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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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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清明的这场雨,来的迅猛,又下的漫长。
夜幕漆黑,不见星月,绵长的雨水把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冲洗得更加鲜亮,湿漉漉的地面映照出霓虹灯模糊的影子,空气中浸洇着水汽,湿冷且清新。
路上,撑着雨伞的行人脚步谨慎,生怕不小心踩到水洼后溅湿裤腿。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内,还在加班的命苦打工人虽然不必担忧雨水,却也同样在为衣服发愁。
SEASON工作室,周扬帆吃力地抱着一大叠各式各样的样板布,走出专门存放布料的库房,不一会儿就热的头顶直冒汗。
他坐电梯上楼,来到整栋写字楼最顶层的最南边,一间独立工作室的门口,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来,象征性敲了两下门,然后直接拧开把手,走进去。
里面空间开阔、布置极具艺术氛围,大大小小的油画挂满了整整一面墙,装修走的是欧式宫廷风,来到这里,就仿佛走进了巴黎最繁华的街道的一家画廊,里面的每一副作品都是都值得人细细品味。
最左边是视野开阔的落地窗,窗帘半拉着,干净到完全透明的玻璃外是独属于大城市的绮丽夜色,车水马龙、高楼鳞立,尽收眼底。
豆大的雨滴被风吹打在玻璃窗上,先炸开来一点,接着便如银丝般迅速滑落。
而谢随就陷在落地窗旁柔软的沙发里,左手揽着一块画板,右手握着铅笔,在画纸上漫不经心地画着。
虽然笔触随意,但是每一笔都画在了点上,寥寥几下就画出了一个标准的女体轮廓。
听到动静,谢随把画板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坐直了点,长时间工作后的眼神略显乏味冷淡,他看向周扬帆问:“都找齐了?”
周扬帆把好几公斤重的料子放在门口靠墙的长条檀木桌上,喘了口气道:“差不多齐了,就剩一种蚕丝的纱需要在苏州那边定制,价格死贵死鬼,我让对方先寄个样品过来,快递明天就到,哥你看了如果觉得合适的话我再去定。”
“好。”谢随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些不同质地不同样式的布料,忽然淡淡道:“做的不错,辛苦了。”
周扬帆没想到干这么简单的工作还能得到老板表扬,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其实大部分料子库房里都有,我就是把它们拿来了而已。”
不知是不是工作太累的缘故,谢随的神色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因此说出的话十分贴心:“快十点了,你下班吧,明天可以下午再来。”
没有哪个打工人不喜欢迟到早退,周扬帆立刻高兴道:“好的哥!那我走啦,你回去开车小心点。”
说完,就一溜烟地出去了,没忘记带上门。
大概一年前,谢随决定要回国的时候,托中介找了许多地方,最终大手一挥,盘下了这里作为SEASON在国内的工作室,位于市中心租金数一数二的写字楼,整整五层,离线下旗舰店只有七百米的直线距离。
像他的名字一样,谢随是个相当随性的老板,不硬性要求手底下的员工加班,也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每天都上下班打卡记录出勤,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把他要求的工作做完做好就行。
最近全公司上下都比较忙,因为SEASON即将要推出新系列的夏季时装,谢随是个完美主义,不仅对服装设计的整体及细节要求超高,在挑选模特方面也极为苛刻。
每套衣服,广告部的人都搜集了不下四十名平面模特的照片供谢随挑选,看照片看的都快脸盲了,但狠心的老板还是把百分之九十九都打了回去,让他们继续再找。
周扬帆走后,很快,偌大的工作室只剩下谢随一个人,除了穿过厚玻璃隐约传入耳的淅沥雨声,和楼下偶尔的汽车鸣笛,再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
屋内开了空调,气温维持在人体最舒适的26摄氏度,但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喧嚣远隔百米之外,所以还是显得有些冷寂。
谢随把这堆料子翻来覆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脖子传来酸痛的感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走了很久的神。
谢随仰了仰头,僵硬的脊椎骨得到放松,发出咯咯的闷响。
他知道自己是有些累了,把料子放下,右手捏了捏山根,然后转过身,胳膊抵在檀木桌边沿,比平常要冷淡数倍的目光落到了立在角落的假人模特身上。
假人模特没有头和胳膊,躯干部分裹着一片白布,虽然颜色单调,但背后被用曲别针牢牢固定出了曲线,是谢随答应做给沈楚悦的礼服雏形。
其实仅仅只是雏形,就已经足够好看了,属于简约而不简单的款式,恰到好处的剪裁能够将沈楚悦的完美比例身材发挥到极致,且不会被衣服本身抢去半点风头。
但因为沈楚悦和她团队对礼服的要求,是珠光贵气又不失清新脱俗,交衣服的时间逐渐临近,谢随得抓紧时间,想办法把贵气和脱俗这两种近乎相反的风格融合到一起,然后赶紧动工。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给沈楚悦做的最后一件礼服。
看着眼前的素色长裙,谢随在脑海里慢慢构想沈楚悦穿上这条裙子会是什么效果,然后,居然又开始走神了。
……
“啧。”
出息。
这都今天第几回了?
