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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上了大学,他在海城见过的第一场雪,就下得格外大。广播顺势放起了很有氛围感的音乐,整个校园变成了浪漫至极的人间雪境。早已另觅佳人的室友搂着裹围巾的女孩子,从他身边经过,嘲笑道:“老许,羡慕不?是谁初雪了还是光棍一条?”

      许立梓没理,出了校,径往方慧文家那边走。等她下班,也许还能看到这场雪,还有家门口的他。

      方慧文看到他在外面徘徊而冻红的脸,果然于心不忍,喊他进了家门。他抢着把米饭蒸上,又做了荷兰豆虾仁——是跟许立岳学的。从前他一直以为,他得像哥哥那样烧出那么美味的菜,才会有姐姐这样好的女孩肯嫁给他。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洗碗,透过厨房的窗子,看到外面的雪还是纷纷扬扬的,而屋里暖烘烘的,许立梓觉得有些飘飘然,仿佛他和方慧文,重新组建了一个家似的。他的想法很简单,许家既然有一个儿子对不起方慧文,他们就理应赔还给她一个,多明白的一笔账——正好他是因哥哥的强烈要求来到世上的,而他也心甘情愿地代偿他的不义。

      说不定,哥哥就是为了坚持他的“丁克”,才哄着爸妈生下了他,让他代替他传宗接代;现在,许立岳已经回心转意,完成了属于长子的任务,能不能就可以放过他,回到她身边了?

      他还想着,如果她待会儿有精力,他们就下楼堆雪人、打雪仗——哥哥工作以后,越发懒了,除了有时开车带他们出去逛。这些小孩子的幼稚游戏,其实她也喜欢,他们从来都是互相陪着对方玩的。

      他得寸进尺,眼睛里射出光来,说,这个年,他能不能和他们一起过?

      方慧文脸一沉,“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家,为什么我们要一起?”

      许立梓一下子耷拉了下来,以前不管在海城,还是回他们省,他们都是一起过年的,怎么就分开了两个家呢?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别的什么,方慧文开始穿大衣,要送他回学校。许立梓是在小区门口被丢下的,像一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红了眼眶。他不甘心,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叫道:“方慧文。”

      方慧文也回头,表情有些惊异,似乎有些不解,他什么时候敢连名带姓地叫她了?

      许立梓奔回去,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字,特别坚决地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方慧文没出声,两人之间,似乎从没有这样静默过。路灯下的雪花被吹走好几团了,她才好像当他根本没说这句话似的,扭头走了回去。整个世界,只剩她的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嘎吱声。

      那之后,不管许立梓给她发微信还是打电话,她都没再回过了。隔了几天,他又发现他被她拉黑,或者删除了。她家的灯,晚上也不再亮起来,兴许她是搬到父母家住了,为了躲着他。可是他又不知道她爸妈如今住在了哪里。

      她又一次撇下了他,甚至比离婚那次,消失得更加彻底。

      许立梓心里像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他强迫自己投入到学校中的一切,以忘掉这个狠心的女人,可是每每想到雪中的路灯下,她那样的神情——不是生气,不是惊吓,不是难堪,当然更不是高兴和感动,总之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他就觉得自己牵记她更深了。

      他控制不住地想起,他听到哥哥和妈打电话,说方慧文宫外孕,还在抢救。他不懂具体有多严重,听到“抢救”就觉得是像电视剧里那样,从手术室里抬出一个蒙着白布的担架。他立马嚎啕大哭,央求和妈一起飞去海城看姐姐。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方慧文醒着,可是脸色苍白,眼睛肿了,内双眼皮翻出来,格外明显,整个人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木然。

      许立梓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方慧文抬手,替他整了整红领巾,勉力挤出一个笑容,“这没什么的,以后栗子还是我们最爱的小孩,不是么?”

      他哭得更大声了,他只宁愿她再也不要他了,也不愿看到她这么憔悴,又强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那时他真的不懂,发生这样的事,到底是谁的错。等他能把男女之间那点生理机制都搞明白的时候,他简直恨死许立岳了,而他也是逼迫她永远地失去自己孩子的潜在帮凶。

      现在呢?不是因为许立岳,而是他自己惹她伤心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在海城逗留到学校开始赶人的那一天,才揣着想不通的问题,回家过年。

      许立岳的幸福肥越来越严重了,再也不复相片里,扛着大炮到处跑的清俊少年模样,变成了一个儿女绕膝的眯眼笑大胖子。听着嫂子滔滔不绝地夸这个赞那个,让两个小家伙轮流给爷爷奶奶展示才艺,他更加心烦意乱,懒于在这场天伦之乐中,扮演一个敬业的捧哏。

      他披了衣服,独自来到阳台吹风。十一点了,方慧文一定在和她的爸妈一起包饺子。他们也一起包过饺子的,他自创出西红柿炒蛋馅,被她狠狠笑了一通——这时候,她还愿意想起他吗?

      几乎是前后脚,许立岳也来了,趴在栏杆上,递给他一支烟。

      许立梓说:“我才不抽烟呢,没你那些坏习惯。”

      许立岳就笑,“嗯,我以前也不抽来着。”

      许立梓更恼了,他的意思是,他以后也一定会变得像他一样吗?一样无耻、一样爱骗人、一样俗不可耐的中年男人吗?

      他用美丽的谎言编织了一个名为“家”的梦境,先后引诱自己和方慧文都踏了进去。等他们深深地沉迷其中,他却另筑爱巢,悄无声息地舍下他们,飞走了。

      在这个家里,他再也待不下去,谎称去找同学玩,实则回了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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