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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武德充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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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峰明华殿后一处不起眼的禅室内,如慧禅师站在两尊佛像前,闭目虔诚诵经,静候其他掌座到来。
法山依旧如同一座巍峨的小山,于一旁晶晶打坐,但是和如慧不同,法山双目圆睁,宛若懵懂的孩童,盯着一道道阳光下飞舞的尘屑,眼中充满迷茫和好奇。
忽然,空气中突然掀起阵阵涟漪,而后达摩院首座无为,光明阁阁主法清,云林阁阁主如空,天王殿殿主法音,罗汉殿殿主如默,迦蓝殿殿主如聪……以及戒律院首座无执,纷纷现身。
算上如慧如今执掌的梵音寺第一大殿明华殿,梵音寺诸位掌座,今日共计来了十五……不对!
法山忽地双目凌厉地望向虚空中某处——一阵漩涡型波动后,云时鸢的身形于众人眼前浮现。
云时鸢毫无擅闯别人议事要地的不安或窘迫,她顶着一众审视的视线,望着当众的如慧道:“如慧,今日我不请自来只为梵音寺中人向四梵堂投毒一事。”
话音刚落,房内不少人面色微变,有的甚至毫不避讳地直接打量戒律院首座无执的神情,然而无执字现身后便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养神,哪怕对云时鸢的突然出现都不以为意。
如慧深吸一口气,立即开口问询:“无念师叔祖可有安好?”
“算他命大,毕竟是在四梵堂,无尘和玄真大师说不定还在天上看着,帮他逃过一劫!你们觉得呢?”云时鸢声音不高,但是讥讽之意毫不掩饰。
如慧低头合十:“阿弥陀佛!此事等今日……”
云时鸢不客气地打断:“此事不必等!梵音寺弟子圆行为向四梵堂示警,为奸人所害,如今性命垂危,她连今日都活不过去,也等不到你们的公道了。”
如慧目光霎时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眉头紧皱,望向云时鸢刚想仔细问询,却见屋外来人禀告,两位女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企图踏足梵音寺。
如慧眉头紧锁,沉声问询:“可知来人身份?”
不等禀事弟子回答,云时鸢直接开口:“她们二人,一位是即将丧命于你们梵音寺的弟子圆行,另一位是——剑尊遗孀姜顽。”
云时鸢说完前半句,已有不少掌座面色凝重,明明弟子上报,意图上山的是女子,为何到了云时鸢口中却说是梵音寺弟子圆行?细观云时鸢的脸色,可没有丝毫说笑的迹象。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不悦的嘈杂议论之声。
这圆行到底是男是女?
若他真的是女儿身,却又成了梵音寺弟子,这岂不是荒唐?
可等到云时鸢说完后半句的话的时候,所有人顿时闭口不言,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剑尊谢青阳陨落一事,内里迷雾重重,但是北境正剑门那场别有用心的祭典,大家倒是有目共睹。
当日梵音寺得到消息后,光明阁阁主法清和迦蓝殿殿主如聪奉如慧之命,联袂奔赴北境,意欲在关键时刻救下剑尊遗孀一命,毕竟剑尊虽然同梵音寺没有来往,但于人世有大功德,于情于理,梵音寺都不能坐视姜顽无辜丧命。
却没料到,不等他二人出手,那位传闻中的废柴剑尊道侣便提剑击杀一位龙族护法长老,甚至最后不知施展何种不传秘法,竟然不惜亲手埋葬整座桃花峰,也不许一颗灵石落入那些觊觎剑尊遗物之人的手中。
这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姿态让光明阁阁主法清内心大为赞叹。
不仅如此,最后据说整座正剑山的灵脉都废了,半点灵气都聚拢不起来,别提日后弟子修行了,就连宗门护山阵法都不一定维持的下去。
正剑山已废,曾经的北境第一剑道宗门,搞不好要被迫“背井离乡”,另谋出路。姜顽这一手可谓是既断了正剑们的祖根,又斩了它的未来,另法清内心大呼过瘾,倍觉神清气爽!
