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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脂月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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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确定能带几个角色,总之先写了)
沈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下里暗沉沉的拢着她,看不见一点光亮。
这是什么地方?
她慢慢撑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窗户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黑漆漆不透一点光。
手掌心贴上地面,零星有几颗石子硌在她手掌皮肤,传来一些隐约的痛感。
沈则扶着地面站起来,猫着腰摸索。这地方实在太黑,以至于几乎看不见一点路。好像连门窗缝隙都被堵严实了。
这到底是哪?
四面八方都有东西堵着她的猜测没来由的在沈则心里生出一股惶恐,然而却不能不走,于是只能慢慢向前挪着,一步一步的往前推。
“咔啦啦”
左脚脚尖猛的一顿,似乎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沈则睁大眼睛俯下身去摸索,指尖碰到一片冰凉。
似乎是一盏提灯。
她试探着找到了提灯的把手,拎着灯站起来。掌心贴上灯壁上的玻璃,冷冰冰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些许。
眼前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她心脏不受控制的狠狠跳了两下,紧接着才发现或许这是手中提灯里蜡烛的光。还未来得及适应昏黄烛光的眼睛眯着,然而左右想不出蜡烛忽然燃起的理由。
[恭喜玩家解锁身份“逆女”。]
[“逆女”,即不遵守三从四德,不敬神明的女子。]
[请玩家使用自带道具【将尽未尽的烛】,发掘其使用方式,探索脂月村。]
[请注意:除却特殊原因之外,烛火不会熄灭。
请确保烛火没有熄灭。]
逆女。
沈则慢慢咀嚼着这个身份,不守三从四德,不敬神明的女子。
看起来这地方的时间背景并不现代啊?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提灯,豆大的烛火在里边跳动着,然而却不见烛泪淌下来,显出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除却特殊原因,烛火不会熄灭”,也就是说,一般而言,这支蜡烛并不是消耗品,而是可以一直使用的。并不会因为燃料不足或者其他日常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熄灭。
那又是为什么要特别提出,不可以让烛火熄灭呢。
眼睛现在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蜡烛的亮光,于是她也终于可以看清楚四周的景况。
露出棉絮的蒲团,落了灰的供桌,发霉长毛了的供果与早就没了蜡烛的烛台。而正中央的画像则受潮褪色,只剩下了模糊的色块,看不清图像的五官。
看起来是某个破旧的,无人祭拜的小庙。
不对啊。沈则略略皱了皱眉,为什么她会因为“不敬神明”而被判为逆女,可是又被关进了神庙呢?
如果村民敬神,为什么神庙会作为“关押”的工具,甚至连供桌供果都没人清理更换呢?
还是说他们又建了个新的?
沈则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吹起供桌上厚厚的灰。眯着眼睛咳嗽两声,又挥手在面前掸了掸。
灰尘落在灯罩上,挡住了一点光。
供桌上是有花纹的。沈则一边擦拭玻璃灯罩一边俯下身子去看——然而上边刻着的图案却奇怪,看起来不像是某种祈福用的,而更像是稀奇古怪的符文。
或许这地方本来不为了祈福,她想。
总之,先出去看看。
大门被推开的时候,沈则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然而外面似乎太黑太黑,几乎已经超出“月亮被云遮住”的范畴,而应该是到了压根没有月亮的地步了。
黑漆漆的天幕拢着一整个村子,乌压压好似某一块盖上之后就不再掀开的棺材板。破庙的最外围种了一棵树,不过已经枯死,孤零零又可怜巴巴的立在那里。
树枝上停了一只乌鸦,歪着脑袋看她走近了,却没有飞走。乌溜溜的眼睛反着光,显出一种奇妙的诡异。
真怪,她想,这乌鸦怎么不怕光呢。
烛光幽幽的照在黄土路上,两道车辙之间的草长得茂密而旺盛,似乎把远处整个死气沉沉的村里应当有的生机都吸引在这里,肆意妄为的乱窜。沈则开始庆幸自己今日穿了长袖与长裤。她感觉似乎有那么一两只蚂蚱扑上来,隔着裤管撞上小腿,紧接着又飞走了。
破庙在村外,然而离脂月村并不算特别远。几步路的功夫就瞅见村口大门影影绰绰的轮廓。然而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连带着整座村落好似荒了似的,没有一个人一盏灯。
好似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在渐渐腐烂。
一小时前沈倦淞醒来时正好听见有人推开门进屋。
“真是太谢谢使君了,”他听见那人说,“要是没有您,我们还不知道改怎么处理那该死的女人。”
“客气了,”被称为使君的人客套了几句,声音模模糊糊,听不清楚身份,只觉得熟悉,“那个地方,本来就有镇压的符文。该当是可以镇住她的。”
沈倦淞皱皱眉,下意识的厌恶起了对话的内容。然而那使君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身份。
“快些回去吧,趁着现在还是傍晚,”依旧是使君发了话,“我并不希望入夜之后还有人在街上。”
于是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答应和道谢,沈倦淞刚醒,脑袋发昏,依稀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
“你醒了啊,”突然炸响的声音激得沈倦淞狠狠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回头,房间最角落里似乎的确有一个人影,就着渐渐落下去的夕阳,的确不明显,“我去告诉使君。”
“谢方无?”沈倦淞愣了半晌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名字,“你怎么在这里?”
