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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函盖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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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守山僧人摇了摇头,似乎为姜顽的冥顽不灵感到无奈。
姜顽略平复了一下呼吸,继而开口问道:“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倘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男人,你还会让他掉头下山吗?”
一旁为首的戒律院棍僧回道:“女子为五漏之体,于佛法修行有碍,你当勤思已过,多修善行,以便来世托生七宝之体,何故今日扰我梵门清净,徒增罪业?”
圆行的身体一僵,努力抱紧怀中无念借她的木鱼,似乎想给自己一点儿温暖。姜顽却放声大笑,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想到圆行之前告诉自己戒律堂的阴谋诡计和险恶用心,姜顽如今看见戒律堂这些和尚就心生厌恶,她语带轻蔑道:“我虽不学无术,但是受我夫君薰陶,好歹略知一点佛理。所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实则没有什么区别。你们嘴上说着‘四大皆空’,实则仍有所执。”
一位棍僧浓眉一吊,戟指怒喝:“大胆!就凭你也敢妄言佛法?”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戒律院满地歹竹能出什么好笋?
姜顽气沉丹田,扬声高喊:“无执,你心目已盲,纵容弟子残害同门,纵然再念上一千年佛,磕上一万个头,也证不得菩提,见不到如来!”
姜顽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梵音寺上空,余音嘹亮,众僧听闻面面相觑,惊骇不已。
姜顽这一嗓子传到禅室内议事众人耳中,无执脸色瞬间阴沉,法清则捧腹大笑,拼命鼓掌!
无执如今最在意的事情,便是自己苦修数百年,依然难证大道,不得真正踏入第六境,窥见传说中上三境的风景。
现在被姜顽和法清当众以此奚落,无执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法清,我既是戒律院首座,也是你师公,可你却毫无礼敬之心,今日贫僧要亲手料理孽障,肃清门户,有请诸位同门做个见证!”
说罢,无执浑身气机如同一条长龙,迅速游走体内,瞬间冲开周身窍穴,铮鸣之声宛若鼓音,双手冲拳而出,皮肤隐约可见赤金之色。
如慧脸色一变,当即大喊:“师傅不可!”
法清也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气势浑然一变,面容庄重,身后七彩宝光浮现,令人不敢逼视。
面对无执气势汹汹的一拳,法清不躲不闭,右手裹挟着一团刺目金光直奔无执而去,口中朗声道:“清理门户?我也正有此意,那今日便送你上路!”
山门口的姜顽还不清楚自己一句话,就引发了梵音寺内一场“内斗”,她此时望着戒律院那些恼羞成怒、意欲愤而围攻自己和圆行的棍僧,嘴角扯出一抹冷冽的弧度。
不思已过,反责他人。
既然你们自己把路走窄了,就怪不得我了。
正剑门省下来的那几万张符箓,就让梵音寺来捡个漏体验一下吧!
十八位棍僧双手持棍,纷纷从山门口一跃而起,自高空俯瞰,仿佛一道展开的巨幅扇面,投下的阴影将站在阶下的姜顽彻底笼罩其中。
姜顽神念一动,鱼竿在袖中蓄势待发,数不清的符箓刚要飞出储物袋,却听一声佛号唱响,十八位棍僧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好似一座座石雕停驻半空,一动不动;而姜顽和圆行头上则出现一道半圆形五彩光壁,替她们挡住了长棍带来的阵阵罡风。
矮胖僧人双手合十,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只对说了一句:“贫僧奉命看守梵音寺山关,山下之人擅闯山门需过贫僧这关,山巅之人意欲下山行恶,亦需过贫僧这关。”
话音刚落,被定在天上的十八位戒律院棍僧忽地纷纷坠地,山门之前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众僧面上皆一片惊慌不安之色,为首之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两句狠话,但是最终出于对这位剑仙榜第三人的忌惮,最终选择闭口不言——方才他们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发觉,便浑身气机断绝,丝毫没有还手反抗之力;这意味着,对方也可以轻而易举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取走自己的性命。今日之事还是汇报给首座,等他定夺吧。
姜顽本来还担心鱼竿那个二五仔又反水坑自己,结果没料到反倒是梵音寺自家人先内斗起来。她望着那位好似山下富家翁一般的护山老僧,不由问道:“怎么个意思?”
