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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良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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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瞎写大王)
沈则迷迷糊糊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察觉到的是喉咙极深出的一股痒意。好似有一只百足蜈蚣爬在嗓子眼里似的刺痒,耐不住的就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像是某种开关。本来只是喉咙里的痒,紧接着又带起了整个肺部的抽疼。连带着整个人都气喘,似乎停了咳嗽就呼吸不得似的,一下紧着一下的咳,直到嗓子眼里都泛起一股腥味——好像是血。
她于是挣扎着想起身,伸手在床头透着一股霉味的柜子上摸索。天色似乎刚刚蒙蒙亮,一点隐约的光透过窗户纸灰蒙蒙的照进来,反而给本来精神不太清晰的沈则照出了一股困意。
柜子上放了块布,摸起来略有点发潮。就着凌晨的微光大致也能看出来上边似乎沾了一块深色的东西,半干不干。
沈则颠来倒去的看那块布料,最终挑了个干净的地方。口里含着的那点血顷刻晕染开来,盖住了原本的那块半干不干的褐色污渍——或许那也是几小时前咳出的血。
这次变成病秧子了。她想。
大概是她的动静吵到了房间外的人,总而言之,窸窸窣窣准备出门的动静顿了一顿,声音很轻,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
“阿则……你不要起来。你娘来看店就好。”
沈则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听语气似乎像是父亲的角色——然而这次剧情里怎么还给她安排了亲人?
{恭喜玩家解锁身份“病骨”。}
{“病骨”患有痨病,现已自动为玩家降低体力值及其上限。另外,生命值将在十分钟后开始扣除,每隔十分钟扣除一点生命值。}
{生命值可依靠“药”来恢复。请玩家注意寻找“药”。生命值过低死亡则无法继续剧情探索。}
{温馨提示:您现在似乎有些脱水——或许您需要一些饮用水。请耐心寻找。}
真是奇怪。
沈则当然不可能再睡回去,慢慢直起身子反反复复阅读这几条系统提示。左上角扣除生命值的十分钟倒计时一下一下的跳着数字,莫名其妙的带来一点焦虑感。
水。
系统告诉她,她需要水。到目前为止她当然不知道水究竟是普通的水,还是说这个世界的水有什么特殊含义。然而她不认为系统会闲着没事给她一个为什么大用的线索。
也就是说,或许她想要喝到水,并不会那么容易?
“统子,虽然我此前一直没问过你——但这个世界的水,有什么特殊定义吗?”
没有回答。
好吧,好吧。她就知道系统只是单纯的报个弹幕罢了。
沈则轻轻咳了两声,翻身准备下床。老旧的木床发出几声吱吱嘎嘎的呻吟,在还算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显。
床头放着的衣服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足够证明她的家庭看起来并不富裕。连门都用了布帘子代替。
沈则撩开门帘往外走去。外边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空间的,齐齐整整摆了几张凳子桌子,各有各的形状。然而极其统一的是都相当陈旧,透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她看见另一个房间里边有人在走来走去的忙碌。半截枯瘦的小腿在布帘底下挪过来又挪过去。然而看起来像是个女人——或许就是所谓的母亲。
沈则对于情况暂时接受良好,极其熟络的撩开帘子走进去。帘子后边是厨房,瓶瓶罐罐摆了些,土灶台下面没有燃火,显得有些清冷。茶具却是最多的。
“阿妈,”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着正在擦拭灶台的枯瘦妇女开口,“我……有点渴了。”
“阿则怎么起的这么早,”女人嗓子眼里发出一种极其粗粝的声音,好似铁片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渴了?妈给你拿喝的......喝的......”
沈则沉默了一下,三两步走近妇女身侧,伸手去拿后者用来擦拭灶台的那一块灰败而油腻的布料。
“我来吧。”她说。
“不行,不行!”然而好似她的皮肤是什么发烫的铁块似的,女人在她将要碰到抹布时狠狠挥开她的手,神色显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凌厉与狠绝,“你还在生病,不能碰这些!”
