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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斩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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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寒凉,犹如一双冰冷骨节粗糙的手划过后脊。
安国公府灯火通明,侍女和太医在府中忙碌进出,脚步声凌乱匆忙,四周没有人闲谈杂声,气氛焦灼紧张起来。
事出之后,吴夫人和江映霜被立马安排回府,前脚刚出门,而后消息传到萧府,一队官兵包围了院子。
萧荃躺在阁中,尚未苏醒。江正德在门外来回踱步,准备应对尚书令萧进的责问。当时事出紧急,以至于在看见江映雪,才想起还有一个女儿。
江映雪穿的极单薄,衣料也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好。她低着头,在浓黑的夜里,裙摆上沾上大片的潮湿的泥土和树叶。
她半个身子跌入水中,周围的人都跳下去救萧小姐,是谢宴旁边的侍卫好心,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才让她没那么难堪。
父女相视。
江正德转开视线,在和旁边的小厮安排下一步。
多年的冷待,在幼时就已经生根发芽,在驯马场,父亲从未有过那样的细心与慈祥,将最精通的、最引以为豪的骑射教给阿妹。
如果一开始没有将她许给谢宴,哪怕是问过她的意愿,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等反应过来时,已穿过了荷叶门。
又一批太医们行色匆匆往府中赶,江映雪闪避不及,被撞的踉跄一步,险些跌进花丛中。
“小心。”
谢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他身上熟悉的萦绕着乌木香,肃穆但是并不凛冽。
老太医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事,本来欲走,又看见是太子,就精神一抖,纷纷跪下:“太子恕罪。”
谢宴无心追责,只反问道:“你撞的是她,和本殿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人听见他说话,脊背不自觉都紧绷起来,转头向江映雪不住磕头。
“没关系,快去救萧小姐吧。”
太医如蒙大赦,逃似的离开。
夜风朗朗,月明星稀。
他刚才跳下去救了萧小姐,此时换了一身暗紫色金蟒纹的衣服,额发微湿,眉眼更深沉了些。
隔着衣料的触碰有些温热,她甚少与男子这般亲密。
江映雪后退一步,低声道谢。
他对待贵门小姐是怎么样的谦和倜傥,实际上性格乖张,喜怒无常,她不想得罪他,连累身边的人。
“萧小姐情况怎么样?”江映雪问。
“还没醒。”谢宴说。
其实她并不想问这个。
她只想知道这场局究竟有多大,关心他目的达到了吗?下一步她该做什么?
马是江映霜的,她又喝了那杯茶,最后受伤的却是萧荃。
若是想要害萧小姐,那拿包药直接下给马就好了,江映霜杯里的又是做什么?
她不敢想,即使想明白了,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意义。只会更加的清醒,更加痛苦不堪。
院中传来脚步声,偶尔有兵器摩擦地面的碎响。府兵们手持火把,墙上的人影渐渐扭曲变大。
谢宴眉间逐渐凝滞。
暗处的草丛中有轻微的响动,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可是江映雪知道,这些是兵器出鞘的响动。
他抽身离去,临走时不忘交代:
”赵长明,带她去上院外等候。”
*
萧家人来的比想象中的还快。
白日府中春风得意,夜晚天空上变得阴云弥漫,在尚书令萧进踏进门那一刻,都灰败下来。
皇帝耽于酒色,不问朝政。
后宫由萧淑妃协理,朝廷由尚书令萧进手握大权,并且以迅雷之势,肃清异党。至于一步步发展下去究竟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一众臣子去府门口迎接,太子此时和几个萧氏弟子一起、掺扶着他从马车上下来。
“外祖公。”
太子率先行礼,后来的人都纷纷参拜。
萧进已过花甲之年,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头发比寻常这个年纪的老者白了些。细长的眼中黑白分明,嘴唇偏厚,只是普通的敦厚长相,让人很难和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关联。
安国公和一众宾客分开两道,萧进迈步进府,其余人自觉跟在后面。
“荃儿呢?现在如何?”
侍女和蕊一字一句交代整个过程,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都被连夜请了来,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的禀报:
“微臣已经施了针,萧小姐已将腹中之水完全吐出,暂时脱离了危险。不过萧小姐先天不足,又受了极大惊吓,元气大伤。现已经送服了汤药,让小姐尽快醒来。但若是一直迟迟未醒,那只怕是损伤了头髓……”
萧家人从进门起就神情不善,此时越发怒火中烧。
本来好好的闺门小姐,参加了一场宴会,现在变成这样。人连什么时候醒来都不知道。
萧进挥手,退了那些太医。
“那匹马在哪儿?”
几名带刀侍卫将马匹牵了过来,已经被控制住了,虽然烈性难寻,但不失为一匹好马,毛色均匀,四肢健硕。
“验过了吗?”
带头的侍卫答:“马已经验了,来往接触的人,吃过的草料,都没有问题。”
萧进来的时候已经听说,江家小姐的马忽然冲向荃儿,不过他在朝中多年,明枪暗箭见得多了。
他目光扫过一片,众人脸色神态各异。江正德从一众宾客中出来、率先谢罪道。
“丞相恕罪,是微臣管教不严。”
萧进神情不虞。
他对江家早就颇多不满。
老皇帝一纸婚约,是将江家推向萧家对面,想要保下太子。可江家摇摆不定,不愿意为他所用。
院中一片安静,那马在门外不住的嘶鸣。
江正德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匹马之前就撞过不少人,谁知一再容忍酿成此番大灾。
他家从祖父辈起、便上阵杀敌、虽说不是家族中最勇猛的,可面对敌方十万大军,心情也没有这般难以言说。
于江正德而言,他也知道家族落在他手中是没落,可他的兄弟死在战场是保家卫国,他如今这般明争暗斗死在朝堂,便是不值得。
步履声在江正德身后渐远、萧进一字多余的字也没说、江正德松开一口气。
想来凭他家地位,萧家也不好如何。
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
萧进悚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刀来、紧接着是再熟悉不过的刀剑入腹的声音。
江正德吓得魂飞魄散,他缓缓的低头,然后又回头。
鲜红的血液从马颈喷涌而出,随着挣扎和嘶鸣,腥湿的液体溅在每个人的身上,却无一人敢动,马跪了下、轰然倒地抽搐,渐起一地的灰尘。
“不听话的牲口。”
萧进啐了一口,把那刀丢在地上,发出不绝于耳的嗡鸣、大堂中满是一股令人做呕的血腥气。
谢宴跟上萧进,递上绢布,乖觉道:
“外祖公,何必脏了您的手。”
萧进缓缓地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来,他许久不以这幅面目示人了:“派人将江家小姐请来,此事尚有疑点,今夜劳烦各位留在这,什么时候荃儿醒了,什么时候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