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岛屿》蔷薇孤岛

9、Chapter 09

　　临近傍晚，音乐厅缠绵的尾调完美结束后，乐队在指挥的引导下，乐手们鼓掌表示完美结束，掌声响起。
　　坐在钢琴前的李圣音像个小海豹，虚空着掌心作鼓掌状，看似热烈，实则浑水摸鱼。
　　指挥让大家都回后台化妆换衣，留下李圣音，关切道：“我让助理去请了个医生过来，得好好处理一下伤口。”
　　头顶光的照射下，李圣音惨白的面色越发清晰。
　　沉浸在音乐中时恍然未觉，现在停下来，李圣音那双早已痛得发麻的手指，又似潮水一阵阵隐痛袭来。
　　李圣音咬牙，向年迈的指挥道谢，闲聊着一起往后台走。
　　回到化妆室，她虚弱地倒在椅子上，惹得化妆师、发型师一阵心疼，动作不自觉轻柔许多。
　　片刻，她直起身子，尽力配合，脑海中模拟着演出流程。
　　指挥请来的医护人员进来时，被工作人员引导在一旁稍后。
　　脑海中演练进行到一半，李圣音耳边袭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扰乱了思路：“阿音，你看谁来了？”
　　日理万机的妈妈能出现，李圣音心中惊喜，只是她傲娇地装作不满在乎的样子，睁眼扭头看去——李祖言挽着满脸慈爱笑容的张曼宁出现，她脸上的惊喜再掩饰不住：“张嫲嫲！”
　　顶着做了一半的发型，李圣音起身相应，与张曼宁拥抱时，这才注意到倚着门框，姿态散漫的陈景淮。
　　他低垂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想到上午的去电，李圣音暗自腹诽：上午他明明很……他怎么忽冷忽热的？
　　她收回视线，无端生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气，装作没看见陈景淮，将注意力转到张曼宁身上：“您今天真好看！”
　　张曼宁非常重视今晚的出席，做了优雅的发型，化了得体的妆容，穿了一条珍珠灰的半长英式半裙。她佩戴了一支，同腕表一个系列的蓝宝石鸢尾花胸针，细节处满是贵气。
　　张曼宁很受用，抚了抚盘住的卷发：“难得受邀，当然要给你和你妈妈面子咯！”
　　李祖言亲昵地挽着张曼宁的手臂，引老人家坐下，附和道：“阿音小笨蛋，忙起来什么都能忘，只能让我这个做妈妈的亲自去请您咯！老师，您今晚这么靓，要不压轴，上台一展风采？让阿音做您的伴奏……”
　　李家老爷子还在世时，李祖言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
　　她长得漂亮，又有天赋，得以师承张曼宁，学习美声，后远赴欧洲，转音乐剧，成为首位亚裔首席。
　　张曼宁对李祖言格外偏爱，是一种惜才的表现。老人家与古板不沾边，欣赏李祖言有野心、有能力，一直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李祖言对张曼宁存有敬意和感激，所以说话时，嘴巴能多甜就多甜。
　　看着眼前的一幕，李圣音鸡皮疙瘩掉落一地，感叹妈妈的交际手腕，随口附和：“好啊，张嫲嫲，您愿意的话，我太开心了！”
　　陈景淮的视线早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侧眸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李圣音妆容画到一半，眼妆刚打了底，依旧是清爽模样。她笑起来眼睛富有神采，看起来有些可爱，声音也软软的……
　　陈景淮视线凝滞片刻，偏移向右，看向被众星捧月的嫲嫲。
　　张曼宁不是喜欢大出风头的性格，许多人求着她出席活动一展歌喉，她都是以上了年纪几乎一回绝。
　　陈景淮怕老人家为难，终于开口：“嫲嫲，您可不要抢了主角风头。”
　　李祖言“呀”了一声，后知后觉般热络上前，将陈景淮往张曼宁身边带，眸光一转，看向李圣音：“还没和哥哥打招呼呢！”
　　“景淮哥，请坐。这里只准备了矿泉水……”李圣音让开位置，展现迟来的礼貌周到，在两位客人面前放上水。
　　陈景淮抬腿，从她身边擦过，一股男士香水留在鼻尖的同时，她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那枚胸针上——也是一支鸢尾花，只是缀着绿宝石，莹莹闪亮，为他平添一丝温柔。
　　李祖言的声音清脆，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又道：“哎哟老师，您考虑一下嘛！您都好久没在公众场合演出了，这次作为安可出现，也不算商业行为，就是给小辈一些鼓励而已。再说了，您的《永远自由》可是国内范本！只怕您选取一小段华彩，三分钟就能镇住全场……”
　　“好啦好啦！”张曼宁被甜言蜜语哄得开怀，大方应承下来，抬头看向李圣音，眨眨眼：“嫲嫲年纪大了，得降调哦！”
