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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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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三爷风尘仆仆赶回京。
随行的侍从前去叩门,约有一刻,门内才传来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裴三爷不由得有些纳闷,却隐忍不发,见开门的小厮满头是汗,脸色略微不耐焦急,看到他时更是惊魂失措,心中顿感府内有事发生,遂挥开侍从,上前道:“为何迟来应门?”
那小厮只顾躬身俯首,颤抖不止。
裴三爷没了耐心,进府直奔内院,一路行去,竟无遇见一人。直到穿过正堂,忽见一仆妇脚步匆忙而过,赶紧将她拦下,问道:“府中可是出了事?”
那仆妇也是一脸惊慌之色,甚至忘了下跪请安,如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
裴三爷一把拉住她:“你跑什么!”
那仆妇哆哆嗦嗦地跪下,答道:“三爷饶命!不关我的事!老夫人要动家法,是大公子要杀国公夫人,姨娘...姨娘死了。”
仆妇说的语无伦次,裴三爷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听到姨娘两个字,才揪住她的领口,急声道:“哪个姨娘死了?”
“就是...就是西跨院的舒姨娘!”
裴三爷大骇:“玄清在何处!”
“荣华...荣华院。”
裴三爷走得更急。
等他到了荣华院时,荣华院院门紧闭,院外跪了一地奴仆,皆是以头叩地,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唯有王嬷嬷端正立于门前,把守门户。
王嬷嬷实未想到裴三爷会在此时赶回来,吃惊之余一时喜极而泣,急忙迎上来,激动道:“三爷回来了,真的是三爷回来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裴三爷问道:“可是疏安出事了?”
王嬷嬷瞥了眼身侧,将裴三爷引到一旁,快速说道:“三爷,国公夫人因大公子受封龙骧卫指挥佥事,心有不忿,指使姨娘身边的疏柳将其杀害。大公子极怒之下杀了疏柳,又提剑刺伤了国公夫人。现下阖府的主子都在里头,国公夫人闹着要将大公子送官,治他弑亲大罪。弑亲可是要以凌迟判处,三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裴三爷听后,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猛栽几步,亏得王嬷嬷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勉强站稳。他深吸了口气,略微回过神来,拂开王嬷嬷,什么也没说,大步走进荣华院。
荣华院的仆妇早已被赶至院外,院内空无一人,他顺着抄手游廊行至转角,远远瞧见正堂内老夫人坐于主位,钱嬷嬷随侍在旁。右手边二房林氏局促不安,裴秀和裴文仪两姐妹站其背后,也是惶惶不知所措。
国公爷坐于左上首,正一脸愤慨与老夫人陈情,而裴樱脸上染泪扶着孙氏歪在一旁。孙氏面如金纸,胳膊,腿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色漫出,可见被裴玄清伤得不轻。
裴三爷视线转到正中堂上,一眼就认出了跪在为首的那道朱红身影正是裴玄清,在他身后依次跪着裴孟,裴媛还有一个瘦小的婢女。
经年不见,裴玄清已是身姿挺拔的英气少年,而他甚至不知自己儿子长得是何模样,实在是愧为人父。三爷有些苍老的双眼再也装不下旁人,只盯着那道身影,慢慢朝着正堂踱步。
等到靠近门柱,里面的争执声立马清晰起来,只听裴国公喊道:“母亲,这竖子敢在府中杀人,还要弑亲,您也要袒护吗!”
孙氏虚弱地歪在裴樱身上,气若游丝:“是啊,母亲。您捂得住我的嘴,总不能捂得住整个孙家的嘴。要是孙家来人见我伤成这样,还不定回去怎么说呢。”
说着,孙氏呜咽着哭了起来。
兰时抬眸,看向裴国公笑道:“国公爷这话有些不妥,大公子若是弑亲,国公夫人哪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孙氏顿时目露凶光,忍不住暗骂:“这个小贱婢!”随后假装柔弱地靠在裴樱身上,抽抽涕涕地哭诉:“国公府事多,我难免对小槐院有所疏忽。小槐院的婢女们养尊处优惯了,平日对我多有顶撞,我也只好忍了。只是兰时,你仗着有玄清撑腰这般犯上,连国公爷也敢顶撞,着实没规矩了些。”
裴国公闻言,脸色更加黑沉。
兰时垂头冷笑一声,孙氏这点挑拨离间的小伎俩,都不够她塞牙缝的,装可怜谁比得过她。
随即抬头,脸上竟是惊慌之色,哭得比孙氏还要凄惨害怕:“国公夫人息怒啊,奴婢身份低微,哪敢顶撞国公夫人。奴婢只是想到大公子与我们说过,家族荣辱相生,休戚与共。若是国公夫人要去官府告大公子弑亲,官府定会上门查看尸体。到时候府里交不出,岂不是惹来一场笑话。”
“而且此事若是闹大了,恐怕裴家名声有损,国公爷的颜面往哪搁呀!”
