开双臂和他拥抱。
　　很短暂、很寻常的拥抱。
　　但周奕还是忍不住皱眉，心底无端地更加烦闷。
　　可这烦闷来得莫名其妙，说也说不出来，无人排解。
　　俞淮杀青了，但下午的戏还要继续拍。剧组一直保持着高效率，拍摄进度也比预计的快。所有的故事发生地点都在槟城这座沿海城市里。
　　夜戏拍完，宋忱和周奕一起往保姆车那走，宋忱正要上车回酒店，一直和他聊天的周奕理所当然地直接坐进了车里。
　　“你往里面点。”周奕对宋忱说。
　　宋忱疑惑：“你不去自己车里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一个酒店，小杜有事我就让他先走了。”
　　听上去也有道理，宋忱点点头，往车里挪了挪，让周奕坐进来。
　　拍了一天的戏，宋忱疲惫地靠在车座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感觉手臂被人握住，轻柔地按压揉捏，宋忱睁开眼。
　　沿着手臂一直揉捏到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宋忱惬意地眯起眼，对周奕浅浅一笑，“你不累啊？”
　　“我还好。”看着心情有些低沉的宋忱，周奕试探着问：“你今天这么失落，不会是因为俞淮走了吧？”
　　顿了几秒，宋忱缓缓开口，“他和我说拍戏最害怕的就是习惯，曾经每天都能见到的人，杀青后就有可能成为再也不会见面的人。他们会奔向下一个剧组，交新的朋友，和新的人朝夕相处，所以也要习惯，习惯离别。”
　　虽然知道大概率是，但听到宋忱亲口承认自己心情不好真是因为俞淮，周奕心里奇怪地空了一块。
　　“你说有一天，我们会这样吗？”宋忱忽然扭头问。
　　周奕伸手捏着宋忱的脖颈，轻轻按压，闻言一顿。
　　“我们又不是因为拍戏才认识的，”周奕温和地说，“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宋忱静静地看着他，扯扯嘴角。
　　可我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和你一直在一起，宋忱在心里无力地想。
　　车窗按下，七月底的夜风凉爽中带着丝闷热。车子到达酒店，小潇下车给后座开门。
　　“你先回去吧，我们还要去个地方。”小潇拉开车门后，周奕平静地对他说。他看了眼周存身后的宋忱，发现对方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没有出声制止。
　　“好的，那……两位老师注意安全啊。”小潇纠结着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周奕没说话下车直接坐到驾驶座，宋忱看了他一眼，自觉地坐到副驾上，系好安全带。
　　“我们去哪啊？”宋忱问。
　　车子再次发动，离开地下停车场，周奕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把你卖了。”
　　宋忱也学着他板着脸，“哦，那你卖贵点，便宜了我可不答应。”
　　周奕没忍住笑，“我还以为你会难过到不会开玩笑了呢。”
　　“没那么夸张。”
　　“哪不夸张，他走以后，你的表情跟快要哭出来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认识多久了呢。”周奕一想起这事就嘴角抽搐。
　　宋忱莞尔一笑，“不过感情的深浅也不能用时间来衡量吧，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的，也挺会逗人开心的，我以前在银幕上看到他，还以为他是个蛮高冷的人呢。”
　　周奕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宋忱，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你等我下。”在经过一家便利店时，周奕下车，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大袋子。
　　宋忱伸手接过，扒拉着袋子里的东西。
　　居然是好多瓶酒和下酒的小零嘴，宋忱有些稀奇，难得周奕主动给他买这些垃圾食品，“怎么没有买旺仔啊？”
　　“你多大了还喝。”周奕好笑地看他，“你上次不是说，酒量是喝出来的嘛，我们比比酒量，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宋忱把好吃的都抱在怀里，掰着手指头数。
　　除啤酒以外，有奶酪片、意式香肠、牛肉摇麻花、泡椒凤爪、飞饼辣条、香辣毛豆……
　　周奕转性了，居然还给他买了这么多辣的！
　　宋忱美滋滋地说：“你还说我不学好，你看看你最近都教我什么了？抽烟、喝酒，连你平时常说的不健康的食物都自己买我吃，哦，还是在半夜！”
　　“偶尔一次，无伤大雅。”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周奕还是忍不住叮嘱，“零嘴是好吃，但还是要少吃。”
　　“你吃不了辣，还总喜欢吃辣，稍微克制点，对胃不好。你说你这个饮食习惯，想让身体好也是蛮难的。”
　　“知道了知道了，周妈妈。”宋忱捂着耳朵，腿屈起，小腿抵在车前排储物箱上，把零食袋窝在大腿和身体之间。
　　周奕笑着哎了声，扭过头看向宋忱，脸上的笑收敛了一点，“坐好。”
　　宋忱瞥了他一眼，乖乖把腿放下来，嘴上嘟囔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
　　周奕很快转回脑袋，唇边彻底没了笑意，因此也错过了宋忱的脖子和耳后敲敲爬上的一片红。
　　是不是自己真的管得太多，所以宋忱才会觉得俞淮很有趣？
　　车外的景色渐渐从密集的高楼大厦变得空旷，远处隐隐可见连绵的山脉，被漆黑的天空吞噬掉色彩，难以分辨。宋忱把车窗摁下，凑到窗边耸耸鼻子，嗅到了海风的味道。
　　淡淡的咸味。
　　“到了。”周奕把车停在路边，海风透过窗户呼呼往里灌。
　　安静的夜里，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仿佛有治愈的力量。
　　“要看日出的话，这些可能撑不到哦。”宋忱一下子明白了周存的意图，看着怀里的零食说。
　　周奕把后座的外套拿过来，“晚上的海边还是有些冷的，你要是受不了就穿上。”
　　“我说你带件防风服干嘛。”宋忱接过衣服披上，当时周奕拿着件外套上车，宋忱还觉得奇怪，现在一想，“你当时就想好要带我来这了？那为什么车上不说？”
