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雪》却寒山

2、大小姐

　　卧室里残留的味道很容易让人发现她的另一面，太早揭开面具，就没有意思了。

　　随意推了把椅子靠在书桌前，沉雪软声解释：“用书房这件事，我有征得我爸的同意。”

　　程开玉挑了下眉，自然没有什么异议，拉下肩上的包放在书桌一角。

　　书桌边有两把椅子，呈九十度放着，沉雪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得好似三好学生一般。

　　她黝黑的眼眸看一旁程开玉掏出几本书，突然一个红色掌心般大小的东西掉了出来，正好滚落在她面前。

　　程开玉并没有注意到，于是她拾起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眼底深邃不见底。

　　半响，她捏着这小东西抬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到年轻女人脸上，嘴角扬着略微的弧度，语调和缓。
　　“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小玉老师。”

　　程开玉侧过脸，目光在她似白玉的五指间停了一秒，指尖无声蜷缩，与她对视一瞬后，喉咙里轻滚出一声‘嗯’。

　　那天在书店里结账时，不经意瞥到柜台上一堆很别致的东西，单个看起来很精致，一堆就显得花里胡哨的。

　　但是想着这个不久就要见到的女孩，她没过多犹豫，从里面挑了个出来，打算当做第一次见面的小礼物。

　　只是在踏进别墅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学生，是个名副实其的大小姐，家境殷实好像不足以形容她。

　　难堪与困窘从脚底蔓延至心里，盘旋好一阵才被主人有心隐去。

　　本来程开玉已经没打算送出去了，此时看沉雪眼眸清澄，不含其它杂质，她敛眸，声音轻融，“这是3D立体便签，等你一张张使用完后，就能看到镂空雕刻的精美建筑。”

　　说完她又顿了顿，淡笑道：“不过具体是什么建筑，等你用完就知道了。”

　　便签在手里转了转，沉雪眼睫轻覆，落下一片暗影，眼底情绪看不真切。

　　啧，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这种……廉价的艺术品。

　　“谢谢小玉老师，我很喜欢。”再抬眸时，她笑起来似弯月的眸流光溢彩。

　　程开玉出学校前打印了一张试卷，上面是她这几天归纳起来的各类题目，含括高中所有知识，什么题型都有，从易到难。

　　她垂眼瞥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把试卷递到沉雪面前，“你先把这张试卷做了，不会的题空着，一个小时后给我。”

　　乖女孩点头应好后，程开玉在桌边坐下，骨感细指间夹着对方的成绩单认真看了起来。

　　沉雪捏着试卷，目光将试卷前后的题目都扫了个遍，她嘴角弧度轻佻，随便挑了些靠前的题目下笔。

　　另一边，背光而坐的程开玉手肘撑在扶手支着脸，视线从上往下，眉头不自觉地轻拧起来。

　　高一到高二，无论大考小考，沉雪成绩单上的成绩都很稳定。

　　语英物化生从来都是差个七八分就满分了，可唯独数学这科分数，一直在四十分上下波动，就好似约定俗成了一般。

　　这样式的偏科，很少见，但不是没遇到过，不过如此成绩，考个好大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想来是其家里人对其要求极高。

　　程开玉从手里那张成绩单里掀起眼皮，偏过头默不作声望向埋头做题的沉雪。

　　后者此时似乎碰上了难题，原本面色平静，转而紧锁起眉头，时而阅题时而在纸上勾画，却怎么也不得其解。

　　程开玉收回视线，成绩单也没再继续看了，随手放在桌上，拿了本书翻了起来，按照她的数学成绩，一个小时估计用不上了。

　　时间无声流逝，片刻后，沉雪温软的声音响起，“小玉老师，我写好了。”

　　程开玉闻声把书包合上，低眼往腕表看了眼，果然才过去四十分钟都不到。

　　她拿过试卷翻了翻，如她半个小时之前猜想的一样，女孩字迹占比少得可怜，绝大部分都空着，突然反应过来让她做试卷完全是多此一举，还不如直接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教。

　　夹在试卷里的草稿纸从中掉落，程开玉捡起匆匆扫了几眼简洁的步骤，继而朝沉雪看去，眸中情绪不明。

　　乖女孩被她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轻抿起唇小心问：“怎么了？”

　　程开玉小幅度摇摇头，浅浅弯起唇，不知是不是宽慰，“没什么，我们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程开玉带着沉雪从高一数学开始学起，理论知识结合例题实践，直到对方完全理解并灵活运用，才继续往下一个知识点走。

　　浸在枯燥无味的时间里，等沉雪隐藏在眼底浓浓的躁郁之色就要翻滚而出时，程开玉才终于落下一句。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窗外太阳恋恋不舍地坠在天边，铺了一片晚霞，橘光乍现。