“方才议事堂中光明阁阁主和罗汉殿殿主掌事首座已经准许两位檀越入内。檀越既然是一位剑修,不若便以剑决之。今日檀越若能接下贫僧一剑,便可自行入山拜谒。”
“好。”
姜顽将圆行安置一旁,设下结界,对目露担忧之色的圆行戏谑一笑:“别忘了我相公是谁,等我。”
转身面向无名时,姜顽再无轻松之色,眼神专注凝重,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佛修中罕有以刀剑作为兵器的,守山人无名却偏偏以“云门剑”闻名天下,明明是个和尚,却愣是在剑仙榜上“异军突起”,名列第三,将一众号称天之骄子的剑修踩在脚下。
而且,据说云门剑一共有三招,如忍排名第三的原因是世人只见过他的前两剑,第三剑只闻其名,无人得见。
一个只凭两剑便力压天下剑修的不世天才。
其实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传闻,自剑仙榜设立以来,第三名的剑仙之名从未变过,一直都是同一个名字——无名。
普通修士寿数大多不过一二百年,恐怕唯有山巅大能或妖族长老才知晓这个传闻的真假。
剑仙榜自动收录无极界前一百名顶尖剑修姓名,镌刻在某座神山之巅,而一旦榜上某位剑修被他人所斩杀,那么剑仙榜上的名字便会自发更替。
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至少可以说明两点,第一,眼前这个和尚活得时间很长;第二,他很强,想要杀死他在剑仙榜上取而代之,非常难。
不过姜顽并不觉得自己毫无胜算,毕竟自己又不是想打败对方好登上那劳什子的剑仙榜,反正第一名已经是自家的了,再要个第三名也没甚意思~
自己只要能接下无名的一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圆行上山,这可以比炸山头要有面子的多。
一剑,就一剑。
无名终于不再是此前那副好似没睡醒的老翁形象,他双目精光暴涨,缓缓抬起右手,周遭灵气受到指引,顿时奔涌而至,好似一团团漩涡。
云门剑虽然以剑为名,实则似剑非剑,无名仿佛在虚握着一团空气,但是周遭凌冽如风暴一般四溢的可怖的剑气,让山门附近十八位棍僧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贫僧无名,剑招函盖乾坤,檀越小心!”手中无形剑刃瞬时化作细碎流云一般四下散开。
姜顽死死盯住无名,灵气迅速游走于周身,鱼竿在手中轻颤,蓄势待发。
除了谢青阳之外,这是姜顽真正意义上对战的第一位剑修。
云门剑“似剑非剑”,没有实体,却无处不在,是呼出的气,是漂浮的云,是吹动的风,将姜顽牢牢锁住,若实非虚,如同佛理遍布天地之间,融进乾坤之中。
被铺天盖地剑意笼罩的姜顽此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陷入松脂中的虫子,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一般紧紧束缚着她,持剑手腕之上更如坠有千斤,连识图挪动一下手指都困难无比。
“阿弥陀佛,回头是岸,不如山下去也。”无名见姜顽深陷其中,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再次出言相劝。
若是一直被困其中,哪怕无名不动手,姜顽的结局也是注定了——灵气耗竭而亡。
“下山?笑话!”身处劣势的姜顽毫无退意,严阵以待的面孔下,是一颗跃跃欲试的心——她听到了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在兴奋,在渴望。
渴望在万佛山万众僧侣的注目之下,以剑修的身份,亲手击碎梵音寺那不可理喻的骄傲自大,更要撕开那层看不见的可憎牢笼,一步一步,光明正大地走向山巅!
天下何山我姜顽登不得?
“桃花村姜顽接剑!”
姜顽将所有灵气全部集中到右手,缓缓转动手中长剑,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因与云光剑的浩然剑意抗衡,姜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小臂骨头在一寸寸碎裂,但是她没有停手,梵音寺大门近在眼前,圆行还在等着自己,她怎么能就此放弃!
可是云门剑的剑意遇强则强,原本周遭空气凝如琼脂,姜顽尚且有挣扎之力,待她尝试运剑之时,瞬间好似化作坚冰,将姜顽彻底冰封其中,不再留一丝反抗的空间。
云门剑的剑气如同浩浩荡荡的奔涌江河,摧枯拉朽一般冲刷姜顽周身各大关键气穴,姜顽体内原本运转流畅的灵气瞬间紊乱不堪,消弭不见。
练气期的灵台本就根基浅薄,面对云门剑磅礴无边的剑气,姜顽的神识好似一张薄薄的纸片,瞬间被撕裂成一块块碎片。
姜顽站在自己的神识世界中央,四周天崩地裂,地动山摇,连一块完整的立足之地都找不到。她好似一尊碎裂的瓷器,浑身布满裂纹,甚至不能维持完整的人形,缥缈如烟,时隐时现,好似下一刻就要被罡风彻底搅成烟尘。
她看到乌黑的天空越压越低,浓重的劫云夹杂着闪电和雷鸣,化作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掌,从天幕中缓缓探出,裹挟着无边威势伸向龟裂大地上渺小如蝼蚁的姜顽,意欲将她的神魂同这方即将破碎的天地彻底碾压。
“回头!”
天空响起闷雷一般的两个字,似是留给姜顽的最后一丝生机——只要现在掉头下山,还能保住性命。
天地间肆无忌惮的罡风,四周翻滚不休的无边气浪,以姜顽的炼气期修为底子,她的神魂早就该四分五裂了,被迫退出已经破碎的神识世界,沦为废人。
可明明似一缕即将熄灭的冷烛残火,姜顽却不知为何依然维持着模糊的破碎身形,昂首抬头望向天际,好似大地上一座不屈的山岳。
姜顽的右手死死握住鱼竿,她不愿低头,更不肯回头。天域的女子已经被拦在了山下千百年,自己这一退,岂不知日后又有多少个摩珂莎和圆行要抱憾终身。
不知从何处涌现的白色雾气似一条条溪流汇入姜顽神魂之内,无声缝补着姜顽即将破碎甚至分崩离析的躯体——是四梵堂前那片花海独有的灵气!
更是一份跨越千年的守护和希冀。
姜顽心中那股不平之气激荡不停,比战鼓还要急促、热烈,同鱼竿的高昂颤鸣交相呼应。丝丝缕缕的淡金色剑气从剑身涌现,笼罩住姜顽,恰似为她这尊破碎又勉强拼凑的脆弱瓷器“描金”。
可是不够,还不够!
姜顽心里无比清楚,仅是如此,自己和鱼竿依旧没办法同头顶那只大如天穹、威如天劫的巨掌相抗衡。
恍惚间,姜顽在虚空间似乎看到了一位锦衣华服的模糊女子背影,她忽地回头看往姜顽的方向,其面容美艳不可方物,发如乌云,簪星曳月,眉眼间神采飞扬,手持一柄眼熟的赤色长剑,周身战意盎然,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姜顽耳边回荡:
“他们说娘们儿出剑太轻,不足为道。可笑,倘若一剑不够,那便一斩再斩,百斩千斩,直至……斩无可斩!此招名为红颜斩,于我剑下,苍穹亦可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