　　周奕打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明天白天我们都没有戏，我看之后我们就没有这样的排期了。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吃点东西看会海，我就送你回去。”
　　宋忱透过车窗看向海岸，打开门走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个时候的海，深夜的海原来是没有颜色的，除了白色的浪花，就是没有尽头的黑。”
　　宋忱说：“我想看它慢慢恢复颜色的过程。”
　　夜里的沙滩踩着似乎更软，也许是因为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感官被无限地放大的缘故。
　　风更加清爽，夜色更凉，行走间手背上无意识相贴的触感更明显。
　　一下、两下、三下……
　　谁也没有撤开手。
　　宋忱选了块十分平坦的沙滩拉着周奕坐下，把酒瓶都拿出来。
　　“不是说比酒量吗？光喝酒多没劲啊，”
　　宋忱开了一瓶酒给周奕，又开了一瓶给自己，“我们问对方问题，谁要是答不上来就喝，什么问题都可以，但要诚实，好不好？”
　　周奕笑着看他，嗯了声。
　　宋忱要伸手去拆那包香辣毛豆，被周奕拦住，“还是先从不辣的开始吃吧。”
　　“那你还给我买这么多辣的。”宋忱撇撇嘴，像小孩子撒气一样。
　　周奕看了他一眼，“我想你喜欢。”
　　宋忱愣了下，这话在他这种别有用心的人听起来真是太容易误会了。还好海风能让人清醒，宋忱摇摇脑袋，假装思索，“我们认识这么久，能问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一下都想不出该问哪个了。”
　　“那我先来。”
　　周奕拿起酒先喝了口，顿了下，笑着问他：“上学的时候有很多人和你表白过，你每次都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其中也有很多条件不错的，就没有一个人让你后悔过当初拒绝他？”
　　“没有，一个都没有。”宋忱很肯定地道。
　　“这么挑啊？”周奕似乎想了想，“被你拒绝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各种类型都有，你都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宋忱下意识躲避周奕的目光，垂下眸，“这是下一个问题，我还没问呢。”
　　“好，那我先存上。”
　　宋忱喝了口手里的伏特加，“你要和Chloe相亲吗？”
　　周奕明显地愣了下，宋忱自然注意到了，“对不起，上次打球你让我拿着你手机的时候，我不小心看到的，我看你妈那意思是想你们相亲吧。”
　　顿了顿，周奕嗯了声。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呆在国外呢，好久没见，上次见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也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了。”宋忱随意地说，仿佛只是在追忆童年。
　　周奕没作声，静静地看着宋忱。
　　“好看吗？你后来有见过她嘛？”宋忱忽然扭过头，问他。
　　“好……好不好看，我也不知道，”周奕拿起酒喝了两三口，淡淡地说，“我后来也没见过她。”
　　“是嘛，她小时候还说要嫁给你呢，如果你要结婚，她应该是、最佳人选吧。”宋忱强撑着冲周奕笑。
　　“是你妈妈、爸爸、哥哥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你呢？你也是吗？”
　　周奕只是看着他，没回答，笑着笑着宋忱快要笑不出来了。
　　周奕忽然说：“两个。”
　　宋忱：“？”
　　“你欠我两个问题，”周奕继续说，“你也知道我有哥哥，我们家也不需要我联姻来稳固利益，我可以选择我喜欢的人，我们关系是不错，但我并不喜欢她。”
　　静默了会，宋忱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一下没了一大半，手背擦擦嘴角，“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说完又喝了一大口，整瓶酒彻底见了底。
　　我没有标准，我只有确定的选择。
　　“还是你问。”宋忱又开了一瓶青梅酒，对周奕说。
　　周奕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你当时真没喜欢过沈莀？”
　　“你怎么还记得她？”宋忱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也记得。”周奕笑了下。
　　宋忱顿了顿，看着手里的酒瓶，平静地说：“人家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真没喜欢她。”
　　青梅酒味道偏甜，一口下去很清爽，没什么酒味，更加像饮料。
　　“这个适合你喝，没什么度数。”宋忱把青梅酒递给周奕，“你少喝点那个。”
　　“这么瞧不起我的酒量啊。”周奕轻笑着转过身。
　　青梅酒还在宋忱手里，周奕微微低下头，凑近瓶口，右手握住言牧的手，抬起酒瓶，液体顺着瓶身流入唇齿间。
　　“嗯，是挺甜的。”周奕的手没松开，握着宋忱的手慢慢放下。
　　他眸子里的墨色比深夜的海还要暗沉，在海浪的拍打声里，无声地翻涌。
　　周奕一点点靠近，宋忱怔怔地看着他唇边的晶莹。
　　两人鼻尖几乎挨着，距离近到宋忱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热呼吸。
　　只有一寸。
　　唇瓣擦过耳边，喝了几口后，周奕把下巴搁在宋忱的肩上，双手环过他的腰，拥了个满怀。
　　“我这酒量，确实，不太行。”
　　周奕在他耳边呢喃着，又像撒娇一样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宋忱愣在原地。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泡在青梅酒里，煮迷糊了，才会觉得周奕刚才是想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