他实际上也并不确认眼前人的身份——他看起来实在有点太苍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气。连带着眼珠子也转的并没有那么灵光,像一尊极尽全力模仿活人的木偶。
连骨节上装饰用的红线也像木偶的提线。
沈倦淞慢慢眨眨眼,目光上上下下绕着谢方无兜了一圈。
手腕,肩膀,手肘,脚踝......
红线缠在上边,紧紧绑缚了三圈,打了个结之后又延伸到别处去了。飘飘忽忽穿过背后的墙壁,看不见源头。
不对,不对。
沈倦淞脑袋骤然“嗡”的一声响,一股子寒意攀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不是装饰,红绳绝对不是装饰。
他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来,三两步跑到谢方无身边去。
“方无,”他总感觉自己的唇在颤,似乎潜意识里已经认识到红线是某种很可怕的东西而表意识却浑然不知这是什么,“你身上的红绳,是谁绑的?”
“您在说什么?”谢方无顿住了脚步,脸上挂着漂亮的笑,一拍一拍的慢慢歪了歪脑袋,“什么红绳?我没有红绳。”
沈倦淞喘着气,动作却顿住了,好似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困兽在搜寻着出路。
他一下子甩开谢方无,压根没管后者及其不自然的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他扑上被浆糊糊住的窗,掌心的汗珠几乎要濡湿窗户纸。
吱嘎——
窗户被推开,清清月色骤然铺洒进狭小房间,像是某种圣洁的恩赐。
可是,现在明明是傍晚啊。
[恭喜玩家解锁身份“狂人”]
[“狂人”,即看见众人看不见之真相,而不被信任的人。]
[“狂人”的情绪并不稳定,或许您需要某样东西帮助您平静下来——不要过长的停留在惶恐的情绪中。]
[恭喜玩家看见【月亮】。【月亮】是您看见真相的关键。]
[嘘——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月亮。]
狂人。
沈倦淞愣在原地,连带着动作也保持着推开窗户的姿势。
所以这个身份就是方才他情绪波动这般明显的原因吗?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月亮”,是什么意思?除了他之外无人能看见月亮吗?
“狂人”能看见众人看不见的真相,而月亮是看见真相的关键......
那么,那么,方才的红绳,是不是就是只有他能看见的真相之一?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傍晚,他这里看来却像是午夜?
总之,他须得出去问问才好。
“归鸿,我听见方无说你醒了?”
