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华章（重生）》轻吟简歌

6、第 6 章

　　不知过去多久，苏婉再睁眼，眼前是一圈手术灯。

　　她还在医院，躺在病床上，浑身酸软，嗓子干涩，腰腹隐隐作痛。

　　旁边的护士见她醒了，轻轻道，“苏女士，您刚做了刮宫手术，还在局部麻醉中，未来几天最好静养。请问有没有亲人或家属可以过来接您？”

　　亲人？家属？

　　苏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良久，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才怀孕两个多月，肚子尚未隆起，也未曾感受过胎动。

　　她在腹痛的时候，就察觉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听到护士的话，她甚至想到，老话说的果然没错，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今天先是失去了妈妈，接着又失去了孩子。两次失去，都是如此突然，一个接一个，打得她头昏眼花。

　　她的妈妈，在人世间最后的几年里，经历了惊惧忧思最后昏迷不醒，她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不得不为让她受罪的父亲还债。

　　她还未出世的孩子，死去之前还未成型，承载着期待，却与自己缘分浅薄，匆匆地离开了她。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吗？

　　苏婉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头顶的手术灯。

　　苏盛荣已经杳无音讯，即使能联系上，她对他只有恨和惧，绝不会再去联系他。

　　曾子铭？他和自己的未婚妻在一起，即将要有自己的家庭。孩子是唯一和他的联系，而现在，孩子也没了。他还会和自己在一起吗？

　　苏婉像游魂一样找到自己的手机拨给曾子铭，却没抱任何希望。几声“嘟嘟”声后，电话被接起了。

　　她刚要说话，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谁啊？”

　　苏婉愣住了，停了几秒才回答，“请问这是曾子铭的手机吗？”

　　对面的女人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有趣，“是呀，这是子铭哥的手机。他现在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你是哪位？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转达。”

　　苏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女声和她在曾子铭办公室外听到的是同一人，梁诗情。

　　她以为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听到她的声音却还是觉得锥心疼痛。

　　拿起手机的时候，她想告诉曾子铭，她的妈妈去世了，她再也没有亲人了。她想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她也没能保住。她现在好痛，肚子痛，心也痛。她还想问曾子铭，能不能来医院陪陪她，接她回家。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对着另一个女人，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现在的她，身心俱疲，没有力气去直面幻象的破灭。

　　默默地挂上电话，苏婉手抚着自己的小腹，一下一下，泪水无声涌上眼眶。

　　处理好汪丽兰和孩子的事，苏婉回到她和曾子铭居住的地方时，已经接近午夜。以往她总觉得这套房子就是自己的家，让她有了新的生活，所以她买了很多东西装饰这里。她买的情侣睡衣、拖鞋和杯子，曾子铭收到后嫌弃太廉价，一次也没有用过。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黑暗中的沙发上，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孤寂如同潮水般淹没自己。

　　这里不是她的家，也不是曾子铭给她建的堡垒，只是收容她让她逃避现实的虚假幻象。

　　如今，她的堡垒塌了，幻象破灭了。她家破人亡，只留她孤伶伶地在人世间挣扎。

　　回到床上，苏婉无法入睡 ，脑袋里不断闪现着关于汪丽兰的回忆。

　　汪丽兰是个很传统善良的女人。苏盛荣还在做生产主任的时候，汪丽兰经常张罗一桌菜，让工厂学徒和年轻人来加餐，所以这些年轻人都和汪丽兰关系不错，有不少后来要么升职要么成功创业。也正因如此，苏盛荣欠了赌债后一开始总能从这些人那里借到钱。直到后来苏盛荣变本加厉赌债越滚越大，他们到处搬家躲债，这些人才渐渐断了和他们家的来往。

　　小时候汪丽兰每天接送她上学，陪她去学声乐课，风雨无阻。后来家里稍微宽裕了，汪丽兰对她更是关怀备至，竭尽所能给她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给她买她喜欢的零食，帮她买好看的小裙子，还有青春期后各种化妆品，自己却过得很简朴。

　　汪丽兰宝贝她，所以之前不希望她太辛苦，经常念叨着长大了让她找一个能照顾她的男人结婚。她总是说，“莞莞，妈妈真想早点看到你出嫁那一天，早点看到你的孩子。”而她也会回答，“妈妈，你放心，你现在这么年轻，我三十五岁结婚都来得及！”

　　后来苏婉怀孕了，她来到医院，一边兴奋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昏迷中的汪丽兰，一边难过她不能第一时间听到。

　　她安慰自己，宝宝出生的时候，妈妈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她该有多高兴啊。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真是过于自信，对命运的力量一无所知。

　　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走路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曾子铭终于回来了，他喝醉了。

　　不一会儿，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一股酒气袭来，紧接着一个火热的身体挨上了她。

　　苏婉将冷冰冰的身体往里挪了挪，曾子铭不知是醉是梦，嘟囔了一句，便将一只手放在苏婉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苏婉知道这些动作不过是他无意识的习惯。他完全不知道苏婉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这几天的经历，甚至不记得他们这几天的疏远。

　　苏婉感觉到他的手带着热力，想到今天在他办公室外和他手机里传来的女声，想到自己刚刚失去的孩子，还是忍不住了，巨大的怨愤、痛苦和委屈让她恶心欲吐。

　　她推开了曾子铭，惊动了他的醉意。他睁着朦胧的眼看了苏婉半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苏婉睁着眼，腰间的疼痛持续着，心里的悲凉快要冲出胸腔，却已经流不出泪。

　　得知苏盛荣赌博的时候，她没哭；妈妈陷入昏迷的时候，她没哭。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哭，她要坚强，妈妈需要她坚强。

　　而这两天，她已经把一辈子的泪流干了。她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好牵挂了。

　　苏婉听着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忽然觉得和他在一起再多一分钟就要窒息。她坐起身，默默地挪到窗边，打开窗。

　　向下望去，深秋的夜漆黑一团，在伫立的几盏昏黄的路灯下，她仿佛看到汪丽兰的身影。她穿着苏婉十六岁生日那天一样的浅蓝色的毛呢大衣，一头刚烫过的卷发让她显得很时髦，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在朦胧的光里显得格外温暖。这样的她，苏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苏婉看着她有些担忧地问：“婉婉，你怎么了？想妈妈了吗？”

　　“妈妈！“泪水瞬间从苏婉的双眼中涌了出来。

　　她仿佛看到汪丽兰张开了双臂，那双慈爱的眼睛因为微笑，眼角簇起好看的皱纹 ，“妈妈也想你了。哎，婉婉啊，你受苦了。来妈妈怀里，让妈妈好好抱抱，妈妈保护你。”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苏婉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她看着汪丽兰张开的双臂，恍惚着踩着椅子，却没有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那片黑暗，也跳进了那片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