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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塞云愁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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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殿外,看着白巍出声的人中,终于有人跟着进殿去,道:“太皇太后,臣明白刺杀事大,可臣等就这般被困在一方偏殿里,几十人共吃共住,古往今来都不见有此等荒唐事啊!”
周煜灵起身,从阶上走下来,站在殿中,“刺杀一事,哀家不知是何人指使,不查出来,哀家昼夜难安。若万一放跑了这幕后主使,此次不中,下次可不敢保证有此运气能躲过。”
白巍就面露难色道:“太皇太后,刺杀一事,断与臣无关!臣在冗中六年有余,与檀京断不曾联系,如何能把刺客安插在九华殿里?”
周煜灵看向他身后众人,“还有谁也这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接着一个应声,周煜灵就道:“好,我信诸位。今日虽晚,却尚未到子时,诸位且回吧,不愿夜间赶路,檀京城中有驿馆可供诸位留宿。”
她突然松口,使得来的人都愣住,反倒不敢轻易离去,一人出声:“太皇太后,这、这……”
“哀家从前久居后宫,却也知道,国库里穷得叮当响,打仗拿不出银子来。先帝不是铺张浪费的主,那这银子,是进了谁的囊中?”
周煜灵忽然发问,白巍额间冒出冷汗来,遽然跪下,“太皇太后!冗中本就贫苦,臣哪敢贪一分一毫?百姓手里就算是块破布头子,臣也不敢随便拿啊!”
周煜灵沉声道:“今日问心无愧者,敢保证从未中饱私囊者,就此向哀家报名字,然后出门去,哀家定不会拦。”
丹墀中的人皆静,随即一人站出来:“仓山按察使朱堂告退。”
所有人向朱堂看去,此人身着官服,眉目硬朗,从人群中穿过,向周煜灵拱手一拜。
周煜灵看了看此人,向柳复光道:“记下,还有何人?”
“陵州知州萧田告退。”
周煜灵注视着众人,无人与她对视,皆是垂眸,良久,一人跪下道:“臣愿供纹银十万两为仓山军费!”
一人开口,其余人便也纷纷跪称愿出银充实国库,其数量有多有少。周煜灵让柳复光全部记下,然后盯着其中一人问:“曹知州,哀家听岐东巡按言,他到纯州那日,你光是请他用饭,便花了一千两银,可是真的?”
纯州知州慌忙抬头,“臣是请过巡按大人用饭,可断不曾铺张浪费,用去一千两银啊,望太皇太后明察!”
周煜灵便道:“叫他们都进殿吧!”
众人僵着脖子回头看去,只见今日告假的十三人都站在他们身后,何玹清站在首位,带着十二人进殿里去,向周煜灵道:“太皇太后,臣等奉命前去各地探查,先将各地贪墨罪证呈上,请太皇太后过目。”
“哀家无须过目,还请何老一一念过,让众人知悉。”
“臣遵旨。”何玹清将手中的文薄翻开,逐条念了起来,“章平十年冬月十一日,广岐岐东道,纯州知州曹汝南借采买炭火,收纹银两万四千两;章平十年腊月五日,曹汝南贪四司银三千……”
念罢几页,何玹清抬头,看向对面众人,“诸位可有听清,若没听清,文薄发下,自己去看,可有疏漏。”
他一挥手,百来页纸张如雪花片子一般散落在众人中间,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墨迹,“为了整理这些文薄,老夫和十二位大人一夜没睡,赶在赐宴前归来,诸位可要看仔细了。”
“曹汝南,你吞了近百万两银,怎的一说出军费,便只剩两千两了?”许拱怒道。
曹汝南满面悔意,哭道:“臣错了!臣真的错了……”
殿内的人望着这一幕,哪敢出声,座上的除个别外,都是在京为官的人,站着的人中不少人与他们都互相认识,此时便垂着头,生怕被看到了。
周煜灵回到座上,出声:“凡贪墨纹银达百万者,斩立决;其余人廷杖三十,削官抄家,关入刑部狱中。明日卯时行刑,在京者皆去观刑。”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殿中一片求饶告罪之声,周煜灵却不曾松口。曹汝南急了,大声唤道:“周大人!周辂大人救我啊!救救下官、救救下官……”
