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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思念成疾 ...

  •   终于回到林子,那温意松适立刻叫她心中轻快不少,整个人像一条无骨蛇一样,立刻瘫睡在老榆树精的身边,如同一只返巢的倦鸟,一片归于冰山的雪花,果然家对一个人来说,是不可缺少的。

      “凡人说的真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话糙理不糙,大家表示都很认同。

      往日无比娆媚的丹妩,如今身上的颜色已经格外素雅,面容也不复光华,她抬眉看了看这日渐冷清的林子,转眼又见那浑身是伤的朝曦,不由叹息:“你这一身的伤,可是仙剑所致,没有想过何志强一个凡人怎么会有仙剑吗?”

      “天界想诛杀我,自然有各种手段。”朝曦枕着树根,神色攸然,仿佛在说一件生活琐事一般。

      丹妩只道她心大,却不知她心中早是五味杂陈,不得疏解,便只好假装忘记不去想。

      “故而如今,这片林子是不能再待了。”弥斐明白,她们也都明白。

      “庚酉。”丹妩别过身去,低声念着他的名号,那背影孤冷萧然,满心满眼的怨怼不甘,可又自责自己的无能无力:“庚酉死的冤,可我们却没有能力为他报仇。”

      庚酉死在虞贞手下,她知道,丹妩虽没说出口但心中是怪她的,虞贞是因为南溟对自己下手,这才连累了庚酉。

      愧疚从来没有离开过,胸腔之内似被紧紧勒住,朝曦出神:“或许有一天,我能为他报仇的。”

      “你能吗?”丹妩在质疑,质疑她夹在南溟和虞贞之间,是不是分的开情意与仇恨,又能不能做到,无视南溟而对虞贞下手。

      居于大事前,女子常常感情用事,而男子却能够保持清醒理智,所以弥斐看的清楚:“虞贞是南海海后,应龙之妻,岂是咱们都斗的过的?我相信庚酉泉下有知,是不会眼看着咱们以卵击石去送死的。乌榆林早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快随我去涂山吧,毕竟我们那儿是狐族仙山,天界会忌惮几分的。”

      两人沉默不应,要舍弃自己的家总归不是件说做就做的事。

      “你们好好想想吧,不过要尽快。”

      “宝芝呢?”何志强一干人发难那日,朝曦先让她回来乌榆林,不过这半晌,没看到她的踪影很是奇怪,毕竟日常没什么事的她,唯一的活动便是在林中晃来晃去。

      “出去了。”

      “如今处境危险,她怎么还出去?”

      “我已经很是苦口婆心的拦劝过她,可她还是偷偷跑出去了。”

      弥斐不解:“宝芝从来很乖,几乎不出林子,这是怎么了?”

      “红鸾星动了。”

      “红鸾星动?对方是什么人?”

      “她没有告诉我,只是说那人是个好人。”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人。”弥斐语气讽刺,说这话的时候更是意味深重的看向丹妩:“长情,不渝,更是寥寥无几。”

      “你为何有此质疑,难道彭凌太子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朝曦看着他,又睨见丹妩那不得舒展的眉头,看来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大家都各自发生了不少事。二人都默不作声,又可见发生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能活着便是很好,情情爱爱这些,真的不必太过挂怀。”是劝他们,也是在劝自己。

      丹妩投来一双白眼,反驳道:“你说的轻松,若是这样,那你为何还要留在凡界保护你的殿下?”

      “我这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吧,怎么说,他也救过我很多次,做人做蛇,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忘恩负义,对吧。”

      “那么等南溟回来以后,你还会去找他吗?”

      有一瞬间的出神,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也答应了暮闲君同他一起隐世,所以我与殿下在凡界的几十年,算做是一场告别。”

      “暮闲?”弥斐想了想:“就是那位蛇族的军师吗?你要同他,成婚?”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的妻子如今下落不明,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当了人家小老婆。”

      “……”

      “所以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去涂山了,免得你们再被我连累。”

      “咱们也算是家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呢?”