身后的声音贴的极近,好似下一秒就要撞上他似的。然而声音却熟悉,应当就是方才的使君。
沈瑛。
沈倦淞紧绷的神经在见到沈瑛的那一瞬间略略松开些许——大概是出于对兄长天生的信任,总之他暂时并没有像审视谢方无那般审视沈瑛。
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与沈瑛对视——后者右手正端着一口白瓷碗,然而或许是光线原因,沈倦淞并没有看清里边到底装了什么。
“嗯,醒了,”他点点头,“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傍晚时分,一会儿就该天黑了,”沈瑛笑眯眯地,“你今日晌午一下子在路边疯起来,说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怪话。一下子睡到现在。好了,把药喝了,出去透透气。”
原来是药。
沈倦淞及其熟稔的接过白瓷碗凑到嘴边,正准备开口灌下去,鼻尖却忽然间萦绕着一股古怪的血腥味。温热的腥气扑在他脸上,熏得他有些想吐。
月光正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白瓷碗里。
暗沉的液体看起来有些粘稠,尚有一部分挂在碗沿不肯下去。然而即便看不清楚,那股浓郁的味道也足够昭示这并非什么寻常药液。
是血,人血。
于是他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跌跌撞撞冲到桌子边把碗放上木质桌面,低着头不敢去看沈瑛的五官。
“哥,我不太舒服,”他极力平复胃里的翻滚,断断续续的解释他的反常,“我晚点再喝——能点一下灯吗?光线好暗,看不清。”
“当然,但还是趁热喝了好,”沈瑛的语气笑眯眯的,“也随你。不过归鸿啊。”
他语气顿了顿,紧接着又吐出一句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来:
“脂月村的夜里,是没有灯的。”
“月亮,也一样。”
沈倦淞于是猛然回头,眸光不可置信的盯上了沈瑛的五官。屋子里的能见度太低,沈瑛又恰巧站在阴影里,他看不清沈瑛更详细的神情。而只能勉强分辨一个大概。
“知道了,”他只觉得嗓子干涩,慢吞吞的才说出一句话,“我出去看看。”
街道上的月光要明亮很多。
沈倦淞于是终于也能分出心思来仔细看看四下里的情况。红绳几乎飘忽在每间屋子的顶端,晃晃悠悠的,一根或者更多。
他有点分不清时间,或许在他的眼里,应该就是时时刻刻都是夜晚,而且还是明月中天悬的午夜。刚刚沈瑛告诉他是傍晚,然而也实在不好确认这究竟是真是假——毕竟左右看起来沈瑛似乎不太对劲。何况刚刚还被某个不知名村民称为使君。
似乎他能只有在月光的照射下才能看见所谓真相,没有月光的话,只能两眼一抹黑。
可是脂月村又没有别的灯光,也不知道在别的光的照射下,他还能不能看见。
谢方无的状态也很不对劲。他想,死气沉沉的,看着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木偶似的。
可是如果是木偶,而红绳又是提线,那么又是谁在操控呢?红绳又是该是什么东西的指代呢?
就在刚刚村民口中被处理掉的女子,又会是谁?
沈则并不喜欢没有月亮的天,四下里昏暗到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她手里这一盏灯。
她于是慢慢的走,然而依旧想不明白刚刚的那座破庙里供着的到底是什么。看着像是某种神不神鬼不鬼的东西,然而偏偏她却没怎么收到影响——理论而言,在这种地方,假使真的有神有鬼,总该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技能展示才对。
还是说这是“逆女”的隐藏设定?
不敬鬼神,换而言之,不畏鬼神,不被鬼神所操控?
倒也是有点道理的。
一路上走来都没见到什么人影,沈则怀疑大概是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在作祟,否则也不至于这般冷清。
“怎么回事?有光?”细碎声音从路边一件土坯房里边传出来,顶端的铁栏杆看着冷冰冰的。房间里很黑,即便把提灯举到最高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您是?”沈则贴上墙壁,粗糙砖头扎在她脸上,泛起一股疼痛,“您叫什么?”
“阿则?是你吗阿则?”墙那边的声音似乎激动起来,“我是盛菱歌!”
[恭喜玩家找到重要角色“未来”]
[“未来”是缥缈的,然而“未来”会选择某一个特殊的载体。]
[请玩家解救“未来”,离开脂月村]
“未来”?
沈则皱皱眉,未来?
“菱歌?”她于是开口问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能出来吗?”
“理论上,不行,”盛菱歌的声音因为隔了一堵墙的原因,有些听不太清楚,“是这样的,我因为不愿意吃村民给我的肉,就被他们关起来了。”
肉?
沈则愣了一下,因为不吃肉被抓了?
“真的!”大概是担心沈则并不信任她,盛菱歌的语气显出几分着急,“可是那个肉明明就不正常!看着像是活人身上割下来的,我怎么敢吃?”
“人肉?”沈则疑心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出言提问,“你是说他们吃人肉?”
“对,”盛菱歌一口咬定,“我能看见吃过和没吃过人肉的区别。这个村子里的人绝大多数都吃过了。除了——”
她顿了顿,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以至于沈则都有些听不见了。
“除了‘使君’和‘狂人’。”
沈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怎么知道?”她问。
“哎呀这事情很难说,”盛菱歌听起来很着急,“我的身份是‘未来’,未来的设定是‘被捂住喉舌的预言家’,我有上帝视角!”
