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姑娘与少年》拾澄宜酒

4、第 4 章

　　四
　　镇子很小，少年仅用半天就熟悉了镇民的生活，再加上人们并不是很欢迎这个初来乍到却对自己的生活感兴趣的陌生人，少年便不再在镇上闲逛，而是守在瞎子身边。
　　少年喜欢不合时宜地提以往的事，他知道瞎子念在师门情谊不会杀他，最多只是不理他。
　　少年看着为一日三餐忙碌的姑娘，问瞎子，你为什么带她出来？因为她像你的故人么？
　　瞎子依旧在院子里晒太阳，眼皮合着像是睡过去了一样，听到少年的话，他的眼睛像是要睁开一样，眼皮往上掀了掀，可终究没有掀开。
　　少年的话像一把弯刀划开了他本就未愈合的伤口。瞎子想起了十几年前，或许也已经有二十年了。
　　也是雨夜，往日明艳娇媚的姑娘像一朵枯萎了的花，她伏在他身前，颤抖着说，带我走好不好？
　　瞎子那时还不瞎，瞎子那时还是靳三郎。
　　姑娘的眼睛好像会说话，那里面浸满了悲伤，可是又好像带着期冀。她想要三郎带她走，她想和三郎远走高飞，相伴一生。
　　靳三郎望着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说了什么？瞎子回想起来，他说，我不能带走你，这里是你的家。
　　他还说，我给不了你一个家。
　　瞎子想，他真是一个懦夫，他真该死。可是最后死去的，是这个本该光彩照人的姑娘，最后苟活着的，是这个懦弱卑微的靳三。
　　瞎子被眼皮遮盖着的空洞的双眼好似要流出泪来，但终究还是干涩的。他的泪，早就在十几年前流光了。
　　少年不知道瞎子心里想了这么多，他低着头，看不见瞎子的脸变得悲痛紧绷，他耳朵不灵敏，故而也听不到瞎子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缓慢。
　　少年哼起歌来——
　　相思苦苦诉情愁，夜雨飘飘风悠悠 。
　　红尘佳人何时归，岁月如梭泪水流 。
　　几多相思心中留，酸辣苦涩何是头。
　　寒风凛冽五更夜 ，细雨敲瓦愁更愁。
　　瞎子闻见歌声，呼吸一窒，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少年闻声，止住歌声，问，师叔，你哭了么？
　　瞎子从悲恸中抽离出来，又是一副平静古板的模样，他淡声说，没有，你唱的太难听了。
　　少年抬头细细观察瞎子的神情，没看到眼泪，泪痕也没有。少年觉得兴许是自己听错，那一声沉闷的呜声，说不定是瞎子在打呼呢。这瞎子睡得声音都哑了。
　　少年说，我怎么会唱的难听？这歌你忘啦，是墘山那边最最流行的相思曲啊。
　　瞎子心想，怎么会忘？他的姑娘死后，他日日夜夜唱这首曲子。
　　瞎子不说话，少年也不再唱歌。他转而去找姑娘说话。
　　少年问，你怎么想的？有桩好好的婚事你不去嫁人，跟着我师叔作甚么？
　　姑娘坐在院子那棵槐树下，做着给镇民用的草药，头也不愿抬起去看少年。她好不容易逃离过去，这人没点眼力见非要去提。
　　为何啊？少年追着问。
　　姑娘强忍着脾气，抬眼瞪过去。
　　非要嫁人么？我不想嫁！他们非逼着我，我不愿，便走了。
　　少年不解，为何不愿嫁？我听他们讲，娶你那人品行端正，还是进士出身呐。
　　姑娘复又低头制药，说，非但是他，无论谁娶我，我都不嫁。
　　少年更不解了，为何不嫁人？女子不都是要嫁人的么？
　　姑娘不再答他的话，神色却逐渐坚毅起来，甚至有些决绝。
　　少年识趣不再问了。
　　瞎子没参与他们的说话，却一直在一旁细细听着。
　　瞎子跟姑娘一起安顿在这里之后就一直在想，姑娘日后肯定要走的，不走也会嫁人。好好一个姑娘家，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一个瞎子过。
　　瞎子不想姑娘走，可是他也不想自私地把姑娘留在身边。他故意不怎么和姑娘说话，为的就是他们一直这样疏离，日后姑娘离开的时候更容易狠下心来。
　　可姑娘说她不嫁人，不嫁人是不是不会走了？不走是不是他们的家就一直会在？
　　瞎子好开心，十几年没这么开心过了。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可是少年还在这里，这小子不安好心，要把他赶走了，他和姑娘才能好好过下去。
　　瞎子忍住笑，痛痛快快喝了一壶酒。然后对姑娘说，这酒好喝！
　　姑娘在槐树下抬起头望着瞎子，她从未见过瞎子有这样轻松的表情，瞎子也从未主动和她说过话。
　　看来这酒是真的很好喝了。
　　姑娘展颜道，好喝也不能多喝。喝酒伤身。
　　瞎子点头，心想，对，你说的都对，只要你不走，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