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林羽惊风

2、社会

　　“人类怎样才算彻底死亡?”
　　纪初彻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那是妈妈问的，然后他回答。
　　“我不知道。”
　　文明的周期是自我毁灭，而人类的周期无可定义。
　　妈妈听完就疯了。
　　许多年前的事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又沉下去。
　　“妈妈，为什么要这样问?”现在的他面对那个突兀的问题大概会这样回答。
　　如果妈妈还要继续追问“人类怎样才会彻底死亡?”
　　他会顺从给出妈妈想要的答案:“个体的人类会消亡，但人类整体永存。”
　　他还没学会撒谎就尝到了苦果。
　　地下城大半早已与现存能够找到的破损设计图千差万别，只偶尔窥见一点熟悉的风格。
　　中心区域。
　　纪初彻躲在远处盯着那个铁桶似的建筑——铁质的墙“顶天立地”围成一个类似圆柱形的建筑，穹顶的光也一起被铁墙围住，突兀地空出一片黑暗，那块黑暗周围的光比设计图标注的外城亮很多。
　　感染给人类带来了无法逆转的畸形特征，同样也带来了更优越的身体素质，并且因为感染方向的不同，每一位感染者至少有一类尤为突出的“天赋”。
　　“天赋”越多的人越容易生存，也越容易彻底堕变为怪物。
　　纪初彻是地上城最稳定的感染者——“天赋”不突出但近乎全“天赋”，感染值测试低得可怕，就连畸变特征也只有泛金红色的眼珠。
　　前往地下城的地上城报名的人多数和他类似，感染值较低，最重要的是畸变部位不明显或者能藏起来，防止地下城的人认为他们是怪物。
　　所有人都要融入社会，和其他人不同的都是异类。
　　现在所有人都是这个社会的异类。
　　“没人能证明异变只是从二十三年前开始的?”
　　套着一身白色研究服的盛景愤怒拍桌，整齐放在桌上的文件震得抖了两下。
　　“那你想干什么？”依稀能看出曾经女孩模样的人坐在办公椅上目光冷静地看着她的弟弟。“你想研究大灾变的来源吗？即使你研究出来了，有什么用?你没办法解决大灾变造成的所有问题！”
　　“假如能证明异变来源于目前认定的潜伏期之前，甚至异变本身就存在于基因里……”盛景一字一句加大声音。“那么那些异变的人或许能保留人类的意识，或许根本不用被杀死。”
　　“太天真了。”盛泠冷笑一声，拿出锁在柜子里的文件砸到盛景脸上，铁质文件夹划出一条血痕。“新历2年异变全面爆发，‘火种’计划近乎全毁；新历6年，现存的社会机制和法律才逐渐形成；新历10年，遏制异变的疫苗全面使用；新历15年就有研究员提出过“感染者清醒论”，不到一年就被推翻；新历20年，剩余人口不到新历元年的30%……”
　　盛泠深吸一口气继续“1%的清醒率，我们赌不了，也不能赌。”
　　“可是……”盛景快速翻看着记录资料，眼眶泛红。“感染者明明也有活下来的机会啊!”
　　盛泠疲惫地看着她天真到近乎可笑的弟弟。“滚吧，等你能保证能达到99%的清醒率再来和我谈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
　　城防小队每日绕着铁桶一般的中心城外巡视，确认是否有遗漏幸存者以及防止感染者靠近，当然目前为止城防队没见过幸存者。
　　盛景就混在今天的城防小队中，都套着一身只能看到眼睛防护服的城防小队依次走出门——位于中心城和地面接触的区域，在纪初彻看来就是严丝合缝的铁墙突然出现一道门，小队没人注意到跟着他们一起走的多出来的人。
　　那队“怪人”有序地分为两人一组散开，除了孤零零落后他们几步的那人。
　　纪初彻压低身体，看着那个人迟疑地转了一圈而后对着他这边来。
　　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同时在纪初彻身后响起，他握紧手中的匕首。
　　身后的感染者自以为小心地走到纪初彻身后——纪初彻挑选观察的地方类似倒U形，很窄，恰好呆得下一个成年人，假如有人想避开他视野的话只能从后面过来。
　　他敏锐回头，锋利的匕首抵住来人的脖颈。
　　是一个额头长着羊角、手的地方是羊蹄的小女孩。
　　没有攻击力。
　　纪初彻收回匕首，看着女孩爬起来指指自己，又指指纪初彻，示意他跟着她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孤零零的“怪人”还在往这边走，其他“怪人”散开的差不多了，离这有点远，应该来不及赶过来。
　　纪初彻弯着腰跟着女孩走出U型口，然后转过来绕到侧面。
　　女孩看到他往那个“怪人”的方向去着急地“咩咩”叫了两声。
　　“怪人”听到这稚嫩的小羊声音加快了过来的速度。
　　纪初彻趁“怪人”被吸引绕到“怪人”身后。
　　一阵风落到盛景身后，尖锐的刀尖抵住他的腰。
　　“别说话。”闷闷的声音从盛景身后传来。