沈则右手骤然向后倒过去,惯在木头柜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紧接着火辣辣的疼起来。
沈则痛得眼泪都要下来了,龇牙咧嘴的甩着手妄图减轻一点疼痛。那女人似乎被她极其痛苦的模样吓到了,试探着想要过来扶她,然而手伸出了一半,却又收回去了。
妇女伸出手去够墙上挂着的刀,颤颤的——大概是某种剁骨刀,刀身略有点长,看起来沉甸甸的。或许是年节杀猪时候用。
“对了,对了,阿则渴了,要喝东西,喝东西,”她口腔里的声音含混不清,沈则也听不太分明她究竟想说什么,嘀嘀咕咕好似某种吟哦,“妈给你弄,给你弄。”
于是顷刻间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枯瘦如柴的右手忽然稳稳当当拿起那把剁骨刀,照着干瘪的小臂狠狠划下去——
浓稠的黑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滴滴答答掉在碗里。屋子里顷刻间泛起一股隐约的血腥气。
沈则一下子愣住了,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却一下子咳嗽起来,好似喉咙里的千足虫再一次不安的躁动起来。她一下接一下的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嘴里再一次泛起一股血腥味。
{倒计时结束,生命值-1}
{重新开始十分钟倒计时,请尽快寻找“药”}
{请注意:太久不吃药,病情恶化速度变快。}
“阿则!阿则!”那妇人着急了,端着碗急急忙忙绕开狭小厨房里的柜子板凳,白瓷碗沿凑上沈则唇角,“你喝一口!喝一口!”
血腥气扑面而来,妇人的动作太大,那股浓稠发臭的黑血几乎立刻灌满了沈则的口鼻,呛得她说不出话来。
一种被窒息的恐慌感顷刻铺满她整个脑海。沈则下意识想要去挣扎逃脱妇人的禁锢,而后者也不知她干瘪的手臂究竟因为什么原因,此时竟生出一种荒唐的力气,狠狠压着她脑袋,好似她今日不喝下这口血液便不罢休似的。
“我不......”沈则勉强抓住妇人手腕,极尽全力偏开头去。血液呼啦啦砸在她脸颊,连带着也有一部分落入她口中——味道略微有些发甜。
甜的?
沈则倏然间有些发愣。她怎么想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味道。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血液的问题,还是她的身份原因。
而妇人此时却极其敏锐的寻到了机会,一下子扳过她下颌,把剩余的液体尽数倒进去。
沈则坐在地上发蒙,口腔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吞咽的动作。干涩的喉咙好似逢着了甘露,不合时宜的感到一股子舒坦。
沈则愣了半天,忽然间冲出大门去趴在门前的沟渠边干呕起来。半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紧接着慢慢的流走了。
她再次感到了咳嗽的欲望,黑色的血液之后紧接着流出的就是红色的——然而方才被她咽下去的那几口却不知所踪。
这不对,这太不对了。
口渴了理应想到的是水......如今怎么变成了血?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刚刚这么一折腾致使她为数不多的体力再次下降了不少。沟渠中的水映出她显得格外狼狈的脸,整张脸都染了血污,而衣服上也星星点点的落满了红色。
她于是慢慢撑着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回了家里。
“妈,”她说,“我脸上被血弄脏了......有水吗?”
“我的好阿则呀,”女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哀怨,“我们这个月水的份额早给你煎药用完了。哪来的水给你?也就只有槐树下的井里或许还有了。”
槐树下井里?
沈则思考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左上角三分钟的倒计时,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
“妈,”她说,“我出门走走,看看能不能上别处借一点。”
“快些回来,”妇人没有阻拦,“你父亲去给你买药要回来了。趁热吃才好。”
半小时前
沈倦淞醒来时,刚好有一只老鼠从他面前跑过去。
四下里的味道很重,闻起来总觉得充斥着一股霉味,腐烂味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味道的糅杂。
这地方他并不算很陌生,相反,还怪熟悉的。
监狱。
所以为什么他这一会一睁眼就是在监狱里边?是犯了什么事情?