      “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更要趁早分开。”

      月亮在林间升起,披着它莹洁的斗篷值守于墨夜之上,庚酉曾经说过,月亮有许多名字,亦有一百种样子,阴晴圆缺,残满新弦,有时是光泽澄明的金轮宝镜,有时是轻柔皎洁的迢迢碧华,而眼前这清冷如霜的样子,大约今日,它是一位傲骨嶙嶙的公子,任何一切都不能令他俯首。

      月光流萤,将整片林子温柔盖住,而此时万物幽然寂静,的确寂静,静的连最寻常的蛙鸣蝉叫声都没了。

      朝曦想等宝芝回来,便蜷在老榆树精旁边睡下,只不过当她睡足醒来,并未见着蘑菇的身影,反倒那常常来去于无声无息的大鹏,安静的坐在一旁,似乎候了很久。

      朝曦看了看盖在身上的白色羽衣,揉了揉惺忪睡眼缓缓坐起:“亦棠君,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嘴角浅浅弯起,一贯的语调温和:“没有多久,我见你睡得沉,便没有打扰你。再说此地清静,我也算休息一下了。”

      如果六界皆是亦棠这样的人,那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无比的和平,可惜没有如果。有客人来,她想着再尽这最后一次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他一番,于是便松了松筋骨准备起身,不过当她站起,发觉自身的伤痛感竟然微乎其微,再掀开袖子,看见伤口也几近愈合,诧异间不由的看向亦棠。

      “你又为我疗伤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你不远万里跑过来举手之劳,怎么能不足挂齿呢?不仅要挂齿,还要常常挂在心上,只是我欠你这许多人情,今世恐怕是还不上了。”

      “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是。”她重重点头,无比诚挚。

      “既然是朋友,便不须这般客套。”

      她爽朗一笑,显得有些傻,亦棠见她开怀,不觉也跟着笑了出来。

      “对了,你渴了吧?”不等他说话,她转身从老榆树精身上摘了几片叶子,随手变出一杯热水,将叶子扔了进去。“我看你眼圈有些乌青,可见是睡眠不好,榆树叶子泡茶饮可以安神,尤其咱们树精爷爷活了不知几万年,他老人家的枝叶,喝了必然有无尽好处。”

      “是吗?”亦棠接了过来,尝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不同寻常榆树可比,今日是托朝曦你的福,才能尝到一些。”

      “什么福不福的,你仗义待我,好朋友也该有来有往,既然你喜欢,走时我多给你带一些。”

      身后的老榆树精晃了晃,似乎对她的大方颇有意见。

      二人耸了耸肩顽皮一笑,一阵晚风掠过,两人的鬓边青丝双双随之拂动,亦棠任由它舞动,朝曦却将它轻轻捏起送到眼前,青丝,神思里不由分说的钻进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进而又想到竹屋里的那截断发,想到与暮闲融为一体的银墨分明。

      “如此苦恼,是有什么困惑吗?你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分解分解。”

      朝曦瞳仁微微一张,她觉得亦棠一定会读心术,不得不再次感叹智慧和文化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她张口欲道,但心中困惑多乱如麻,实在不知该问那句,便又哑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世人说难得糊涂,若困惑难以疏解,便只想着这四个字就好了。”

      是啊,自己的蛇生信条便是难得糊涂,怎么就忘了?亦棠一句话叫自己警醒,自己真的是迷失了,看来要在浑浊尘世里保持清醒,坚守初心,是很不容易的。

      亦棠饮了饮茶水,道:“人之所以痛苦,大约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只是想要证道得道,红尘里滚一遭才是真正的去处,若以逃避来达到无欲无求,那岂能算是真正悟透。”

      “所以但凡有些造化的,都得要受些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想到商朝剜眼的姜王后,挖心的比干,她不寒而栗,啧啧一叹表示自己不想当什么造化之人。

      “朝曦懂得爱惜自己,也是好的,我倒希望你永远如此,不似在凡界那样。”

      他这没来由的一叹,倒是提点她想起了南溟在凡界所造之孽:“对了,殿下他,在凡界杀了许多人,包括他在凡界的师傅,这件事会不会被天界怪罪?”

      亦棠脸上的松弛慢慢不见,侧面印证了她所担心的。

      “他是天界看重之人,此番下界既是对他的罚处,更是对他的历练,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天界眼里,不容含糊。”

      “因我被罚下凡,下凡还因我造业,看来我才是殿下的劫。”她无奈哑笑:“所以呢?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可这件事,真的不能全怪殿下,是般颉恶意陷害,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她默默垂下头。

      “你也好般颉也罢,考验之下,他没有控制好自己,杀戮之孽,弑师之罪,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朝曦僵挺挺的顿住,有一瞬间的失神,亦棠见她这样于心不忍便又宽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各人自有造化,说不定只会让他再下界一次,来弥补罪过呢?何况我相信以南溟的本事,不一定就被定罪了。”

      “会吗?”