法清也是如慧的弟子,但和天生就是修仙胚子的师兄法山不同,法清本是山下凡俗,主业是个篾匠,副业是江洋大盗,偶尔兼职杀手(只看眼缘不看钱的那种)。机缘巧合之下,拜如慧为师,不但进入梵音寺修行甚至成为了光明阁阁主。
他同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师公无执两人相看两厌,若不是师傅如慧屡次劝阻,加上光明阁阁主这个身份束缚,不然按法清的脾气,他早同无执干起来了。
至于能不能打过,反正先打了出气再说;真要是打输了,那就更好了——自己就有理由拉上法山师兄一起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来为自己这个童帝师弟“报仇雪恨”了!
光明阁阁主法清的“武德充沛”和“不按常理出牌”,在梵音寺内山也是有口皆碑的。
可见当日如慧请迦蓝殿殿主与法清一同前往北境,更深的用意可能希望对方能看住法清,别让他动不动火上浇油。
可耐不住法清自己同姜顽“神交”已久,大为赏识,只恨这位剑尊夫人是位女子,不能来梵音寺做客,不然他一定邀她去十力峰好好畅游一番——您看哪块石头不顺眼或者草长得不好看,需不需要整治一番?
如今听闻姜顽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联系昨日那场闹剧,法清双眼发亮,暂停手中的编织大业,不等自家师傅如慧开口,当即先声夺人:“云阁主所言甚是!剑尊于我无极天下功德无量,他的遗孀如今来参拜梵音寺,我等自然需要好生招待,我看当派人速速前去接引,以免失了礼数。”
迦蓝殿殿主如聪闻言,暗自摇头,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可以再兴奋点吗?
云林阁阁主如空恶狠狠地开口道:“不妥。先不提剑尊遗孀,那个名叫圆行的弟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空同法清一向不对付,原因嘛,就在法清的手里——那一缕缕翠绿的竹条,如空看着不能再眼熟了,他敢向菩萨起誓,绝对又是法清那个混蛋半夜摸去云林阁偷走的!
一个篾匠和一个爱竹人士,是天生的死敌,尤其是前者经常夜里“光顾”自家竹林。
法清无视如空谴责的眼神,继续十指翻飞,装傻充愣:“什么怎么回事?昨日如空师叔你不也去戒律院看笑话了吗?不难推测圆行同剑尊遗孀关系莫逆,甚至因为戒律院的大聪明们,更促使她们成为生死之交!两位好友一起相约登山,有何不妥?你不也经常邀请我去你们云林阁月下赏竹吗?”
这次不必如空反驳,一直没开口的无执听到这里,忽地开口:“当初他执意把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领上山,如今贻害无穷,凭白脏了我梵音寺一方净土!”
法清冷笑一声,将手中编了半天的绿乌龟冲无执摇了摇:“总比有些老王八以为自己仗着年纪大,觉得穿上了袈裟就能当……”
法清的话还没说完,如慧当即出声打断:“好了,今日议事当就事论事,莫要牵扯其他。”
法清决定给自己师傅面子,不和老王八一般见识,但可别当自己这个光明阁阁主是个摆设,他转头冲门口通报的那位小沙弥吩咐道:“我光明阁已经同意他们二人入山了,你去通知一下光明阁的弟子,就说准备好迎接贵客上门。”
法清此言一出,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因为这话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是在场其他殿主首座还真管不了他。
首先梵音寺各座殿堂本就各司其职,互无辖属之分,而且光明阁地位有点儿特殊,按法清那个不讲究的——“要是认真论起来,这光明阁算是方丈一脉的【自留地】,嫡系。”
梵音寺各位掌座的任免方式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有的是传承制,就比如上一任戒律院首座传给无执;也有实行推举制,罗汉殿一直沿袭此惯例;还有的是看机缘,比如云林阁就看哪位弟子能得到那片云上竹海的认可……
明华殿殿主则一向是由梵音寺主持兼任。所以如慧被玄悲大师闭死关前任命为明华殿殿主,基本等同于指定了下一任方丈人选。
光明阁阁主、天王殿殿主等则是由方丈直接任命,所以法清那个“自留地”形容,虽是戏言,却并不夸张。
所以按理讲,除非方丈亲临,其他人都没资格对光明阁指手画脚。
迦蓝殿殿主如聪暗暗冲如慧使眼色——还不管管,真要你徒弟这么闹腾下去?云阁主可还在一旁看着呢。
谁知如慧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出声制止法清,只是默默低头,转动手中的念珠,不知在想什么。
迦蓝殿殿主一看这副架势,顿时知晓今日如慧的心意了,遂不再多事,打定主意,老老实实作壁上观。
负责传话的小僧人呆呆立在原地,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真要让那两位女檀越踏足梵音寺?!