沈倦淞四下里到处看了看,事实上,这个监狱并不十分现代,而透着一股浓重的,上个世纪初年的味道。
啊......这个时代被关起来的话,可能,或许,的确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他伸手撑了一把地面站起来,在牢房里四处溜达起来。房间的空间很小,除却角落里的干稻草堆之外,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刚才跑过去的那只老鼠依旧在地面上滴溜溜的打转,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倦淞尝试着走了两步,脚腕上锁着的镣铐很重,走起来有些磨脚。于是步子也就慢下来,远远看着反而透着一股步履蹒跚的味道。
门口站了一位士兵,穿着相对还算是挺括的军装,目不斜视的盯着前边。
“小同志,”沈倦淞看着他嫩,下意识的想要从他嘴里套话,“小同志?能聊几句天吗?”
那人看着年纪并不大,连带着自制力似乎也很一般。嘴唇颤了颤,眼神也到处乱飘——却就是不愿意看沈倦淞。
“哥,”他开口时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助与哭腔,“你别和我说你那些道理了。水怎么能是人人都能随便喝的呢。你再说......你再说,就连我也要脑袋不保了!”
这话说着是想堵沈倦淞的嘴。然而落在他耳朵里反而宛如起了一声炸雷。
水?
沈倦淞眉头一下子拧起来,水不就是随便喝的吗?
难道这地方还拦着别人喝水?
{恭喜玩家完成自我觉醒,解锁身份“新潮”}
{“新潮”,即拥有新思想,并准备以此推翻旧浪的人。}
{请注意:您的血肉或许不比寻常人,请妥善对待自身的特殊性。}
新潮。
沈倦淞略略扬了扬眉毛,显出一股浅淡的讶异。
看来他这一次的身份有些贴近他的老本行?
系统对于新潮的解释里,提到了“推翻旧浪”,也就是说,或许“旧浪”,也可以是某一个身份而落在某个不知名的人身上。
那么人们没法随意喝水又是什么情况了?
“没别的意思,小兄弟,”沈倦淞有心想要套话,于是干脆后退了半步,盘着腿坐下来,尽量摆出一副坦诚而洒脱的语气,“就是想问问我还有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然而这一次却没等着回话了,那看守反而笑起来,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越来越大声,直到后来几乎要仰倒过去了。
“开什么玩笑?”他转过头来,看起来有些灰败的脸色上清楚明白的盛满了戏谑,“你在开什么玩笑?自古以来造反哪有让人活着出去的?你是看不见外面,要用你人血治病的人现在都排起队来了!要不是你爹率先举报了你,连你家人都得一并斩咯!”
人血?治病?
沈倦淞脑袋里嗡的一声响,似乎某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忽然间一闪而过。这情节事实上于他而言有些熟悉,拿着白面馒头沾人血治病的剧情早在他还活在民国那会儿就已经烂熟于心,更不要提这辈子看文集时候怎么也避不过的那篇《药》了。
然而应该只是情节上的略有点类似?他想,毕竟在那篇《药》里边的夏家儿子并没有过多的戏份,而应该只是出现在别人的谈天里的。如今给了他这么一个角色,总而言之不会是让他刚出场就等死——那就说明只是借鉴而情节该当有些偏差,他或许还有活着从这里出去的可能。
心念至此,沈倦淞干脆也不纠结什么了,站起身来转而回去研究他的这间小小牢房。或许是运气还可以,墙壁极高处还有一小块用铁栏杆分割过的天可以给他看。此时大概是凌晨,外边的天灰蒙蒙的,看着莫名其妙的显出几分压抑。
至少还有点透气的地方。沈倦淞苦中作乐的想着,转而俯下身子去研究墙角的稻草堆。老鼠藏在里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鼻子一抽一抽的。
他轻轻一哂,俯下身子把那只老鼠拎着后颈皮子抓起来,又用掌心握住了。老鼠的爪子在手掌心里挠,倒也不痛。
“哎!”
他忽然生出一点顽皮的心思,转身喊了那门口士兵一声,紧接着抬手就将那只老鼠往他脸上丢过去。那士兵眼看着一团黑色的影子掉过来,还当是什么石子炸弹。吓得神情乱飞,接连退了好几部。
老鼠落在地上得了空,翻了个身,从他两腿之间跑出去了。
沈倦淞见他狼狈,没来由的想笑。嘻嘻哈哈的笑出声。士兵自觉得尴尬,如今听了他的笑也像是嘲讽,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抬脚把牢门踢得哐哐响。
“要不说你怎么敢造反呢,”士兵踢完了铁栏杆,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算了,不和你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计较。”
沈倦淞笑完了,晃晃悠悠的倚在墙壁上看他嘀咕。然而眉眼间还未散去的笑意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自于将死之人。
“你知道不?”他说,“有些人呢,是杀不完的。”
{已发现玩家“新潮”,请玩家“旧浪”,玩家“病骨”,NPC“霜刃”注意其动向。}
{请注意:“新潮”在还未死亡时,其未来无法被预测。}
“真怪,”云漠骨打了个哈欠,“这次‘新潮’觉醒得怎么这么快?”
