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9、塞云愁3 ...
-
过了春节,再一转眼就是四月。
仓东越州猊县是沿边五县之首,这里距抚溟六镇极近,又邻潜龙川北岸,对面是高地。都说北高南查,便是指高地在北,与仓山相对;查几在南,与川陵相对。
顾长俞和林舟渡住的这宅子是宋王给安排的,这宅子是仓山传统的老建筑,与檀京的院落类似,瓦当又是与川陵一般的黛瓦。仓山不似川陵多雨,也不怎潮湿。房内多实木陈设,不刷漆也不会生了潮意。
林舟渡在后院的空地里练剑,顾长俞溜到房中,从褥子下面找出本话本来,翻了几页,觉得无趣得很,那图画得尤其差劲。虽然赵隶和卫禧齐称这是仓山质量最高的话本,他却一点都没看出来。
他抚着那图,“啧”了一声。
“哪有这么听话,明明凶得很……”
虽然不好看,但偶尔看看,当个解闷的还是可以的,翻着翻着,不知何时他手中的话本就被抽走,顾长俞惊而抬头时,林舟渡已经捧着那话本看起来了。
“祝尘……”
房内只剩下翻书的声音,顾长俞嘿然一笑,把书拿了回去,背在后头。
林舟渡看着他淡笑,“我不在身边,一个人看了这书,睡得着么?”
“那你说如何?看都看了……”
顾长俞又往他身边凑,林舟渡将外裳扔给他,道:“该走了,莫忘了今日有要事。”
顾长俞漫不经心地套上外裳,与他一道出去。日头将落,二人到时,园内宾客几乎已经到齐。这日是越州李家作东,在宅内设了大宴。李家是越州大姓,海商陆商就算再有靠山,到了越州地界,也要给李家三分薄面。
沿海若说做生意,最大的便属盐运一事,仓山需军费,朝廷开中召商运盐,本就在越州的李家自是最为便利,便纳钞中盐、纳马中盐,借着打仗,愣是把盐的生意做到整个仓山去,手下跟着其做事的行商无数。
除盐以外,沿海塌房有一半都是李家帮着官府建造,所谓塌房,就是海滨筑屋,供行商贮货所用的屋子。看守塌房的坊厢长当然也出自李家,有时货多了,海商陆商争塌房之位,这便难免打着拜访的名义,打点打点和坊厢长的关系,一进门先送上“门包”,敲开了门,才能细说正事。
李家家主名唤李善义,此人年逾六十,打小就跟着爹娘出海行商,脑子灵光得很,故而总能借着朝廷的风将李家生意做大。他家财万贯不说,还儿孙满堂,到了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依旧亲自操持家业,李家这艘大船的舵从未离手。
李宅虽大,却没什么奢华之物,景致倒是精心修整过,人一进去,难免觉着身心舒畅,心气都顺了不少。
赵隶寻了个空档,对林顾二人道:“他这宅肯定找人算过,风水好得很。”
“你何时懂得堪舆了?”顾长俞道,“好是好在哪?建在龙脉上了?”
“先帝爷都没埋在龙脉上!”赵隶笑骂一句,“上次去过旧燕王府,我便自己习得一些,说不出名堂,却能看出这宅子的格局用心布置过。”
李善义有四子,两男两女,都帮着父母操持生意。他带着妻子与四个孩子亲自出来迎接,其间还有一人,是李家近亲,也是越州盐场的司令,名唤葛三。
李宅有个大堂,建得要赶上祠堂般大,平日不轻易开启,唯有大宴时才开,堂内能容纳近百人,如今宾客只有三十来人,在旁仆从却有近百号人,个个分工明确,有专门伺候敬手的、伺候饮茶的、布菜的、斟酒的,有人戏称,进了李宅,如圣驾回銮,流程一道又一道。
此时尚在国丧,宴饮不得奏乐,李善义就请了猊县颇有名气的技郎来表演戏法。那技郎是个年轻男子,却续着长长的须,头戴软脚幞头,一手把戏精妙,引得人目不转睛。
“顺王殿下来猊县也有五日了,可有四处转转?”