法清笑骂一句:“送你名留青史的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无执阴恻恻回道:“怕是遗臭万年的罪人吧!”
“那也比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某些老王八蛋强。”
无执愤而起身,怒目圆睁,一身罡风以自己为中心猛地爆发,只是不等他有所动作,一向寡言的罗汉殿殿主如默抬手一挥,一阵化雨春风轻柔而至,无形中打散了那一团罡风。
“阿弥陀佛!”如默保持念了一声法号,看着惶恐不安的小沙弥,“按光明阁阁主所言,去吧。另外,若是两位檀越有意,罗汉殿也欢迎她们参观。”
无执摇头,脸上满是失望和鄙夷之色:“我梵音寺竟然沦落到今日地步!你们一个个,就不怕死后沦落阿鼻,永不翻身?”
“你以为地狱是你家的,你说了算?”法清言辞不屑,丝毫不给自己这位师公面子,将手里的竹编小乌龟上下轻抛,“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连法山都意识到了自己这位师弟的不对劲,虽然法清往日对师公也多有抱怨,或开口嘲讽,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肆无忌惮,毕竟此时身为外人的凤箫阁阁主还在,如此“家丑外扬”,就好像……故意在激怒师公一般。
无执阴沉地看向法清,双眸之中似有风暴在酝酿:“我身为戒律院首座,你等今日所作所为,必将遭受惩处。我倒要好心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在光明阁内可以为所欲为,但那也得她们有那个命能过得了‘云门’,才能真正踏足梵音寺!”
云门,就是梵音寺的山关所在。
除了护山大阵,是守护宗门的另一道关卡。与一般宗门设置的各路机关阵法、安排重重人手不同,梵音寺的山关云门只有一个人、一把剑。
但是数百年来,从无一人能从僧人剑下活着闯入梵音寺山门。因为守关之人是剑仙榜上的第三人——无名。
姜顽抱着圆行,仰望那位突然出现的僧人,只一个照面,她就知道,这和尚厉害得紧——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剑修的锋锐之气,但是呼吸间,却与这方天地浑然一体。
矮胖僧人面皮如老树,两缕雪白长眉垂至肩头,盖住眼眸,一副似睡非醒的老翁模样。他念了一声佛号后,对姜顽道:“此路名‘明心’,乃我梵音寺弟子锤炼心性所用。檀越非我梵音寺弟子,竟然能一路走到山门前,足见心智坚定。贫僧佩服,不过凡事过犹不及,望檀越就此止步,免伤和气。”
姜顽的目光掠过僧人庄严神圣、金碧辉煌的梵音寺,还有它背后巍峨起伏、连绵不绝的覆雪群山,平静地开口:“我一路走来,问脚下的万佛山,是你不许女子踏足吗?万佛山一直沉默没有回答。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其实万佛山的沉默就是答案一直以来,都是你们,还有山下那群人,把所有女子拦在山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