“时间不够了你别问了,赶紧去祠堂,晚上十一点来这里找——”
“我”字还未出口,声音却先戛然而止了。沈则猜测大概是不允许她再透露出过多的信息,而致使她能说话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
晚上十一点,沈则抬头看看天色,依旧暗沉沉的,根本分不清时间。
那她得怎么赴约?
祠堂,祠堂又在哪呢?
她提着灯慢慢往前走,祠堂作为某些个相当重要的建筑,终归应该是建造在村子正中央的才对。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看不见时间呢。
理论上而言,从刚刚从破庙出来算时间的话,也应该过了有一个多小时。然而天色怎么会一点变化也没有呢?
究竟是她的时间被停止了,还是说所有人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沈倦淞走得有些漫无目的了。
他总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刚刚偷听到的信息是,沈瑛,作为使君,应该在这个村子里是及其有威信的存在。而他并不希望在入夜之后有人在村子里游荡——那他为什么同意自己在所谓傍晚,即将天黑的时候上街去散步呢?
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份吧,沈倦淞默默的想着,既然都是疯子了,那么有些东西当然可以让他放心的去看。毕竟没人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
何况夜晚的时候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看见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信口胡诌。
前边似乎是祠堂。
路已经走了好一会儿,然而天上高悬的月亮似乎依旧没有落下去的意思。沈倦淞现在彻底相信在他的视角下月亮就应该是随时随地都存在的了,于是也接受良好的走过去推门。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任务是什么,于是也就只能四处走走,以求多收集一些资料了。
祠堂的门并不重,至少沈倦淞只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月光坦坦荡荡照进去,没来由的给沈倦淞带去一些并不算特别浓厚的心理安慰。祠堂里的地并不脏,想来是经常有人打扫过的,沈倦淞抬脚跨过门槛,试探性的往里走了两步。
室内于是立刻暗下来,好似方才的照进来的月光只是为了哄骗他走进来。当他真的踏进了祠堂,为他所依仗的月光顷刻间就被拒之门外了。
沈倦淞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方才被月色平复的情绪一下子翻涌起来。“狂人”的特征是情绪起伏及其明显,于是如今一星半点的焦虑与他而言都可能被放大百倍不止。
他有些想要出去,然而一片漆黑中好似失明了一般跌跌撞撞找不到路。不应该出现的火气腾的一下燃起来,直冲的他头昏脑涨的难受。
呼啦。
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又似乎没有。然而总之身后的供桌上的两只蜡烛却突然间无火自燃起来。一下一下的晃,幽幽的照亮了四周一片方寸。
沈倦淞动作僵了一下,慢慢转身回头去看那两支蜡烛。方才他可以确定祠堂里并不存在别人,而根据沈瑛所说,脂月村夜里并不会出现任何光亮。
那么这两支蜡烛究竟是怎么点起来的?
他于是慢慢走过去,接着月光看供桌上的排位。正中间的排位似乎特别大一些,雕花也精美,连字都描了金漆。
“使君”。
使君?
那不是沈瑛的身份吗?怎么会出现在祠堂的排位上?
而且还是正中央最精美的那一块。
沈倦淞一时间有些沉默,他得承认从刚才开始沈瑛就显得很不对劲,乃至于如今出现在这么个地方也显得不奇怪了。
他的身份是“狂人”,这样一个称呼其实很容易让人想起那部经典《狂人日记》,说实话,《狂人日记》里的男主角昆仲也有一个兄长——道貌岸然。
假使两个剧情真的有联系,那么沈瑛理应就是他如今最该提防的对象。
他于是轻轻端起供桌一侧的蜡烛,转身往后边去。他想他该去找书,找那本写满了仁义道德的书。
或许有线索呢。
牌位后边有一条走廊,上边写的一串名字,应当是村里人的人数统计。这种东西应该是每个祠堂里都有的,然而一幅的似乎格外奇怪一些。长长的一整条长廊里,名字只写了前面的一半,而后边半块白粉墙则空荡荡的,看不见一点墨渍。
这不对,沈倦淞下意识的想,就算是设计,也不该设计成这么个荒唐的样子。
他仔细看了半天,几乎要把每个名字都推敲过去。每个名字后边都备注了性别与生卒年。
而密密麻麻的半面墙上,名字后边清一色的跟着一个浓墨写就的“男”。
也就是说,统计册里刻意漏掉了女性的名字。
他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转而继续往前走过去。
祠堂后面是有一排书架的,或许那里会有他要找的东西。
书本被装订得有些潦草,毛边也没有被裁掉,整本书显得有些毛毛躁躁的。
仁,义,礼,智,信。
写在内里的五个板块每个字都占了将近半页纸,偏偏往后翻,却也翻不出什么东西了。
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或真或假的故事写满了一整本书。
沈倦淞心念一动,或许就是这本书了。
然而吃人的真相又该藏在哪里?