李善义举杯,林舟渡同是将杯举起,道:“沿海之地,风光秀美,自是当转转。”
“好,好,顺王殿下和齐王殿下、还有侯爷都是年轻人,李某琢磨不清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只得备些越州菜来,望诸位吃好。”李善义道,“殿下和侯爷是来查鬼头青的,李某是个商人,本不敢说能帮上殿下和侯爷,但好在李某生在此处,对这猊县风土烂熟于心,殿下和侯爷若有疑难,尽管来问李某。”
“李先生既如此说了,本王也就不跟先生客气。”
林舟渡道:“本王昨晚半夜醒来,说到街上走走,夜半时分,却见有人出入顺义坊的钱庄。李先生,什么钱庄,是半夜做生意啊?”
李善义捏着水晶酒盏,道:“是李某夸大了,猊县人惯于在日落前归家,铺子到晚上基本就打烊了,除了酒楼饭铺,像钱店这种,李某是断不见开的,殿下所言,李某还真是不知。”
顾长俞道:“李先生不知,本侯却知道。是有人假借开钱店之名,暗卖鬼头青,此乃窑口。窑口见不得光,所以要晚间经营。”
顾长俞说话时直视着李善义,李善义面色不变,只是语气中带了些惊讶,“若是如此,侯爷打算如何?李某在此行商,也有些钱店的朋友,可这些人皆是正经开店的,绝不会和鬼头青沾上。”
林舟渡早已料到他装傻,他对付这些地方大商,渐渐总结出一套经验来,他们直言,他便装傻;他们装傻,他便直言。
他道:“李先生行商,富甲一方,却多与官府相帮相扶,实乃义商。本王也知道,生意一旦做大,有时连先生自己也控制不住,想要维持家业,便要黑白两道通吃。可先生既是商贾,就更当知,朝廷风往哪边刮,你们便该往哪边倒不是?逆风而行,终要失足。”
李善义边点头边是道:“顺王殿下说得是。李某知道殿下此行是来查鬼头青,而李某因为朝廷召官运盐,小小发了一笔财,在这猊县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若李某是殿下,自也是第一个怀疑自己。
殿下愿意跟李某直言,李某当谢,只是李某断不敢做一丝与鬼头青挂勾的生意,平日出海,船上里里外外都要检查三遍,就怕手下有人夹带私货。殿下不信,李某愿敞开家门,任殿下查去。朝廷的风向李某一直都瞧着,怎会逆风而行?”
这周围实在太多李家的仆从,如耳目一般分布在各处,林舟渡三人想说句话都难。
赵隶虽不是猊县人,却生在仓东,对此地自小熟悉,故而道:“在本王还小时,宋王府便久闻李家大名。在越州乃至仓东,海陆两商无人不看李家脸色行事,李家的话,有时比官府还管用。李先生称不知有人暗卖鬼头青,总能看到,有人服用鬼头青吧?”
“这…这是难免,可偶尔看到,李某也不会管啊!说到底,李某就是个做生意的,不与朝廷对着干就是了,别人要犯禁,只要不是李某手下的人,李某也没有那个闲心去管。”李善义道,“齐王殿下若想让李某说出什么来,李某是真的无能为力。”
“先生知道,本王不是此意。”赵隶看着他道,“看到却隐瞒不报,称为帮凶,这便是先生所谓的看朝廷风向行事么?”
今日宴上,多的是李家人,还有同在猊县与李家亲近的富商,知道李善义借着作东探这三人的口风,便都来蹭宴。说到此处,便都默不作声。
李善义的二儿子李秉就开口:“两位殿下、侯爷,你们今日前来,莫非是为了逼着我们李家承认自己暗卖鬼头青?若是这般,你们不必大费周章,顺王殿下想抄家,就算无罪又何尝不可?可我李家今日设宴,真就是想帮朝廷。李家行商,最怕惹事生非,隐瞒不报,非是与官府作对,只是为明哲保身。
李家早已备下黄金千两,白鸭船十只,全部献予顺王殿下。只求殿下此行顺利,李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若是不够,请殿下随时开口。”
李善义也是附和着儿子的话,末了又问林舟渡:“顺王殿下可还要人手?若要人,我李家也能出,只求殿下相信李家一片赤诚,断不敢做暗卖鬼头青的事。”
其它商人也都看向林舟渡,等待着他的反应,像一群渡河的羚羊试探着水深水浅、是否湍急。场内不再有碗筷相碰之声,人们各怀心思,只盼着这是一条好过的河。
林舟渡却久久不曾出声,相隔不知几时,突然将盏一摔,厉声喝道:“拿下!”
李善义立马站起,只见门窗破开,数人涌入,直向在座人去。那请来的技郎不知何时回到场内,双手一挥,堂间便炸开烟雾,连看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