谢随在心里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个精致小巧的白色烟盒,跟上次他扔给陈舒城却被嫌弃的烟是一样的包装。
谢随很少抽烟,且只抽这个牌子的烟。
远远传来一道又长又模糊的声音,不知道是汽车喇叭还是其他什么,谢随取出根烟,衔在齿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金属打火机。
明黄色的舌状火焰将烟尾点燃,很快嘴里便充斥起一股浓郁醉人的醇厚甜香,混合着烟草本身有些呛鼻的气味,格外让人上瘾。
就像某些非常烈的酒,初尝时它的苦涩和辛辣可能会让人难以接受,却恰恰就是这种刺激到可以让大脑空白的强烈感觉,勾的人想再来一杯又一杯。
这种体验就好比狂欢过头后餍足的颓废,在醉生梦死中自甘糜烂,狞笑着陷入无法逃脱的极乐地狱,从骨头到灵魂,一寸一寸,慢慢腐朽。
谢随慢吞吞抽着烟,原本专注的眼神在轻飘飘白茫茫的烟雾中逐渐失焦,似乎看到了什么鬼魅的幻影。
一直到烟身即将燃尽,他才被烟头的灼热温度烫的回过神来。
谢随走到窗边,推开窗,让雨水把火星浇灭,接着转身想要把烟扔进垃圾桶,却意外发现里面居然孤零零躺着一束水仙。
包装得十分漂亮,珍珠光泽的真丝布将几十朵白瓣黄蕊的水仙花轻柔包裹,每一朵都恰好开放到最佳状态,花型小巧却不显可爱,气质就如同现在的季节,是充满生机和希望的雅致。
大脑被工作占据了太长时间,谢随愣了一秒才回忆起来,这是上午外婆让管家送来的,想提醒他一下今天应该去看看那个人,却被他转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水仙太漂亮,又太高傲,所以只能生活在清澈干净的水里。
那个人也一样,怪不得她会喜欢这种花,以及最后选择在水里长眠。
谢随垂眸看着这束委身于垃圾桶的水仙,嫩白的花瓣还留有露水,思绪像是插上了翅膀,逐渐飞出九霄云外。
……
好几分钟后,空洞的眼神才重新归于明晰。
他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穿上,夹起今天绞尽脑汁画的厚厚一摞稿纸,步履匆匆地推门离开。
他忽然有了灵感,得趁着状态还在,赶紧回去通宵修改设计图。
……
晚上十点半,夜色更加深沉,雨仍然下个不停。
这座城市还有将近一半的人尚未休息,马路上车流拥堵,一盏接一盏的白红车灯连成串,远看着像是绵延千米的灯带,喇叭声在其中此消彼长,车轮辗过路边积蓄的水洼,推开几道漂亮整齐的波浪。
白天时还有二十六七的温度,被这场雨好一顿淋之后,立刻打回原形,直接降低到了十度左右。
王兆兴把车停在天华园外,下车撑起伞,走了进去。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他在雨夜中冻得直哆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7号楼走去,心里琢磨着待会儿要如何把女朋友哄回家。
王兆兴工作的地方和秦樱家几乎呈对角线分布,有五公里远,再加上下雨塞车,尽管他一加完班就立马急匆匆开车往这儿赶,也还是耗费了一个小时才到。
走出电梯,王兆兴把淋透的雨伞放在墙边,敲了几下【7-1】的门,不出意外没人开,于是大声冲门里的人喊道:
“楠楠,我来接你了,给我开下门啊。”
“砰砰砰。”
他边敲边道:“我看了天气预报,晚上说不定还要打雷,你不是最怕雷声了吗?睡觉的时候没我在旁边保护你怎么行?”