恰好身后此时传来了脚步声。
“沈归鸿?”
沈倦淞下意识回头看,沈则这会儿提着灯站在他几步远的位置。蜡烛在手提灯里一下一下的跳,显得她整个人似乎都被罩在光里。
“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沈倦淞送了半口气,“你才到这边吗?”
“是,刚从村外破庙里过来,”沈则点点头,走到他身边抬头看书页上的字,“你怎么样......嗯?”
“怎么了?”沈倦淞及其顺溜的接了一句话,“我刚从家里过来。我总觉得我哥和谢方无有点问题。”
“或许这整个村都有问题,”沈则眉头不受控制的拧在一起,“这本书......吃人?”
“吃人?”沈倦淞愣了一下,“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看不见?”沈则于是也愣了,看看他又看看书本,“不应该啊——你的身份是什么?”
“‘狂人’,”沈倦淞侧头看她,“据说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真相——前提条件实在月光的照射下。”
“这里有月亮?”这下轮到沈则迷茫了,“我一路看来,天色一直是黑的。除了我手里这盏灯,就没见过亮光。”
“你看不见月亮?”沈倦淞扬了扬眉毛,显出一股惊讶的味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到的,一直是黑夜,而且毫无变化?”
“我走了约莫一个半小时,”沈则点点头,“天色毫无变化。”
“一个半小时前.....”沈倦淞仔细算了算,“那或许你和我一样。只能看到某一个定格的时间。”
“你知道,我刚从家里出来那会儿,我哥说那时候是傍晚——可我看见的是月亮。”
“怪了,”沈则皱皱眉,“也就是说,只有我们没办法凭借天色判断时间。”
“不过反正你也是凭借月色才能使用角色的能力......嗯?”
她顿了顿,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里面,有月光吗?”
“没有,”沈倦淞苦笑一声,“或许是某种空气墙一样的东西吧。总之月光照不进这里来。”
“理论上而言,我的能力在这里无效。”
“可我没有看见月亮,但是我似乎看见了这本书真实写上的东西,”沈则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就是说,我拥有了别的某一样可以让我看见真相的东西。”
“提灯,”沈倦淞把蜡烛放在桌上,“我们的配置理论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你用了提灯而我用的是蜡烛——我猜提灯是你的道具?”
“是的,”沈则于是及其自然的探头去吹他手里的蜡烛,一团火顷刻熄下去,连带着祠堂里的灯光也暗了一些,“那么现在呢,有看见什么吗。”
书页上的字迹扭曲起来,暗沉沉的墨渍好似干透了的鲜血。凌乱又仓促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九月,赵氏诞一女,分而食之,遗骨入庙。”
“九月,李氏早产,其女弱,溺之,遗骨入庙。”
“十月,季氏诞一男一女,皆康健。幼女易与吴家,食之,遗骨入庙。”
......
吃人。
吃人!
沈倦淞只觉得有些脑袋发昏,实在不怪他,情绪截至目前应该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东西了。
“你说,你刚刚从庙里来?”他颤着嗓子,好似从血肉模糊中剥除某一件残忍的真相,“那个庙,是不是这本册子里写的庙?”
“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此前——”
“也想吃了你!”
“我的身份是‘逆女’,”沈则提着灯站在他身侧,“不遵守三从四德,不敬鬼神的女子。”
“事实上,我刚刚进来时看见了使君的牌位,我想他就是那个应该被尊敬的神明。”
“归鸿,你知道使君是谁吗?”
“先出去,”沈倦淞深呼吸几口气,“出去再说——这里并不适合说事。”
外边的月色依旧很好——对于沈倦淞而言。
“村里的人,应当都被不知名的人操控着,”沈倦淞借着月光,一根一根的数着红线的数量,“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红线——我目前还不知道红线是什么。但我疑心操控者是我哥。”
“等等,”沈则摆摆手打断他,“你是说,你是说方无看起来完全就像是木偶?”