“看得出来你似乎对这里很熟络,”谢方无看起来似乎有些郁闷了,“为什么‘信使’这个角色不是你的?”
“想多了小朋友,”云漠骨垫了垫手里那把刀,“就算不是信使,你也得到处跑。可不是谁都能和那位旧浪一样独坐高台上就能千里不留行的。”
“啧啧啧,真清闲呐——”
“我个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话,”沈瑛一下一下的捻着手里的珠串,他的眉目向来是温和的,此时配上浅色串珠更透出一股子脱俗出尘的味道了,“这显得我很残忍。”
“好了方无,”他顺手将手里的挂饰递给谢方无,“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撒谎——让人把归鸿放出去吧,或许则姑娘也在找他?”
“想来也对,”他看着笑眯眯的,转而面向云漠骨去,似乎在征求后者的同意,“我想他那性子,成了‘新潮’也不奇怪。”
“如果你是说,那个开枪把我崩了的家伙,”云漠骨耸耸肩,“那确实是他的风格。”
几分钟前
街道上依旧透着一股灰色——然而还是比原先亮了一些。
沈则眼看着那抹灰色在她眼前亮起来,连带着步子也略微松快起来。倒计时是还在跳的,然而因为时间拖得略有些太久,已经从每十分钟扣除一点变成了三点。
或许我快要死了。沈则这么想着。
路边的酒馆还没开门,暗沉沉木门关着,然而屋檐下却隐隐绰绰的站着几个人——道路上也有几道游魂似的人影晃来荡去的,颇有一股夜游神巡视人间的味道在。鬼也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显出一股怪异的贪婪。
沈则于是又咳嗽起来,口鼻之间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时不时的咳嗽,大有一股由他去罢的态度了。
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去,现在已经在她脸上干巴巴结了块,显出一股狼狈。然而新的血却又沿着下颌滴下来了,随身带着的帕子早被擦的瞧不见一点干净的地方,此时擦在脸上,除却再往脸上留下一点暗红色的污渍之外没有一点用处。
“啧,算了算了……”
“是个病痨鬼……”
窃窃私语窸窸窣窣传过来,不甚分明的落在沈则耳朵里边。
沈则于是下意识偏了偏头,不受控制的对于他们的话好奇起来。
“痨病鬼的血不能喝,安心等那个吧。”
“今天被斩的会是谁?”
“你还不知道?是前些日子说每个人都该有水喝的那个!”
“哦——他啊。他的血能有用么?”
“怎么没用了?包治百病!那可是乌鸦说的。”
乌鸦?
沈则听着听着便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去了。然而却连一根黑羽也没见着的。
乌鸦是什么相当稀有的存在么?
事实上,她这会儿实在觉得这些个要素融合在一块儿的确显得有些让人熟悉了。痨病,乌鸦,斩首的进步人士,还有那些鬼也似的人。
是《药》。
然而《药》里面也没见得有水的情节。或许是剧情的自我衍生。
那么乌鸦,乌鸦又是加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剧情以至于这下子听起来似乎也变得重要起来了呢?
“我猜你在思考有关我的问题?”
声音是忽然出现在身边的。沈则听的心脏猛然抽了两下,好些又一次咳嗽出声。
“谢方无?”
她转头看过去,而后者此时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连带着脸颊两侧似乎也生了深色的羽,一双眼睛暗沉如同某一潭水,没来由的让沈则联想到溺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井。
“你的角色是乌鸦?”