“他斩伤了我的胳膊!”孙氏忽然直起身子嚎叫道,“我没死,那是我命大!你敢说他不是想杀我?”
裴樱见孙氏失态,急着扯了扯孙氏衣袖。
孙氏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捂着胳膊哀嚎一声:“疼啊...太疼了!我是做了什么孽,玄清你要杀我!就算对我有恨,大伯父对你是好的呀。你忘了,他还带你去巡营了吗?看在你大伯父的面上,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啊。”
兰时生生等孙氏杀猪般地哭完,才缓缓道:“国公夫人这话实在是牵强,京城谁人不知大公子能一箭射死猛虎,若他真有杀你之心,你绝活不过今日。大公子只是在院中舞剑,不小心误伤了您罢了,哪还能扯上恶逆大罪。”
裴樱见孙氏又被兰时三言两语激怒,赶紧挡在她身前,含笑道:“兄长跑到荣华院舞剑,真是会挑地方。不过就算没有弑亲,兄长杀了疏柳是事实。只怕也是死罪吧!”
“杀了疏柳?”兰时扬眉,“三娘子亲眼所见?”
裴樱一噎。
兰时继续道:“您既然没亲眼看见,我说是您杀的也行。”
“你这婢女简直胡搅蛮缠!”裴国公一拍小几,霍然起身,“裴玄清杀人,府中众人俱在。再则他虽未害死吾妇,实则存有害人之心。我朝向来以原心定罪,弑亲之罪,罪出有名,焉能狡辩!”
国公爷不耐烦与一个婢女争辩,说道:“今日说的是裴玄清犯错如何处置,你不要胡乱攀扯。”随后朝老夫人拱手道,“母亲,您说该如何?”
兰时暗暗放了心,整个裴国公府恐怕只有老夫人是真心待裴玄清的。既然裴国公将事情推给老夫人,至少老夫人不会眼睁睁看着裴玄清送死。
自从裴老夫人步入荣华院,始终未曾说话,只坐于上首,垂眸转着手中佛珠,听着大房与三房针锋相对,指责攻讦。直至此时老夫人才微抬眼眸,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裴玄清身上,问道:“玄清,疏柳可是你所杀?”
裴玄清未抬头,朝老夫人一拜,清肃道:“是!”
裴国公和孙氏同时嗤笑一声,转身坐回椅中。
老夫人又问:“你可有杀孙氏之心?”
裴玄清身子顿了顿,随后起身,抬眸冷冷看向老夫人,沉声道:“有!”
众人俱是哗然。
兰时也是愣住,这祖孙一问一答竟跟堂官审案一般,干净利落地就差定罪了。
林氏眼瞅着情形不对,担心二房被牵连,对老夫人赔笑道:“母亲,事已至此,可见分明。秀儿和文仪这些小辈在此窥听长辈是非,已是不妥,不如我带她们出去。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全凭您裁定。”
老夫人扬手止住林氏话头:“今日本是大房和三房的祸事,我却将你们都叫来,是因为你们同是裴家人。裴秀和文仪就算将来嫁为人妇,也同是我裴家子孙。覆巢之下无完卵,裴家有祸,谁也都逃不掉。她们也该见识见识风雨,将来才能谨言慎言,进退得宜,既保全自己,也不让家族蒙羞!”
林氏只能称是。
裴文仪起先还有些害怕,但看兰时和裴樱明枪暗箭地打嘴仗,心里那点惧意早就烟消云散,对裴秀道:“这下有好戏看了,大伯母趁着这机会非杀了大哥不可!”
裴秀按按住了裴文仪,朝她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眼堂上那道笔直的身影,心中叹惜:“只怕比死还可怕!”
老夫人心中沉重,长长叹了口气:“老大,玄清既然已经认罪,你想如何处置?”
裴国公凝思片刻后,起身朝老夫人一拜:“玄清是三弟的儿子,我不敢要他的命。为了家族名声,族中子弟前程,我也会规劝孙氏,不通官府。只是玄清罔顾伦常,狠厉不仁,再留他在裴家,只怕祸患无穷。儿子请求母亲,将裴玄清从族谱中除名,驱逐出府!”
兰时愣住。
自从以来被家族除名者,无一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为天下人共耻。
裴国公此举,无疑是昭告天下,裴怀舟作奸犯科,不容于世,被家族抛弃。将来他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切齿剜心的嘲讽鄙夷。就算科举入仕,自诩风骨气节的文人哪里能容他,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排挤出京,逼他乞命归田。高门贵女哪怕是清白人家也不会将家中淑女嫁给一个被家族所弃之人。
名声尽毁...
兰时想起前世,裴玄清因她受到的弹劾攻讦,千夫所指,那比死更加可怕。她至今想起,都会忍不住战栗。
兰时将手深入袖囊中,指腹一点点划过冰冷粗糙的纸面,捏住了王嬷嬷送来的三封信函。
此刻她才想明白,为什么裴玄清会干脆利落地承认罪行,又绝口不提孙氏做的恶事。
裴玄清能忍,但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