　　“好呀！还有时间，我请指挥来商量……”李圣音站在陈景淮身旁，说着要往外走，正巧Lily推门而入。
　　“Lily你来得正好……”
　　李圣音只顾着说话没注意脚步，拖鞋被隆起的一角地毯绊住，身体不自觉前倾。
　　一只小麦色的手顺势一抬，揽着她的后腰，手指轻轻一扣，将她带起。
　　“糟了，糟了……”
　　Lily推门而入，一惊一乍的声音正好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李圣音站定，垂眸看向陈景淮。
　　陈景淮一直看向门口处，手已松开收回，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圣音恍惚间生出一个奇怪的错觉，脸颊不自然微红。
　　见除了李圣音还有其他人在场，Lily慌乱的神情变得局促：“阿音，那个……那个。”
　　李圣音很快恢复冷静的样子，问：“怎么了？你慢慢说。”
　　Lily咬咬唇，老实解释来意：“三个月订的那件紫色礼服，昨天送来的时候好好的。今天下午我检查的时候，发现被划坏了……”
　　李祖言也不顾长辈在场，闻言快两眼一黑，呵斥道：“下午的事，你现在才说！怎么办事的？没有礼服怎么上台！”
　　“您能不能不要激动。”李圣音蹙眉，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脚下有无障碍物，才抬腿上前，拉住李祖言，看向Lily：“然后呢？”
　　“这边事情多，我一时走不开。我当时就联系了公关。阿思保证会妥善处理。她亲自去商场了，但是刚才来电话，说所有Sale统一口径，没接到赞助通知，花钱买成品也不行……阿思打听之后才知道，是有人刻意针对……”
　　Lily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李祖言的谩骂。
　　“什么人这么霸道？”张曼宁清亮的声音响起，阻隔了李祖言进一步动作。
　　这么有效率地吩咐各大品牌，只有商场或品牌的幕后老板了。
　　李祖言的声音瓮声瓮气，自言自语：“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赵家了？城里大半商城和奢侈品牌子，都有赵家的份……”
　　李圣音凝眸，想到贺权一，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暗骂赵依墨手段拙劣，但眼前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看向Lily：“你现在回酒店，选几条我的裙子过来。顺便检查一下，带几双鞋子过来备用。开我妈妈的车子去。”
　　李祖言嘴上不依不饶，小声责骂着，但手还是往小包里摸索：“那怎么行！你平日里穿的根本不符合调性，到时候上了台，都不知道记者要怎么写呢！”
　　“您就不要用这些小事烦我了。”李圣音将车钥匙递给Lily，然后笑着对张曼宁说：“不好意思张嫲嫲，让您看笑话了。要不让我妈妈陪您去前边试一下音。我处理一下伤口就来。”
　　张曼宁原以为化妆间的医务人员是音乐厅请来的，不以为意。现在听到这话，拉着李圣音关切查看，这才看到她右手上细细密密的殷红。
　　因为已经合了一下午乐团，她手上的绷带早就取了，又因为一直动着，伤口完全没有好转，与昨晚刚受伤时一样。
　　张曼宁心疼道：“哎哟，医生呐，要不要打针镇痛？”
　　一旁的医生终于插上话，解释：“可能会影响手指灵活度……您放心，我会小心处理的。”
　　李圣音将伤口藏起来，朝李祖言使眼色：“妈妈，你们先过去，不用担心我这边。我一会儿就来。”
　　李祖言并未过多关注女儿的小伤，生怕张曼宁反悔，招呼两位客人往外走。
　　陈景淮通过渐渐合拢的缝隙，将李圣音隐忍的神情收入眼底。
　　他跟在两位长辈后面，突然对李祖言道：“Aunt，麻烦您陪我嫲嫲一会儿，我出去抽支烟。”
　　张曼宁挽着李祖言，头也不回地嘱咐：“开场前记得回来。”
　　……
　　陈景淮顺着走廊，在音乐厅外围抽烟区呆着。
　　他望向入口处方向，有衣香鬓影陆续出现。
　　爱音娱乐归为隆域集团旗下之后，陈景淮作为同属隆域集团的开域投资负责人，曾回集团本部参过会。
　　会议一致通过，推选陈景淮兼职爱音娱乐的负责人。
　　陈景淮只是粗略看过爱音娱乐的相关资料。
　　爱音娱乐几乎是赔本赚吆喝，投入远比产出大，对旗下艺员格外宽容，完全是慈善行为。他暂时没想好改革方案，只好暂时搁置，并未过多投掷精力。
　　时隔数月，陈景淮吩咐助理找来爱音娱乐的分析资料。
　　今天，他看了一下午资料。
　　此刻，他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拨通了大姑姑的电话。
　　十分钟后，他接到一个陌生的好友邀请。