      “你既然打算离开,就莫要为这些牵绊,南溟处境再不济,也比你强上百倍。”

      “但愿如此吧。”朝曦仰面看着上空繁星明灭,忍不住感慨道:“如果能一直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是啊,就像幼时在雾仪山,只要完成课业,便能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简单纯粹,没有烦恼。”

      雾仪山,现在想想,虽然那时危险了些,的确如亦棠说的那样,安稳平和,舒心快意,只是那种美好的日子,今生恐难再有了。

      “不过唯一的缺憾是,那时的你只能以蛇身相伴,你这么会聊天,不能人语相谈是怪可惜的。”

      朝曦点头应着,话在脑中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亦棠好像知道了什么,可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便将信将疑的看向他:“你是说,你知道了我是?”

      那条菜花小蛇……

      “嗯。”

      轻轻一嗯,匪夷所思,她还是想不明白,便问说:“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自己不曾察觉,身上还留有雾仪山的仙气,何况你们林子里不是都知道吗?”

      她立刻抬起手臂嗅了嗅,并未闻见他说的那个什么仙气,亦棠抚额掩面,尽量不让自己笑的太张扬。

      “吭吭,那么…殿下也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的。”

      “可他从没有说过。”

      “他一向话少。对了,你准备何时离开,以后要去哪儿?”

      “就这两日吧。”

      “是,与暮闲一起么?”

      “嗯。”

      “你不找妖王遗孤的下落了?”

      “不找了,像你说的,糊里糊涂挺好,追根究底只会让人徒增烦恼。”发展到现在,很多事已经清晰明朗了,遗孤待在雾仪山挺好的,暮闲既然忘了过去那便忘了吧,反正挺不愉快的,至于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来这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对南溟情深几许,就让这些所有随风飘去吧。想定便不再多思。

      ……

      宝芝深夜才回,朝曦阴森森的猫在角落等她,差点给她吓掉了魂。一向没什么脾气的蘑菇,这回很反常,劈头盖脸的呵斥了她一顿。朝曦感叹着人的善变,自觉理亏的受下这通火气,
      她将大家可能迁移去涂山的打算告诉了宝芝,没想到她竟不愿离开这儿。

      问她原因,尽管不说朝曦也猜的出来,九成是要等她的意中人。

      她很不放心这朵蘑菇,思量再三劝道:“不想去涂山那便跟着我走吧,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宝芝不置可否:“你不觉得跟在你身边更加危险吗?”

      这倒也是。“可是我不会害你啊,你的那个什么心上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万一把你卖了可怎么办。”

      “只是卖一卖有什么要紧,又不是没被卖过。”朱红的小嘴口齿利落,这通阴风阳气,这还是过去那个憨厚老实的蘑菇?做贼心虚,朝曦只能再跟她赔起不是来:“我的好蘑菇,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原谅我吧。”

      “从认识了南溟殿下,你就变得见色忘义起来。”

      “我……”

      “但我是能理解你的。”宝芝双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天真笑道:“南溟殿下这种宇宙极品,你为他意乱情迷,失了理智是情理之中的。”

      朝曦抿着双唇不知该做何回答,只能说色令智昏一点儿不错。

      宝芝坚定的选择不跟她走,朝曦便又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交待了好些事,宝芝嫌她啰嗦,并表示她作出这种生离死别般的态度有些小题大做。

      辰时,朝曦千里传音于暮闲,未见回应。她便只好前往蛇族,洞庭,一一寻找,然而却都落了空。折腾了几日后,无处可寻的她回到了凡界的竹林,拐了个弯儿去章白山神府,正见那老头儿喜滋滋的喝着小酒,快意极了。

      原来是南溟凡界一生就要结束,等他元神归位的那一刻,章白也就完成了任务,重担即将卸下,他自然高兴,不过,他的一番酒后真言却叫朝曦锥心不已。

      原来在她走后,清明心死如灯灭,余生活在痛苦之中,也许是因为郁郁寡欢的缘故,再加上酗酒严重,没多久便患上了一种不知名的顽疾,从此疼痛常伴,日日受病痛和心痛的双重折磨,直至九十岁寿终,而他一手建立的小星国,在他去世后没几年便被灭国,至此,南溟在凡界的一生,彻底画上句号。

      弥斐说,一个人思念成疾,便是如此。朝曦很后悔自己干预了他的人生,她原本只是想让他避开那人生八苦,可因为自己,这八苦体现的更加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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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叮叮叮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