“是的,很像,”沈倦淞点点头,“兄长还给我了一碗药——就是我方才说的血。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一直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我想他一定知道什么。”
“我来时见到了盛菱歌,”沈则比比划划的给他解释,“她是‘未来’,我想我们的任务就是去解救她——或许她就是那个小说结尾提到的,没吃过人的人。她说从上帝视角来看,整个村里的人似乎都吃了人,除却‘使君’与‘狂人’。”
“也就是说,”她略微顿了顿,抬头又看看沈倦淞的神色,紧接着在后者打断她之前说出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我或许也在不知情的时候,吃过我的同胞。”
“两位在说什么呢?”
声音的确是空灵的,幽幽飘过来,然而仔细听却实在不太像是寻常人家的声音。
谢方无。
“我听使君说或许两位忘了时间,”他面上依旧带着挑不出错处的笑,双手垂在身侧,透着一股怪异的僵直——紧接着右手小臂又慢慢抬起来了,手掌却空洞的垂下去,“所以,我特意来带着两位回去。”
“方无,”沈则眉角跳了跳,她看不见谢方无身上密密麻麻的红线,然而只是借着手里的提灯瞧见他几乎惨白的脸色,“大半夜的你上街做什么?”
“我也很想问问小姐,”谢方无笑眯眯的歪了歪脑袋,紧接着又一下一下的正回去,“天这么黑,可别摔了呀。”
谢方无的走路姿势看起来倒也还算正常,至少没有什么特别的怪异感。然而路却越走越偏僻。
“方无,”沈倦淞问,“往这边走,也是兄长说的吗?”
“当然不,”谢方无声音一顿一顿的从前边乘着夜风吹过来,“隔壁的肉月村里的恶霸被人打死了,邀请脂月村的人过去庆祝啊。”
“那恶霸呀——”
“真是食其肉寝其皮也难解心头之恨!”
那声音细细的,全然不像是某个成年男子该发出的声音,反而像是借着夜风吹出来的花腔。反而有了点破旧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味道了。
“所以呢,”沈则慢悠悠的问,“我们也要去分一杯羹吗?”
“是啊,”谢方无的侧脸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请务必出席哦。”
“这剧情,”沈则压低了声音问,“你熟悉吗?”
“熟悉惨了,”沈倦淞深以为然,“应该是《狂人日记》没错了。”
“我猜是不止,”沈则侧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那红线,到底是什么?”
“不好说,”沈倦淞摇摇头,“可能性很多——或许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都可以是。”
“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去,”沈则瞥了眼谢方无,“看看红绳的出现有没有什么规律。”
三个人到的时候,篝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沈则看着他们围着焰火,然而那焰火跳的相当安静,全然没有燃烧木材发出的声音似的,好似某一团鬼火安安稳稳的烧着,循规蹈矩。
男人居多,而女人很少——倒也合理,先前在祠堂看见,十有八九的女婴不是被溺死就是被吃掉,自然多不到哪里去。
就算有极个别活下来的,估计也是看着长得不错,准备卖给青楼或者富贵人家去的。
三个人的到来理论上并不是很小的动静,然而篝火边的人却没一个抬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正中间的火苗,显出几分虚假的麻木空洞。
“怎么样,”沈则问,“看出什么了吗?”
“看不见,”沈倦淞轻轻摇了摇头,“火光太亮,把月光都盖过去了。”
“归鸿怎么来的这么迟,”沈瑛的声音似乎是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而回头看时,谢方无却已经站在他左后方了,“我听见你在说......月亮?”
他神色依旧是笑着的,然而语气却隐约带了一丝怜惜的无奈。
“我的好阿弟啊,你怎么又疯起来了呢——脂月村哪来的月亮?”
他的话好似开关,身后围着篝火的村民竟齐刷刷抬起头来,撑着空洞洞的眼睛,眼神却直勾勾逼过来。
“是啊——”他们异口同声,“脂月村哪来的月亮?”
沈则心里狠狠一跳,手里的提灯发出一点隐约的哔哔啵啵的声响。然而低头看时,方才还是完整一根的蜡烛忽然间莫名其妙的只剩下半截,豆大的焰火如同身处狂风,摇曳着快要熄灭了一般,可怜的很。
沈瑛,她咀嚼着这个名字,烛火快要熄灭了,会是沈瑛的原因吗?
