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雪》却寒山

3、联系方式

　　“很好笑？”女孩语调平淡，却莫名地带着压迫感。

　　店员虽年轻，但察言观色是踏入社会的第一课，知道眼前这位客人身份不简单，立马压平嘴角摇头。

　　宋及音是这所俱乐部的老板，一个月前刚高考完，闲着没事干，用自己高中三年存下来的零花钱开了这家店。

　　眼下看自家员工脸色都白了几分，也不再继续坐着，她朝那店员挥手示意先去忙其他的，随后搭上沉雪的肩，调侃道。

　　“诶，我听绪之说，你小姨又给你找了个家教？我算算，这都第八个了吧？大小姐真有福气，换我我都无福消受。”

　　林绪之也是她们玩得好的一个伙伴，又跟沉雪一个班，不过人现在已经被‘发配’到乡旮旯里去了。

　　这段时间沉雪一直有跟她联系着，小姨给她找家教这事前几天跟对方提了一嘴，这人在电话里嘲笑她就算了，还拉人一起嘲笑，活该被‘发配’。

　　沉雪眸光沉沉，冷冷瞥她一眼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身体。

　　想到下午那跟坐牢一样的四个小时，她浑身哪哪都不得劲儿，现在更是听不得‘家教’两个字。

　　到底是跟沉雪认识久了，在这待了近两个小时还没走，知道她此时心里郁气难出，也不敢再黏上去。

　　宋及音只好改换双手撑球桌上，瞅她换了个目标球，然后俯身，以左手为架，右手出杆干脆。

　　姿态摆得挺足，可惜球技稀巴烂，白球连蹭都没蹭到四号球，人菜瘾还大，用来形容沉雪再适合不过。

　　“要不我跟你来一局，输了你把停门口的新宠给我怎么样？”宋及音不怀好意打起商量。

　　先前沉雪骑着那辆机车差点冲进来的时候，着实没把她吓一跳，不过也确实帅到她了。

　　沉雪听后嗤笑一声，眯起眼眸盯着她，语气散漫，“我看起来很蠢吗？再者，你会缺那点钱？”

　　说完后，她把球杆往球桌上一丢，转身踱步到角落里的吸烟区，掏出细烟咬在薄唇间，打火点燃，火星亮起，白烟弥漫开来。

　　摸出手机亮起屏幕，想随便刷点什么打发一会儿时间，发现小姨十几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不用点开看都知道内容，估摸是和今天的家教老师有关，但她还是点进去了。

　　曲蔚然：雪雪，这次给你找的家教老师小姨觉得挺好的，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乖乖的，争取把数学成绩提上去，小姨相信你可以的/加油。

　　沉雪玩味地笑了笑，对方什么心思、什么目的她早就心如明镜。

　　第一次见到曲蔚然，是在母亲的病床边，那时她六岁，在那之前，她从来没见过这个陌生女人。

　　女人神色凄然，注意到进来的小女孩，明显愕然，视线落下，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从最初的怜爱，到后面的憎恶。

　　在后来很多个对方目光上一秒温柔下一秒冰冷的瞬间，尚且年幼的沉雪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再长大一些，偶然一次病房里听到曲蔚然呢喃低语，那个找不到的答案终于明晰。

　　曲蔚然喜欢她，因为她是她的女儿，讨厌她，也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

　　沉雪抖落烟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曲指随手回了个‘嗯’字，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刷别的，索性收了手机。

　　殊不知，几个球桌之外，有一双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

　　沉雪抽完一根烟回来，宋及音已经没了人影，估计忙其他事去了，而自己开的那台球桌边上围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那几个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为首那个正拿着她先前用的球杆，将桌上的球一个个打进球兜里。

　　看他衣着不凡，都是些大牌子，其他人都普通，沉雪猜想应该是哪家的少爷带着几个狗腿子出来玩。

　　她挑了下眉，神情一如往日的慵懒随意，不紧不慢走过去，脚上的短靴发出沉闷的响声，出来时她还是身上那一身，上体桖下短裤，不过加了件外套。

　　那少爷见她回来，最后一个球刚好进兜，他从球桌上直起身，大方展示自己的优秀能力，视线毫不掩饰地带过那双白皙秀欣的腿，然后噙着笑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暧昧。

　　“我刚刚看你球好像打得不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

　　沉雪盯着他，眼里情绪微深，无声地压了压眼皮，早知道之前让宋及音开个包间了。

　　不确定对方具体的身份，她只得敛去眼底的阴戾，抬腕看了下表盘上的时间，抬眸淡声开口。

　　“恐怕不需要了，时间有点晚，我得回去了。”话音落下，沉雪也没等对面说话，提步就要离开。

　　没想到那人直接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拦住她，嘴角的笑隐约带着几分别有用心。
　　“我送你吧。”

　　“不用。”她周身的气场瞬间森冷。

　　沉雪没分给他半点眼神，姿态冷傲地用手机压下挡在她面前的胳膊，头也不回出了俱乐部，要是再晚一点，她就会控制不住体内战栗的暴戾因子，将那条碍眼的胳膊卸下来。

　　“哥，要我们去把那妞给带回来吗？”