“不重要,”谢方无看了她几眼,目光又慢悠悠挪到边上去了,“你要去找槐树下的井的话,往那边去。”
“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拉的长长的,漆黑眼瞳扫过来,的确有些像是旁人口中的乌鸦,“我想你能在那里发现一些惊喜。”
{恭喜玩家遇见重要角色“信使”}
{传闻中的“信使”可以收集到寻常人收集不到的信息——不过请不要贸然提问,毕竟除却信使本人,无人能确认信息是否属实。}
[ “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
沈则脑袋里忽然浮现起这两段话来。当初最开始看时,她其实并不确定这只乌鸦究竟指代了什么——即便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确定以及是否已经读明白了全文。然而在剧情开始之前对于原文的了解里,总归有些两极分化的味道。
不过在这里,乌鸦却成了信使。至于是谁的信使,也还暂时不得而知。
“倒是谢谢你,”沈则轻轻用衣袖拭了拭唇角,略微舒展开眉目笑了笑,“请向我替他们问好。”
这话说的还算漂亮,至少显出一股大摆空城计的味道。她不知道信使背后究竟站了谁,于是干脆含糊其辞的打了个哈哈过去。
不过也就做做样子,对于信使这般开了一半上帝视角的,估计也不一定骗得过去。
“则姑娘请吧,”谢方无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将鸦羽扔进井里——我猜你会有所收获的。”
{恭喜玩家获得道具“鸦羽”}
{作为信使的遗留,鸦羽似乎可以帮助您拥有一些普通人无法收集到的收获——前提条件是,请按照提供的方式使用。}
乌鸦在原文中的出现并不很多,实际上似乎也只有末尾的那段话给人留下的印象会略微深刻些。
于是连带着有关于乌鸦的分析也就繁杂起来。有说乌鸦其实是正面角色而指代了革命者的,也有说乌鸦实则是反面角色因为乌鸦的意象极其不祥的,总而言之,两极分化得相当厉害。
沈则看着即将天亮的天色,脚步也快起来。她用疑心天亮之后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些除却原文剧情以外的新情节。于是连带着情绪也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好似察觉到了某种将至未至的死亡。
她的生命值这会儿已经在危险边缘徘徊,再往下掉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假使她这具壳子没有肺病还好,偏偏她摊上这么个病痨鬼的身份,简直岌岌可危。
说起来,她还没找到“药”。
就着原文来看,药应该是指那个沾了血的馒头——联想起她方才喝了两口血还觉得舒坦的经历,倒也显得有几分合理。
然而她又确实有些抵触,脸上的血渍到现在也没洗掉,包括衣服上的褐色血点,无不提醒着她回想起某一段血腥的回忆。
痨病不用血液来治,这是常识。沈则这么安慰自己,于是轻轻晃了晃脑袋,紧接着又朝着槐树方向赶过去了。
沈倦淞当然没想到会在这地方遇见云漠骨。
“啊……好久不见,”对方看起来笑的非常愉快,“这么久没见,有点想念你这位,来自上个世纪的老朋友了。”
“我不认为你会‘思念’某个要了你命的仇人,”沈倦淞语气冷冷的,全然不见了方才和那位年轻士兵聊天时的轻快,“不过我的确想不到你竟然没死绝。”
“一点小惊喜,”云漠骨状似无所谓的耸耸肩,随手就把钥匙塞进了钥匙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放你——总之,沈同志,你可以出去了。”
沈倦淞挑起眉毛,显出一股怀疑的姿态。然而手上的镣铐还是被云漠骨解下来了。
“走吧,自由人,”后者嗤笑一声,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倒是可怜了那几个要用你的血治病的。”
“荒唐。”
沈倦淞眸光却还放在牢笼里被切开的那一小片天幕上,那里此时已经从灰色变成了略有些迷蒙的白。而紧接着他又把眼神放在云漠骨身上了,漆黑若点墨的眼睛里好似忽然间燃起了一股烈火,茫茫然间总疑心或许明日的朝阳就该从这般眼神中汇聚而出。
“你该知道病不靠血来治。”
“荒唐吗?”云漠骨呵呵笑起来,“对,当然不用血治。应该用理想应该用斗争应该用革命——多伟大。”
“可那是在你的世界。”
他顿了顿,似乎颇为享受沈倦淞因为骤然愣住而松了些许的眉目,他于是笑的越发愉快,神色间似乎还透着一股替人答疑解惑的怜悯。
“但这是我的世界啊——我在这里兜兜转转很久很久了,”他拍着沈倦淞的肩,力气大到似乎想要把人拍得弯下腰,“在这里,‘新潮’的血,就是治病的良药。”
他看着沈倦淞略微有些发颤的唇,似乎故意似的将手掌心的血擦在他陈旧的中山装上,而显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他一贯喜欢看人死亡,某种在经历了近乎绝望的抉择后选择的死亡。
“你会为了可怜的他们赴死吗?”