她看见沈瑛轻轻的笑起来了,然而他却又张开了双臂,背着篝火的光好似某一位掌控生死的神明。他笑的越来越张狂,紧接着又指挥着人拖出一具肚破肠流的尸体架在篝火之上。赤红火舌舔舐着死尸青白色的皮肤,慢慢散发出一股诡异的肉香。
“祝贺肉月村永失其害!”沈瑛朗声笑着,“今日食其肉,方解心头之恨!”
“食肉,”围在他身边的村民呵呵笑着,神情终于从麻木波动成了垂涎,“人肉可入药,良药,良药......”
“疯了,真是疯了,”沈倦淞拧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全都疯了,村民也好兄长也罢——全是疯子!”
“归鸿,”沈则轻轻拍了他一下,“自从你看不见月亮之后,我总感觉你有些过分焦躁了。月光是关键,对不对?”
“他们开始分肉了,”沈倦淞没回答,“似乎每个人都要吃,还是当着面吃。”
“‘狂人’的特点是情绪不稳,”沈则没理他,一样自顾自的说下去,“你须得离开这里,这里没有月光,只会过度放大你的负面情绪。”
“去找盛菱歌,从祠堂绕过去向着西南方向走,有一间土坯房,十一点之前到那里等她,她那时候才可以说话。”
“沈则,你有计划了,”沈倦淞神色严肃下来,“那么计划是什么?”
“你,盛菱歌,还有沈瑛三个,都没有吃过肉,”沈则叹口气,目光看了眼对面大快朵颐到几乎可以称为狼狈的村民,“我们可以把肉理解为毒品——只有你们三个没有吃过,而我或许在我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我是说,在我开始操控这个角色之前,就已经吃下了人肉。”
“所以比起让一个从未吃过的人去吃,不如让我来替你挡一挡。任务是带着‘未来’离开,而不是我离开,不是吗?”
“......不愧是你能想出来的计划,”沈倦淞沉默了一会儿,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刻意的想要摆出洒脱的姿态,然而嗓音莫名听着有些干涩,“那么,同志,你需要我怎么做?”
“十一点整接到盛菱歌,然后离开,”沈则把提灯往他怀里一拍,“此外,请确保这盏灯不会灭。”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她颇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或许菱歌这个哑巴预言家知道呢?”
“使君——”谢方无的声音拉的长长的,“这两位可得尝尝肉吗?”
“啊呀,啊呀,怪我,”沈瑛一副怠慢了的样子,顺手接过谢方无递过去的刀,就这滋滋滴油的大腿上切下两块肉来,“两位,请吧。”
他眉眼弯弯的看着沈倦淞,笑吟吟好似全天下最和善的兄长:
“归鸿,人肉是可以入药的。”
“说不定,你的疯病就好了呢?”
沈倦淞睨着他,连带着睨着身周那一圈垂涎三尺的人。他总觉得心里似乎燃起了某一股勃勃的火焰,一下一下燎着他,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恼怒而不安起来。
然而站起来的却是沈则。
“闻着好香。”
她笑眯眯的接过盘子,一扬脑袋倒进嘴里。油脂沿着她唇角一滴一滴落下来,在她的衣服上晕开一个小小的点。
而那提灯里的烛火却也紧接着狠狠跳了两下,直短了一大截,风烛残年苟延残喘似的晃着。
她事实上只准备将那两块肉块囫囵咽下去的,然而那大腿肉却好似生了四肢,一溜烟便及其顺畅的滚下去了。铁块似的坠着,沉甸甸好似要在她身上生根发芽,直到将她的血肉分食殆尽了才算罢休。
“真抱歉,”她擦了擦油渍,“归鸿怕是只能等下次啦。”
“好吧,好吧,”沈瑛无所谓似的笑笑,“归鸿不行,则姑娘也是好的 。”
“今日我们要庆祝的事情多了一个,”他紧接着又转身面向众人去了,“恭喜‘逆女’迷途知返!”
“逆女”迷途知返。
沈则忽然一阵头晕,总觉得脑袋里似乎生硬的挤进去了什么东西,某种名叫“必须臣服”的情绪。
她俯下身子干呕,然而除却吐出一团纠结在一块儿的红绳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这种感觉很熟悉,或许她曾经的确是吃过人肉的。而吃人或许是使君借以掌控众人的某种方式。
她曾吃了肉,却不曾生出红绳,可不就是不敬使君不敬神明。
“走,赶紧走,”沈倦淞一把拉过沈则,“你认路吗?”