　　他点击同意，片刻，A&Z品牌大湾区负责人林姐打来视频：“陈生您好！这个夜幕花园系列高定，昨晚刚从法国空运过来，大部分是秀衣。订做需要半年左右时间，不过白太交代，对您特事特办，所有款式、秀衣供陈生您优先挑选。”
　　陈景淮将对方的画面切换为主屏：“一件一件过。”
　　“好的。”林姐依次展示并介绍。
　　不知不觉，夜色笼罩。
　　半个小时后，陈景淮领着剪裁师与Sale出现在音乐厅后台化妆间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荒谬。
　　“不知道你喜欢哪件？抓紧时间试试。”
　　陈景淮旁若无人，坐回沙发区，一双澄净的眸子盯着眼前人。
　　李圣音脸上已经是精致的妆容，为了配合台上灯光，比往常更浓郁，特别是一双斜长的眸子平添妩媚，目光却清幽疏离，呈现出一种反差感，耐人寻味。
　　陈景淮收回视线，拿起那瓶未开启的矿泉水。
　　剪裁师与Sale干脆利落，剥掉衣罩，两人高高举起三条耀眼夺目的裙子。
　　回过味来的Lily同步闭上讶异的嘴巴，默默将从酒店拿来的小洋装放在一边。
　　Lily投掷惊喜的眼神：
　　右侧那件长裙，有细细的肩带，V字领，背后有同色系细带交错至腰窝，裙身以紫色纱裙为底，上半身坠满紫色调的小碎珠，呈现出花朵绽放的姿态，又加上藤蔓状的叶片，一路延伸向裙摆，像花园里开出的一拢蓝色阴雨紫蔷薇。
　　中间的短裙，领口开到腰际，满是刺绣与蓝紫色系纱交错，稍微削减了性感特质，反而丰富温婉起来，不得不说，这是最特别的一条裙子。
　　左侧那件是平口长裙，剪裁经典，布料上布满细细的亮片，灯光下显得波光粼粼，像是缀着星辰的夜空。
　　李圣音一眼排除了中间那条，理由是有许多家长带着小孩子来观看，领口太低影响不好。另两条在她眼里无可挑剔，一时难以抉择，只好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造型师与Lily都喜欢那件平口长裙，说与她的气质相符，低调华丽。
　　剪裁师与Sale推荐吊带裙，说做工出彩，还能突出身形，这种场合正合适。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着，完全忽视懒散靠在沙发上的陈景淮。
　　“先试试再说！”Lily说着，已经开始行动，解开李圣音的上衣扣子。
　　李圣音很难不注意化妆间唯一的男子，偏头看去——他倒是目光坦荡。
　　四个女生围着她，他应该看不清……
　　直到一只手探进来，李圣音捂住胸口，急急道：“景淮哥，你……你转过去！”
　　“时间可不早了。”陈景淮换了个位置，背过身去。
　　众人后知后觉，化妆间内瞬时爆发一阵刻意压低的哄笑，搞得李圣音脸颊绯红，低低道：“别笑了，快帮帮我。”
　　陈景淮本该绅士地离开，却留了下来。
　　“好像大了一些，抬手看看……”
　　“不行，我坐下来会没有安全感。”
　　“换这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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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窸窸窣窣一阵，他耳边终于消停。
　　“陈生，可以了，您看看。”Sale需要金主满意，服务好李圣音之后，赶忙邀功。
　　只见陈景淮起身，依旧背着身，闷闷的声音递过来：“另外两件改好了送去嘉道理七号。”
　　他没有看一眼，离开了化妆间。
　　李圣音暂且不理会生出的怪异情绪，看了一眼时间，集中精神检视一遍自己，拎起一双高跟鞋，让Lily配合收尾，自己离开化妆间。
　　分配给李圣音的工作人员，都被她临时抽调给李祖言，所以现在她只能自己朝候场区走去。
　　陈景淮站在走廊上，手上拎着刚脱下的外套，热气还没散去，无端烦躁。
　　他侧着身，能察觉到出现在走廊的人。
　　一种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是黑暗中的潮水，热烈包裹过来。
　　李圣音一手提裙摆，一手提鞋走过去，正欲开口。
　　陈景淮轻咳一声，微微仰着面，轮廓在灯光下分明，带着锐利：“看在嫲嫲的面子上，帮你一把。”
　　他身上多了一丝烟味，不呛人，但也不好闻。
　　一抹轻笑在她脸上荡漾开，问：“那你昨晚为什么帮我？”
　　他被对方真诚的目光烫到，飞速收回视线，保持淡漠：“你是希甜的同学……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她眼角的笑像是过山雨，瞬时收敛，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人影消失，她还站在走廊，直到身后呼唤响起：“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