　　楼下司机驱车载人离开，二楼书房隐匿在窗后的女孩看着远去的车影，目光晦暗不明，指间的烟一寸寸燃着，烟雾缭绕中，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若隐若现。

　　几分钟前坚持让家里的司机送年轻女人，对方婉拒不过后，眉眼一动，走前含笑提了一句，“希望沉同学以后能养成室内穿鞋的良好习惯。”

　　思绪收回，沉雪垂眸看了眼轻点在地的脚尖，她突然扯唇笑了下，眼底弥漫上几分讥诮。

　　这个别墅里，还从来没有人敢管她。

　　不多时，一阵轰鸣声响起，女孩驾驭着机车从别墅疾驰而出，如脱缰的野马，很快只留下一道炫酷的身影。

　　晚些时候，佣人如往常一样来书房打扫，房间里只余一桌凌乱，空气里的苦涩的味道难寻踪迹。

　　清理垃圾时，垃圾桶里安然躺着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眼珠一转，动起了心思。

　　此时她还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心思，丢掉工资丰厚的工作。

　　云城大学。

　　程开玉下车时，暮色一片苍茫，夜风徐徐而来，堆满晚霞的天空早已没了色彩，霓虹灯下，她站在路边，目送着车辆远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恢复了一贯的疏离。

　　走在偌大的校园里，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因为学生的离去，没了往日的热闹，变得安静冷清，宿舍楼也是如此，远远望去，只有几点星光。

　　回到七栋四二八，“啪”的一声，昏暗瞬间被昼亮代替。

　　喉咙里的干涩感无法再忽视，程开玉去水房打了壶水，顺便泡了碗面，回来就看到桌上的手机亮着。

　　曲老师：“小程同学，第一天当老师怎么样？还顺利吗？”

　　她靠着椅背凝眸思索了一番，指尖在手机上迅速跃动起来，很快屏幕上出现一段文字。

　　手指准备点击发送，又突然顿住，她轻哂一下，将上面的字全删了，只留下三个字‘挺好的’。

　　有钱不挣是傻子，更何况她现在的处境不正需要这么一份高薪工作嘛。

　　客套了几句，手机里打进一个电话，看到备注的两个字，程开玉滞了一下，随后正起身，接通电话。

　　“听妈打电话过来，说你又留在学校了？”电话那头的人单刀直入，语气平淡。

　　之前期末考结束后，程开玉有打电话给家里说，“嗯，不打算回去了，已经找到兼职了。”

　　“什么兼职？工作环境怎么样？可靠吗？”对面一下三连问，程开玉眼睫轻垂，只简单说了一句：“学校老师推荐的，工资挺不错。”

　　一个小时一百，一个月下来，都能抵上她一年的学费了。

　　“行，那你记得注意保护安全，有什么事别总藏着掖着，平时照顾好自己，少吃点泡面那些不健康的东西，我等会儿给你转点钱过去。”

　　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堆，她却执着于最后那一句，语气生硬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有钱。”

　　话落，只听得对方语气不再平淡，带着好笑意味开口：“你一个学生能有多少钱？负责你大学四年的生活费这事，本来就是我答应好的。”

　　听着那边讲着说过无数次的话，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没有说话。

　　“要是心里实在愧疚不安，等你毕业工作了再还给我也不迟，好了，就这样，我挂了。”

　　程开玉忙唤其名字，后面的话却戛然而止，对方挂得太急，大抵是没有听到她这一声呼喊。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银行卡入账信息，上面的数字让她呼吸短暂的急促，最后无力地弯起了背脊。

　　心里头积累沉淀已久的愧疚，如千斤重的石头一般，一寸一寸反复碾过她，让她喘不过气。

　　而这，还不是终点。

　　再看泡面桶里的面，程开玉用塑料叉子随便搅了两三下，已经软趴得不行，她匆匆解决完晚餐，便拿着两件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

　　云城的夜晚，灯光五彩斑斓，人群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充满生机与鲜活，美丽而又迷人。

　　沸点台球俱乐部里，女孩正俯着上身，左手架在台球桌上，手背微拱，球杆至于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右手利落出杆。

　　随着‘啪’的一声，球杆击中白球，随后白球以一种夸张狂野的姿态，跳出了球桌。

　　坐着休息的宋及音抱着杆，边笑边拍手叫‘好’：“大小姐这球打得妙啊！”

　　‘大小姐’这个称呼本来是十五岁那年小伙伴们喊着玩的，久而久之喊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叫着了。

　　候在一旁摆球的店员也是个年轻的姑娘，憋着笑忙捡起球，摆回了球桌上原来的位置。

　　沉雪没理会损友的阴阳怪气，拿起巧克粉涂在球杆杆头，懒懒垂下的眼皮突然掀起，漫不经心地睨向店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