“左,哦不,右边,”沈则看着有些头疼,“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这话应该我来问!”沈倦淞左手提着灯,右手扶着沈则,遥遥的回头看了一眼,“我刚刚看清楚了,红线的操控者是我兄长,女性的红线要比男性多!”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啊?啊?”沈则茫茫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沈倦淞沉默了一下,“女性身上的红绳,比男性多的多了。”
“阿则,你的身上也出现红绳了。”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沈则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连带着沈倦淞怀里那盏灯也愈发暗下去。
“沈倦淞,”她说,“去找盛菱歌。现在就去。”
[玩家“逆女”角色转化完成。]
[恭喜玩家继承身份“娇娘”。]
[红绳不可违背,请时刻谨记礼法的教导。]
沈倦淞抬头看了眼天穹上没怎么变化的月亮,咬牙切齿的盘算着此前收集到的各种信息。
红绳大概就是礼教,而“吃人”只不过是礼教荼毒的具象化表现。于是所谓人肉应该也有传染性,连带着凡是参与过“吃人”行为的人,都会被归类为“礼教信徒”的一员。
使君,使君是红绳的操控者,也就是说,他是所谓利用礼教来使自己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角色,应该就是全篇的“反派”。
而沈则视角下的天穹是黑的,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一片漆黑,妇女身上的红绳又格外多些——也就是指代女性的处境本来及其黑暗?
可蜡烛却不单单照耀了女性,而应当是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
蜡烛指代的是自由!
“盛菱歌!”沈倦淞跑的整个人都在喘气,“盛菱歌?!”
“这这这!”右手边的土坯房里答应了一声,好似用尽了力气才勉强出声,“阿则被同化了?”
“是,就在刚刚。她让我来找你。怎么带你走?”沈倦淞喘着粗气,“门要怎么开?”
“别管!别管这个!”盛菱歌扯着嗓子喊,“蜡烛!不能让蜡烛灭了!”
“没有燃料了,”沈倦淞手拢着提灯,渐渐降下去的玻璃温度总让他莫名其妙联想到逐渐冰冷下去的尸体,“可能撑不到你出来。”
“别管我了,先去找野草!”盛菱歌几乎整个人扑在墙上,字字句句呐喊得声嘶力竭,“脂月村外有野草!星火燎原!”
“快去啊!那才是‘未来’!”
而紧接着声音却又戛然而止了,像是骤然被掐住了喉咙,余下的未说完的话尽数被堵了回去,只能发出一点绝望而零星的呜咽。
不过也够了。
沈倦淞于是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碎石嶙峋的小路,转身再一次一头扎进了还未散去的月色。
星火燎原,那才是未来。
未来是虚无缥缈而无法把控的,但是未来会选择一个载体。
假使他们的任务是带着某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离开这座用礼教束缚的牢笼,那么当自由的烛火亲吻上连绵的的野草,腾腾燃烧起足够将整座囚笼焚烧殆尽的燎原大火时——
那便是逃脱束缚的“未来”。
将要熄灭的蜡烛终于被投掷向连绵的草地。
于是烈火骤然腾空而起,恍若带着某种炽热的狠辣,霎时间席卷了几乎整个旷野。
沈倦淞就站在破庙旁边,烈火染红他半张侧脸,哔哔啵啵的亲吻某一具不知名的幼小骸骨。
那是未曾逃出的希望,那是被迫抹去的未来。
而今日借由她养分生长起的生命终于被燃成某一把利刃,刀锋锐利直指那个曾经毫不留情放弃她的村落,同样赤红的火焰终于盖过了红绳的光芒,进而占据了每个人的瞳仁。
沈倦淞轻轻叹了口气,忽而感觉另一股亮光似乎要更加磅礴而伟岸,竟要盖过着燎原的大火。
头顶的圆月终于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朝阳挣扎着升起,橙红色的光终于与燃烧着的古老村落交织在一起——
而众人将其称之为希望。
[剧情脂月村结局:]
[东方破晓,天下既白。]
【End】
“啊,结束了,”沈瑛叹了口气,拍了拍谢方无的肩膀,“怎么老是让我演反派呢……方无,阿则姑娘去哪了?”
“应该在祠堂那个方向的路上,”谢方无活动活动脖子,尝试着放松僵硬的肌肉,“好累呢。”
“走吧,”沈瑛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希望他们已经出戏了……我真的不希望他们把游戏剧情上升到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