　　俱乐部里，一个黄毛狗腿子上前谄媚问，付锦荣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另一个平头狗腿子摸着下巴，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边宋及音刚解决完手里头的事，就收到沉雪发来的消息，看完后眉心不由一跳。
　　我嘞个豆。

　　～

　　翌日周三，烈日炎炎，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让人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不得一丝疏解。

　　程开玉到达沉家别墅时，嘴唇都有些泛白。

　　昨日接待她的中年女佣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瞧见她朝她微微颔首，顿了顿道：“不好意思程老师，今天小姐有事出去了，现下人不在家，辛苦你跑一趟了。”

　　程开玉听言眸光微闪，目光不露声色地掠过其手里的果盘，轻抿起唇浅笑。
　　“这样啊，多谢告知。”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顿住，回过头含笑道：“如果沉同学回来了，还望阿姨帮忙带句话。”

　　那抹温润，此时覆上了一层薄冰。

　　二楼卧室里，游戏第十九次输给沉雪的宋及音怒摔手柄，毫不客气指控对方。
　　“你让我一局会死吗？”

　　沉雪神色淡淡地瞧她，轻提起嘴角懒懒道：“哟，这是无能狂怒了啊。”

　　“你……”
　　宋及音还想再怼，就听房门被轻扣三下，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身边人随意将游戏手柄丢到一边，过去开门，门口，沉雪接过果盘道了谢，林姨适时开口：“小姐，刚刚程老师过来，我按照您的话将她打发了。”

　　沉雪眼眸低垂着，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又听对方继续道：“程老师走时留了句话，让我转达给您。”

　　她轻掀眼皮，眉尾一抬，“什么话？”

　　“她说您今天先斩后奏的事就算了，下次有什么事，提前找她或者曲小姐请假都行。”

　　这是把她小姨搬出来压她啊。

　　女孩凝眸，突然想起昨天程开玉离开前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有她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当时她接过就敷衍地放到了一边，之后也没有再见过，此时估计在某个垃圾箱里躺着吧。

　　沉雪回房里，把果盘随手放在宋及音面前的桌上，后者绕有兴致问她：“你今天不用‘坐牢’了？”

　　“已经让林姨将人打发回去了。”
　　说着，她捡了颗葡萄捻在手里，徐步走到窗边的纱帘后，目光幽幽往下看，状似无意扯开话题。
　　“问你的事有结果了吗？”

　　宋及音正戳了块西瓜塞嘴里，味道清爽宜人，甘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听到她问起来咽了咽喉咙。

　　“哦，我打听清楚了，昨晚拦你的，是那个早年在南城发展起来，前几年才转移到云城的付家的少爷。”

　　她挑了颗葡萄丢嘴里尝了尝，又继续科普分析，“听说付老爷老来得子，对他宝贝得很呢，不过付家现在不如在南城那几年，没什么忌惮的，怎么样？干不干？”

　　最后那一句语调兴奋，带着几分明显的跃跃欲试。

　　“是吗？”沉雪没有回答她，淡声反问。

　　此时她看到出了别墅的程开玉顿在原地，姿态挺拔，反首一双清眸朝这边深深望过来。

　　沉雪不清楚、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她眼底的漆黑如同深渊一般，凝视着、审视着别墅外的年轻女人。

　　看着那个身影远去，她漫不经心抬手，唇瓣微张，在指间滚了几番的葡萄咬在贝齿间，粉舌一探，卷进这颗深紫色的珍珠。

　　含住，啮咬，吞咽，最后入腹，甜津多汁，满口生香。
　　只可惜太甜了，她不喜欢。

　　这边程开玉一路忍着难受回到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衣物直奔浴室，温热的水洗去身上的粘腻，她喉里长舒一口气。

　　半个小时后，程开玉出来，干净的脸颊被水汽蒸得隐隐泛红，身上挎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下面藏着条黑色牛仔短裤。

　　毛巾搭在颈上，任由湿发上的水珠落下，衬衫被打湿的部分隐约透明。

　　家教这个兼职是从这个暑期开始的，而PPT代做她从大一下学期到现在一直都有在做，虽然日收入没有家教高，但她平时开销不大，也能维持她日常生活。

　　今天的事在程开玉心里其实没掀起多大波澜，车费报销，工资照发，顶多费了她一些时间和精力。

　　被学生轻视，不尊重地对待，第一次当老师的她最开始心里有那么一瞬的不痛快，很浅很浅地缠在心里。

　　可转念一想，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们总归不会产生什么羁绊，或有什么牵扯，热夏一过，她依旧是大小姐，而自己不过是辅导过她的家教老师，仅此而已。

　　程开玉由衷希望，沉雪下次能提前联系她，不至于让她白跑一趟，她实在难以忍受那种高温下发酵的粘腻感。

　　第二天到了别墅，程开玉得到的依旧是那句话，她微微颔首，原路返回。

　　第三天再听到那番说辞后，她皮笑肉不笑地温声问：“阿姨，方便告诉我她的行踪吗？”

　　见对方面露迟疑，她眼眸一动，故作为难道：“不然这样下去，我没法向曲老师交代。”

　　林姨心里衡量片刻，把沉雪所在的地点如实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