“沈——同志?”
“我想我们现在还有时间,”云漠骨看着沈倦淞,兴趣颇浓的看着他抉择,“我想你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思......”
“罢了,”沈倦淞极轻的叹了口气,极其干脆的打断了他,“罢了,我便不出去了。”
“嗯?”于是前者的确有些惊讶起来,“你确定吗?这可反悔不得。”
“你很怕我反悔?”沈倦淞转身向着牢房走过去,抬起右手着云漠骨的方向挥了挥,“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只一个条件便罢了——”
“我拒绝下跪。”
“这可说不准了,”云漠骨嗤笑一声,“不过我会很期待你所谓的浩然气君子骨。”
“我以为这地方的所有东西都只是一串数据,没法把我的骨头拆下来给你做收藏,”沈倦淞转身靠在监狱略有些粗糙的墙砖上,“现在,你可以把门锁上了。”
街上没什么人,大概是时间还早的原因。即便偶尔有几个步履匆匆的,也与沈则走了全然相反的方向。
乌鸦站在不远不近的屋檐上,侧了脑袋看她。她猜这大概是谢方无的某个眼线之一。
时间或许已经不太够了,然而她脚步却又不受控制的慢下来。肺部抽疼得厉害,似乎连呼吸都成了某种刑罚。
嗓子眼里堵着某一块东西,或许是某些血块。沈则这会儿早就狼狈得不成样子,血液沿着下颌滴滴答答落下来,晕开在衣服上,显出一种人之将死的狰狞可怖。看起来好似刚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鬼。
然而依旧无人在意。
痨病鬼的血是没法喝的,就算解渴了,保不齐就被传染了呢?死就死了吧,左右也影响不到别人。
{倒计时结束,扣除生命值10点。当前生命值41。}
{病情恶化严重,请尽快寻找并服用“药”。}
{提示:“药”与“新潮”有关。}
真棒,看来系统也担心她啥也没干就死了。
沈则漫无目的的想着,思绪不受控制的乱飞。估计系统也没料到她是个一根筋的,死活不愿意倚仗别人的血肉活下去——这不,憋不住来给提示了。
她平日里没少用“吃人血馒头”这句话骂人,自然而然的不乐意也成为一个那样的人。
这地方总让她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荒诞,荒诞到无从下手去修改。
槐树生的很高,大概也是有些年头的古树了。
沈则仰着头看看墨绿色的树冠,没来由的察觉出一股不对劲的感觉。理论上而言,假使这地方没水,连人们口渴了都只能喝血来解渴——那这棵树用以生长的水源究竟是哪里来的?
她长出一口气,好似被呛到了一般轻轻咳嗽两声。脸上的血干巴巴的难受,沈则几乎是下意识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树荫下方的那一口水井上。
那并不是一口普通的水井,事实上,应当不太会有井会使用金属来作为井沿。那质感看起来是黄铜的,金亮亮的透着一层光。看起来似乎被摩挲了很多次,走进了看才勉强看见一些划痕——大概是年代久远,倒也是合理的。
沈则探头往井里面看,黑漆漆的似乎相当深,最底下的水面相当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
然而水桶却不在旁边,只是孤零零一根麻绳挂着,看着有些潮,似乎浸透了水。
“假使我是你,现在就应该会去刑场,”声音听着很熟悉,应当是沈瑛,“归鸿这会儿或许刚从那边出来?我以为你会先去找他——我的意思是,去找‘新潮’。”
“可惜了我没去,”沈则双手撑着井口,咽了口唾沫想要借此压住喉咙里的刺痒,“这地方水都没法随便喝,我以为这么唯一一个水井会更奇怪些。”
“则姑娘看起来很狼狈,”沈瑛略略歪了歪头,伸手在自己的左边侧脸点了点,“脸上的血渍擦不掉吗?”