　　套着一身防护服的盛景举起手示意自己无害。
　　女孩也跑了出来。
　　盛景看到感染者模样的女孩瞳孔巨震，不设防就被身后的人打晕了。
　　“咩咩”女孩着急地扯着纪初彻的袖子想拉他赶紧走。
　　“我要带他一起去。”纪初彻指指盛景。
　　女孩手晃出残影表示“不可以”。
　　纪初彻扛着怪人转身计划找个地方咨询一下地下城的事，毕竟他左右不过是为了联系地下城解决畸变的问题。
　　女孩又扯住了他，一副为难的样子。
　　最后，纪初彻还是带着“怪人”跟着女孩走。
　　等他肩上的人隐隐约约快醒来时他们也到了目的地。
　　纪初彻又打晕肩上的人。
　　混凝土和钢筋上沾着陈旧的血迹，和他前面的观察地点类似，高高低低的废墟挡出了视觉死角。
　　女孩“咩咩”叫了几声。
　　另一个也长着小羊角的孩子从盖着下水道井盖的地下钻出来，也“咩咩”叫了几声。
　　然后他们一起进入了地下。
　　狭窄的道路随着往前走越来越开阔，一瞬间光亮和热闹一起出现。
　　“丫丫，又带人回来了吗？”抱着很大一盆白色植物叶片的女人异化程度比那两个孩子严重，露出的皮肤上长着细小的绒毛，薄薄的眼皮遮不住圆且大的眼珠和黑色横条瞳孔，看其他人的时候有种动物性的冷漠，可话里话外又满含关心。
　　女孩欢喜的咩咩了两声回答。
　　女人注意到了半身隐没在黑暗中的怪人和他扛着的巡逻员。
　　更多人看过来了。
　　相似的横条瞳孔，如出一辙的表情……他们都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东西看过来了。
　　“我是被那儿”纪初彻指指右上方接着道。“赶出来的。”
　　女人移动眼球盯着他肩上的巡逻员。
　　女孩抱住了女人的腿又咩咩咩叫了几声，听起来就像在解释为什么带着一个巡逻员。
　　他们移开了视线。
　　“我就暂住一晚，明天就走。”
　　女人也收回了盯着他肩上那人的视线，用与她眼神格格不入的温和的语气道:“不用，你可以多住几天，不过需要帮忙干活才有吃的。”
　　“好啊。”
　　“不过，”女人看着跟着小女孩走的人提醒，那人回头——黑漆漆的长袍挡住了半张面容，只露出半个下巴，色泽红艳的唇似染过人血。“晚上最好不要出来。”
　　“当然。”纪初彻保证。
　　穿过一直在有“人”干活的小型广场，顺着窄路往前经过另外两个小广场然后女孩停下来了，面前也是一个小广场，不过放着几十张钢丝床。
　　女孩带着他穿过那些摆着被褥的床进入又一条窄道往前走了大概一百米。
　　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开了门。
　　女孩开了灯。
　　灰蒙蒙的光掩盖一室黑暗。
　　铁制的门半新不旧，门上带着点斑驳的锈迹，细看更像血迹。
　　女孩离开了。
　　纪初彻用脚跟把门关上，顺手把“怪人”扔到一张床上，砸得床咯吱响了两声。
　　他半伏在“怪人”身上，上手研究怎么把人从怪东西里面弄出来。
　　盛景头晕脑胀地被翻来翻去，终于意识到第四代防护服质量还是很不错的，下次他一定投赞成票。
　　“等等等——”
　　纪初彻闻言起身站到床边。
　　盛景操作几下把防护服脱掉。
　　是人形。纪初彻压在腰间刀把上的手指蜷了蜷。
　　“兄弟，有话好好说……”盛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作势拍向面前藏头露尾的人的肩。
　　纪初彻抓住他的手使巧劲，他“哎哎”叫了两声，手里的小玩意掉出来砸进更深的黑暗里。
　　“别耍小聪明。”纪初彻开口了，和穿着防护服听到的闷闷的声音不同，有点长久未开口的滞涩感。
　　“好吧好吧。”盛景挣脱做了个无奈摊手的动作。
　　下一秒，泛着银光的细针直冲纪初彻面门而来。
　　纪初彻早有预料般下腰躲过了银针，兜帽下落露出他的脸——出乎意料的年轻，然后他一闪身又把盛景压回床上，兜帽随之盖住他半张脸。
　　锋利的匕首对着盛景胸口，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刺进心脏。
　　盛景穿着防护服时没感觉床有多脏，现在自己贴身躺在床上一吸就是一口灰尘，止不住咳，还生怕匕首扎进他胸口。
　　纪初彻见状沉默一瞬，扒掉他手上脚上还有鞋上带的小玩意去旁边另一张床上等着他咳完。
　　盛景边咳边流泪穿回防护服，防护服运作起来开了过滤系统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纪初彻已经兴致勃勃地学会如何使用那些防身小东西，并将其放进腰上匕首旁边的小包。
　　重新穿上防护服的盛景摆正自己，坐在纪初彻对面装模作样的发出声音:“咳嗯。”
　　“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纪初彻拿出放着刚刚收缴来的东西的小包。
　　这是威胁吧。盛景沉痛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