“砰砰砰。”
里面的人还是不开门,王兆兴的语气逐渐哀求:“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发誓,以后再和你一起出门约会,我肯定提前把要紧的工作先处理干净,绝对绝对不会再临时放你鸽子了,你开开门呀。”
“宝宝,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都说事不过三,我这才是第二回呢,好歹给再个机会呀。或者、或者你先把门打开,我进屋了再接着和你道歉好不好……”
……
谢随还在电梯里就听到这声了,心道是哪个倒霉蛋和女朋友吵架,这么晚了被赶出家门进不去,在门外大声求原谅,丢人丢的怕是整栋楼都知道了在。
谢随懒懒地勾起嘴角,无声地说了句“真惨”,直到电梯到达7层,金属门缓缓打开,他才发现——
这倒霉蛋敲的居然是秦樱家的门!!!
原本可有可无的看戏心理瞬间蒸发,在谢随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之前,他的身体就先大脑一步做出了行动。
他快步离开电梯,把臂弯夹着的设计稿稳稳地放在消防栓上,然后脚步放慢,向还在不停敲门的王兆兴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戾气就多上一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躁顺着血管泵进心脏,敲得胸腔肋骨嘭嘭作响。虽然谢随脸上面无表情,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危险信号却十分明显,叫人无法忽视。
“喂,”他声音很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浓浓的不爽,“你谁啊?”
???
听到声音,王兆兴敲门的动作停下,一脸莫名地往左看去。
其实电梯门刚打开的时候,他余光里就注意到了电梯里有个人,但第一,这里是秦樱家,自己肯定不认识对方;
第二,虽然他脸皮很厚,但这种情况下忽然旁边冒出个陌生人来,他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尴尬的,所以就想装作没看见,希望这位路人甲能识趣点,赶紧麻溜地回自己家去。
两人身高相近,目光接触的一刹那,看清对方的脸,王兆兴心里直接大呼一声卧槽:
这哥们儿长得挺帅啊!!
而谢随则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心道:这人五官跟高诩完全就是两模两样,眼睛瞎了才会觉得他俩长的像,难道,是另外一个人?
他微微皱起眉:这都第三个了吧?秦樱身边怎么全都是这种傻逼,居然还骚扰到家门口来了,她是不知道拒绝俩字怎么写吗?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了好几秒,王兆兴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虽然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可能误会什么了,但男人的面子和尊严又让他拉不下脸来好声好气和对方解释。
于是王兆兴拧了拧眉,呛了回去:“你又是谁啊?”
这样的反应,谢随基本能确认他是心虚了,冷哼道:“你管我是谁。我警告你,别再来骚扰她,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我说到做到。”
如此中二的霸道发言,如果是换做路人长相的路人甲说出来的,一定会让人觉得油腻又尴尬,忍不住当场笑出来。
但此刻说这话的人是谢随,他冷俊矜傲的气质自带去油效果,不仅半分尴尬也没有,而且眼神中警告包含着厌恶,四目相对,王兆兴居然还真感到了一瞬间的恐惧。
但当他品出这话带有明显的宣誓主权的意味后,那点儿恐惧转瞬即逝,紧接着,震惊、愤怒、滔天的醋意和不可置信,立刻冲断了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本来辛苦加班后还要来哄女朋友回家对他来说就已经够操蛋了,结果半路居然还他妈的杀出个男小三来,这谁能忍??!换谁都得原地爆炸。
王兆兴像是个打翻的火药桶,而谢随刚才的话就是一把火,瞬间把他整个人给点燃了,一股热血涌上大脑。
他一把揪住谢随的衣领,一下子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极近,双耳充血地冲谢随低吼:
“你他妈到底谁啊??!她是我女朋友!我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赶紧他妈的给我滚!”