“是呀,擦不掉,”沈则觉得自己的声音粗粝得厉害,沙哑好似行将就木的某个人发出的最后一声遗言,强撑着想要再起来与旁人对话,“您有水借给我吗?‘旧浪’先生?”
“便是我借给你也没用呀,”沈瑛耸了耸肩膀,好似无所谓似的摆出一副谈天的架势了,“你大可以将方无送你的鸦羽扔进去试试。没准有水呢?”
“你知道吗?”他顿了顿,目光和沈则一起看着那羽毛飘飘荡荡的落下去,在古井无波的水面上撞出小小的涟漪,“归鸿或许要死了。”
沈则伸手抓住那根绳子。那绳子此时却好似拽住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需要使点劲才能提上来。哗啦啦水声撞击井壁,清晰的传进沈则的耳朵,好似不合时宜的希望。
“是吗?”她语气却依旧淡淡的,“应当不是或许吧。就算给了他选择,他也不会选择活着的。”
“嗯......”沈瑛语调拉的长长的,紧接着又懒懒散散的倚靠在井口了,“我原先是想放他走的——他毕竟是我弟弟。”
“不过云漠骨似乎并不很乐意就这么让他一走了之,干脆将抉择抬到明面上来了,”他略有些戏谑的看了看刚刚被沈则拉上来的水桶,澄澈透明的水哗啦啦的从木桶边沿泼出来一小部分出来,紧接着就开始晃荡。
“我原本想让你来摆出这个选择的,”他叹了口气,看着沈则将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的擦拭脸上的污渍,“你知道‘新潮’的血可以治病,而多数觉醒成为新潮的角色总是会选择死亡的。几乎可以预见到的结局。”
“我以为你会去拦他。”
“你猜的没错,”沈则声音轻轻的,也不知道是说个他听还是在说服她自己,“假使我在,我不会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赴死。”
她将帕子在水桶里用手攥紧了,一股浑浊的,暗红色的液体在水中四散开来,慢慢的晕开在透明的水里。
“可我当然没有理由拦他。那是他的选择。难道说我去阻止了,他赴死的脚步就会停吗?不,当然不,”她一字一句的慢慢说着,话语被咳嗽切割得断断续续。于是她又只能一点一点的擦去唇畔新溢出来的血,再一次重新将帕子在水桶里重新洗净,“这不比别处,能够让我代他去死——假使可以,我当然很乐意为他代劳,譬如上次的脂月村。事实上,这个问题我们实际上争吵过许多次。”
“但这是剧情的设定啊,有,且只有‘新潮’的血液可以治病,连带着我的病也需要他的血肉来治。我猜这并不是某种现实生活中会存在的疾病,而应当某种麻木的具象化。”
“或许有那么几个病的轻的,承了新潮的血,也就成了下一位新潮,”沈则耸耸肩,“有些人,该当是杀不完的——不过那不是我:一个行将就木的痨病鬼。”
“啊,很棒也很正确的猜想,”沈瑛轻轻抚了抚掌,“然而假使你接受了他的必死,为什么你不愿意去刑场呢?看你的想法,你该当极其轻松的接受他的死亡。”
“......因为我并不那么的勇敢,”沈则的脸色正在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苍白的好似某一句尸体,“此时我接受,并不代表我在刑场看见鲜血淋漓的他时也能坦然。”
“我的‘父亲’,清早时拿着馒头出门,要用他的血来为我治病——这让我如何接受呢?”