周合商和周懋都不在身边,周辂吓了一跳,倒也没怎么怕,站起身来,稳声道:“太皇太后,此人攀咬臣。”
“周辂!你们周家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你们周家才是大聿最大的蠹虫!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禁卫军上前,将这些人拖了出去,皆上了枷锁。有些人是骂出来了,可有些人尚有妻儿父母,是断不敢出卖上峰,故而默然被带下去。
鎏金烛台上灯火稍有闪动,蜡炬将尽,子时的钟声传来,有宫人拿了新的蜡烛将灯内残烛换下,烛光又稳稳地亮起来。
长夜漫漫,离卯时不过两个时辰,无人能入眠。周煜灵待人走后,便命宫人熄了灯火,一支也不留,独自坐在九华殿的宝座上,殿内暗然,她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她睁着双目,随意望着金砖铺地上唯一亮着的炭盆,不知所思所想。
她支着头的手腕上不见那两只金镯,从前总出现在她腕间、发间的东西现在是一个也见不着了。
冬日天亮得晚,卯时天还是全黑的,朝臣们身上的官服都没脱,就站在了西市场外。这个时候,各处街衢已有人迹,起得最早的当属早点铺子的人,寅时便要从被窝里爬起,蒸笼饼、熬粥,炊烟没在夜色中,只留面点香气。
过了寅正,人就多了起来,兵马司在西市外把守,渐渐引了不少人来看,一个挤着一个站在梐枑之外。若是行斩刑,一般也是午时三刻,且行刑的日子也是要由刑部择定的。像这样当即拖出去斩首的,自大聿开国,还未有过先例。
黄佑棠在台上监刑,卯时一过,牌子一扔,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三尺。同时午门外,郑序高声呼道:“着实打!”东厂的人便举起栗木板子,照人身上打去。
整个檀京今日风声鹤唳,不等天亮,便下起雪来,皑雪如鹅毛,掺杂着刺肤的冰粒,混着寒风刮到人面上,也落到刑台上流下的热血上,渐渐将这些猩红覆住。
顾长俞靠着廊下的柱子,散场的时候,他最先转身离去,一夜未睡,再刺骨的寒风也没法让人清醒。他的马就拴在不远处的桩子上,本来好好的啥事没有,见他过来,故意打了几个响鼻,似是要抱怨他将它扔在这儿如此之久。
顾长俞抓了抓它的鬃毛,却闻一人叫他,转过身去,见卫禧跨在马上,墨狐皮大氅上落满了雪。
“回去睡觉,还是喝一杯?”
“不喝,睡觉。”顾长俞伸了个懒腰。
卫禧笑着摇摇头,“早就闻周太后是个厉害人物,我见你修书,还仔细看了两遍,才能确定周太后竟是要杀自己亲爹。要杀什么人,连明日的太阳都不让他看见。”
“若是不狠,哪能治得了乱世?”顾长俞一手搭在马背上,道:“你们仓山算是富裕了,卫兄,莫忘了贫贱之交。”
“谈情分可以,谈银子便罢了。”卫禧策马上前两步,他的马是匹白马,见了顾长俞那匹黑马很是喜欢,一个劲儿往前凑,卫禧打了它一下,“你俩都是公的,往一块儿凑做什么!”
顾长俞就又想起殿上那事,道:“你为何,要那样子看顺王?”
卫禧挑眉,看他道:“你俩的话本子都传到仓山了,我这不是,想看看顺王和话本上的图一不一样嘛,谁知道你个醋坛子反应那么大……”
“图?什么图?”
卫禧目光一转,不说话了,远处一人撑着伞,手腕露了一节在外面,竟是白得似雪,正悠然往这边来。
不等卫禧出声,顾长俞就笑着上前,挽了林舟渡,道:“吾妻既来,卫兄见谅,今日不能与你喝酒了。”
林舟渡向卫禧微微点头,“卫将军。”
卫禧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得极是明艳,“殿下穿得单薄,这么冷的天,莫受凉了。不如我替殿下找辆马车来,骑马吹得慌。”
顾长俞扶着林舟渡上马,自己随后上去,从后拥着林舟渡,两手拉了缰绳,林舟渡则是替二人撑着伞。
“天确实挺冷,驿站离得远,卫兄自己找辆马车回去吧,我与殿下先走一步。”
他带着林舟渡,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将街上的议论之声抛诸脑后。何玹清与赵隶也在这雪中并行,恍惚间见二人过去,懵了一瞬,随即拨转脚头进了旁边的茶楼。
这一路回去,不知引了多少人回眸,连漫天大雪也为二人滞住,待侯府门关,才继续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