王兆兴身高在线,又因为郑楠楠喜欢男的有肌肉,所以在追她时养成了撸铁健身的习惯,能单手把郑楠楠抱起来转圈圈。
这一扯他用了八成力气,价值六千多的名牌衬衣的衣领被他废纸一样的攥在手里,变得皱皱巴巴,最上面的两颗白色小扣绷得很紧,只要再稍微再用点力就会瞬间飞出去。
王兆兴以为自己都动手了,按理来说,面前这个只有个儿、没有肉的小白脸绝逼会被自己震慑到,然后灰溜溜地道歉离开。
但现状却是,谢随仅仅往前跄了一小步距离,上半身稍微晃了一下,不到半秒就立刻稳住了,站姿甚至比刚才稍显懒散的姿态还要挺拔一些,看起来更高了。
王兆兴懵了:什么情况?难道我刚才没使上劲?
趁他走神,谢随立刻抬手把他的手掀开,简单整理好被弄皱的衣领,抬眸看着他,眼神极为深沉,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散发出不能预测的危险气息。
“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份定位有些误解。”他说,“该滚的是你。”
说完,谢随嫌脏似的掸了掸衣领,手指滑过质地良好的纸浆色布料,衬的他本就白皙纤长的手指更加节骨分明,说话的语气平静,不见丝毫怒意,像是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种轻蔑的态度,让王兆兴的愤怒值直接翻倍,在情敌面前,输了什么也不能输气势。
“想打架是吧?”王兆兴怒极反笑。
他一抹袖子,把指关节摁的噼啪响,微微扬起下巴,招手道:“来,趁我现在有空,赶紧打,打完赶紧滚回家去找妈妈哭鼻子去。”
面对挑衅,谢随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居然还歪头想了想,说:“其实不是特别想。”
王兆兴挑眉嘲讽:“哟?怂了?”
肯定是怂了,这人看脸就是一副肾虚小白脸样儿,腰又这么细,一看就是不经打的样子。
谢随也勾唇轻笑一声,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怕你叫声太惨,把里面的人吓到了。”
光打嘴炮没意思,王兆兴还着急进去哄女朋友回家,没兴趣和谢随纠缠太久,听了只是不屑:“叫一声是你儿子,到底打不打?”
听到这句话,谢随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瞬间消失,说:“打、啊。”
……
客厅。
外面突然没了动静,郑楠楠皱眉听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并排坐在沙发上的秦樱,焦躁道:“怎么突然没声音啦?难道不成他真的走了?”
秦樱也跟着仰头仔细倾听,确实没再察觉到什么动静,不太确定:“感觉好像是。”
一听这话,郑楠楠“啊”了一声,整个人都慌了,眼里迅速泛起水光,语带哭腔道:“他平常都会耐着性子一直哄我啊,这次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郑楠楠从初中起就开始谈恋爱,纵横情场十来年,有过N多个前任,感情经验十分丰富。
因为长的漂亮性子娇,郑楠楠特别爱闹脾气,但又懂得小作怡情大作伤身的道理,所以每次闹脾气,分寸感都把握的极好。
从前只要她一生气,对方几乎都会拼了命地来哄她,从没翻车过,没想到今天居然就遇上了。
郑楠楠脑子里一团乱麻,神色凝重地想来想去,然后猛地握住秦樱的手,问:“樱樱,我不会玩脱了吧?”
“你先别急,万一他没走呢,这么晚过来,应该不会还没见到你面就离开的。”秦樱安慰她几句,起身说:“我帮你去看看吧。”
郑楠楠不好意思自己去门口看,只能点头:“好。”
秦樱走到玄关打开门,先往左看了看,电梯口空无一人,只有墙边孤零零立着一把淋湿的雨伞。
她心想:伞还在这儿,人应该还没走。然后就想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人。
结果她才把脸转回来,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躲在防盗门后面用力推了门一把,秦樱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右侧眉骨便传来剧痛。
“啊!”她吃痛,下意识叫出声,穿着拖鞋的脚吧嗒往后推了半步。
听到这声惨叫,门后的两个男人立刻同时停下动作。
秦樱又懵又气,捂着眉毛走向前去,猛地把门一拉。
“你、你们……”???!!
看清楚这两个王八蛋分别是谁后,秦樱惊讶的想要扬起眉毛,但因为眉骨太疼扬不起来,所以改为了张大嘴巴,震惊好几秒后终于把话说全了:
“你俩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