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桃花殇》轩辕凌天

1、千年

　　昆仑雪洞。

　　穿过重重机关，白发男子来到内洞前，深吸了口气，平了平心绪，这才走进去。

　　内洞除了一寒玉榻外，再无其他摆设。

　　寒玉榻上，静静躺着熟睡的男子。略微卷曲间隙带有淡淡金色光辉的长发散落在榻上，长长的羽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暗淡的光影，玄衣平整，一如过往纤尘不染风骨翩然的天神。那人沉酣于幻境之中，神色释然而安详。

　　白发男子走到榻前，静静凝视着睡着的人儿，眼中的寒冰一点点融化，露出水一样的温柔。“戬儿……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了一群丝毫没把你放在心里的人，弄得自己身败名裂，遍体鳞伤，连命都不要了，你可有想过我这个师父的感受吗？为师当年跟你说的话，你哪怕记得一点儿，也不会亲手将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啊……”

　　袍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纵然已过去了九百年，但一想起当年的情景他的心就好象被人狠狠捏在手中，痛得喘不过气。他不敢想象若自己晚回来一步会是什么结果。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那个人依然沉沉睡着，那么宁静，那么安详。

　　白发男子深深叹息，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发男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温柔。

　　身着红袍的道士看到白发男子后脚步又放缓了些，走到他身侧站定，看了看榻上的人，暗暗叹了口气。见过狠心的，却没见过像杨戬这样狠心待自己的，而且只为了一群待他更狠心的人。同样的，活了数千年，他见过无数意志坚定拼命求生的，可同样意志坚定一心求死的，杨戬是头一个！

　　那样骄傲到天地俱不放在眼中的男子，也只有他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到他。可这伤要多深，多重，才能让他生无可恋，死志坚定如斯？那群笨蛋，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来做什么？”两人静立不语，良久，白发男子才冷冷地道。

　　“咳、咳咳，”红袍道士干咳两声，“那个，那个也没什么大事，就想问问师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发男子头也不抬，声音却更冷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那个……”红袍道士小心看了看白发男子的脸色，咽了咽唾沫，“师弟啊，你看这个……这个五十年前你就把戬儿的魂魄都补好了，他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再者外界也过去了九百多年，你看是不是……是不是……嗯？”

　　说完他就马上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果然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洞内的温度马上下降了好几个档，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白发男子的身上冒出。只听他用非常轻，非常平静的声音问道：“你是想让我把戬儿送回到那群混蛋身边然后让他们再害死戬儿一次？”

　　红袍道士干咽了口唾沫，知道这个时候的玉鼎最是危险，不由得提高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小心翼翼道：“师弟呀，话不能这么说。这九百多年来你也看到他们是如何的痛悔愧疚了，这惩罚也够了吧？”

　　“够了？”玉鼎冷冷一笑，“比起戬儿所受的苦，他们这又算得了什么？横竖戬儿不是你徒弟，你当然不心疼他。反正说什么我也不会把他送到那群混蛋身边。”

　　“我不心疼他？！”红袍道士气得七窍冒烟，一蹦三尺高，“是，他是不是我徒弟，可他是我师侄啊，我心疼他绝不比你少！”

　　“那就不该跑来劝我。”

　　“我那也是为他好，”红袍道士皱了皱眉头，“你总不能让他在这里睡上一辈子吧？！”

　　“有何不可？”玉鼎冷冷反问，“我宁愿他永远睡在虚无的梦中，也不想他再为那群混蛋委屈自己。”他的戬儿，是那样的骄傲，居然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天庭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了八百年！去他的什么司法天神，真以为戬儿很稀罕那个位置么！那样的八百年，一想起来他就为戬儿感到心痛，还有不值！是的，太不值了！

　　“那跟活死人有什么区别？真若如此，你还费那么多的心力救他干什么？放任他散落三界各处不是更好？那样他至少算是与三界同在，也是不死之身了！”红袍道士气得直翻白眼，“况且你的法力也不可能困住他一辈子，他迟早会有醒来那天。到时候，你拦得住他去看那些人吗？”

　　“不会有那天的，你忘了他已经没有法力了，只要我不想，他永远也走不出梦灵！况且……”玉鼎一贯冰冷无感情的声音破天荒地带了些许幽幽的味道，“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不会再想去看那些只会伤害他的人。”

　　“既然你这么笃定，为什么不敢让他醒过来？”

　　“太乙，你不要太过分了！”玉鼎真人神色一冷，一把凶气煞煞的长剑已然出现在手中。

　　太乙真人吓了一跳，万料不到玉鼎连斩仙剑都亮了出来，这剑他可惹不起。连忙摆手道：“玉鼎，你不要徒弟的命了？！你伤我不要紧，在这儿动手万一误伤了杨戬……”话没说完就见玉鼎将斩仙收了起来，这才松了口气。“师弟，我知道你怨恨三圣母他们，可女娲娘娘当年就说过，这是杨戬的命数，连上古大神都无法改变，就算是把三圣母他们换成别人，结局也是一样。”

　　玉鼎真人眉梢乱跳，半天才压抑住召唤斩仙的冲动，用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声音道：“你还敢在我面前提女娲？！当年她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若非她保证我们的徒儿都会好好的，我们会和她参加封神去另一界吗？可结果呢？我的徒儿，唯一的徒儿，被她炼出法宝当祭品祭了封神台！！我要是稍稍晚回来一点儿，就永远救不回戬儿了！这就是她的保证？古神的保证？！！”

　　“这不都是为了三界么……太乙弱弱地回道。

　　“狗屁三界！”玉鼎真人冷笑一声，“当初我若救不回戬儿，必会毁了这个三界！我要整个三界给戬儿陪葬！！”正如在杨戬眼中三圣母等人胜过一切一样，在玉鼎看来，整个三界都比不上自己爱徒的一根头发！

　　面对盛怒的玉鼎，太乙无言以对。

　　他还记得刚回来时，看到封神台上那殷红似血的桃花时，玉鼎的眼中是怎样的震撼，绝望！师兄弟数千年，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面无表情天塌不惊的玉鼎那般失态。若不是众师兄弟拼死拦着，若不是广成子及时说了一句“杨戬还有救”，这个三界怕是早就毁在斩仙剑下了。当然三圣母等人，还有死物，必定死在三界毁灭之前。

　　女娲只说让他们回来救杨戬，却没说是这样的……到底是怎样的伤痛能让古神也为其流泪？？

　　罢了，罢了，太乙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