“我可以接受他的血肉去拿去救任何人,却独独不能是我。我是该死的,这并不值当。”
“好吧,”沈瑛指节叩了叩井口铜制的边沿,“可你也该知道改变是循序渐进的。或许这次他死了,也就够了,或许还不够。”
“你低头看看这口井,在抬头看看这棵树吧——”
“井下曾埋葬过此前无数位‘新潮’。”
“他们本来以为这口井能帮到那些人,”沈瑛耸耸肩,眉目依旧言笑晏晏,“不过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警告:玩家“病骨”生命值过低,即将在三十分钟后清零。}
“这下你不用担心了,”沈瑛语气竟显出一股轻快,“我想你现在过去,应该刚好够见所谓最后一面。”
沈倦淞走出监牢的时候,乍一眼看到的是乌压压的人群。
麻木的,空洞的,兴奋的,希望的。
他们在等待他的死亡,他们等待他的鲜血淌尽了,与人充作世上最好的药方。
“你听说过沈则吗?”云漠骨随手将刀鞘扔在地上,“你抬头,往左边看。”
“看见那个中年男人了吗?那是她这个世界的父亲。”
他将刀劈砍在沈倦淞肩膀,紧接着又斜向下划过去。赤红的鲜血顷刻间淌下来,淅淅沥沥在后者影子里汇聚成一滩血泊。
“这个世界的她生了病,于是她的父亲往怀里塞了两个馒头,等着沾了你的血回去给他女儿治病。”
“沈同志,依着你的意思,她会吃这一服‘药’吗?”
沈倦淞略略弯曲了身子,于是围观众人也隐约瞥见一点他脊背上的伤。皮肉翻卷开来几乎要露出白森森的脊梁。然而他却依旧站着的,依旧稳稳当当的站着的。好似只要他站着便得了永生似的,总让人联想起最久远神话里的支撑在天际尽头的不周山或者扶桑树。
“她或许会来吧,”他声音显得有些太轻,在众人嘈杂的讨论声中似乎太低了,让人听不真切,“不过我不希望她来。”
“如果我的死亡会让她感到愧疚的话。”
沈则没敢去看井水里自己的倒影,或许已经灰败到了某种毫无生机的地步了。她能察觉到自己将要死亡的未来,于是一时间竟然有些畏缩起来了。
井下埋着此前无数位“新潮”。
那平静无波的究竟是水,还是他们永不熄灭的灵魂?
三十分钟,还有三十分钟!
她终于转过身匆匆朝着刑场的方向走过去。即将天亮的风呼啦啦灌进她破风箱似的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嗓子眼里顷刻间泛起一股腥味,沈则疑心自己或许的确太懦弱,竟然再一次反悔,转而决定跌跌撞撞的冲回去再看一眼沈倦淞的“死亡”。
假使这一场死亡没能换来正确的结局,那这或许就是永别。她想她似乎是带着某一种懦弱的决然的,举棋不定之间总是无法正儿八经的做到铁石心肠。
她看见沈倦淞了,后者遥遥的站在那里,垂着眸看面前人俯下身子去蘸他的血,去谋他的肉。
然而他只是站着,所谓血与痛好像都影响不到他,背上的伤口淋漓而触目,他并没有带上镣铐的脚步踉踉跄跄,分不清终于要因为失血而站不稳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站在这里坦然的与即将到来的死亡谈笑风生。
他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死,他在救与弃之间选择了救。
他身上依稀带着某一种悲天悯人的狠辣。
沈则遥遥的看着他,慢慢停下脚步。方才的奔跑好似耗尽了残破躯壳的最后一丝生机,深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滴滴答答在她面前碎开。于是她俯下身子去,一口一口的呕着象征着死亡的鲜血。
真疼。她想。
{警告:生命值即将在十秒钟后清零。十,九,八......}
天色倏然间又暗下去了。遥遥的翻滚来的似乎是云,黑漆漆的几乎吞没整个天幕,连带着将要透亮的天也立刻恢复了原先的灰暗。
“这不对!”某一声尖叫骤然间同时划破了两人茫茫然的耳鸣,尖锐好似黑夜里指引方向的鸣镝,“他应该是没错的!”
那似乎是个童声,清透而嘹亮,带着某一种将几乎所有人喊醒的清亮,又或者是希望将至前的某一场预告:
“水的确应该是每个人都该有的!”
轰隆——
倏然响起一声炸雷,哀叹着怒吼着送别沈倦淞摇摇欲坠到终于支撑不住的身影。好似酝酿着某一场上天赠与他的离别,某一场悲情慢慢又壮烈非凡的离别。
沈则一下一下数着倒计时的结束,而就在那余音未尽的时候,一滴带着潮气的水滴骤然吻上她的脸颊。
那是一场雨的第一颗雨滴。
{剧情良药结局:}
{ 落雨声未尽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