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证》槛边人

4、没用就没意义吗

　　“你在说什么啊！”朱越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红了，“凭什么要你躲着他啊？”

　　“就是不想再和他纠缠不清了。”

　　靳子佳收拾好书桌就要去洗漱。

　　朱越一下抓到了重点，拦住靳子佳问：“你是说他还在纠缠你？”

　　这晚上发生了太多事，靳子佳情绪起起落落，又憋闷着一口气，实在疲于应付朱越的追问。她晃了晃手里的洗发水，倦然道：“很晚了，我先去洗个澡。”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她试图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将那些繁杂的思绪挤出自己的脑海。可她越是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的模样反而愈发清晰。

　　在场上，肾上腺素带来的强烈反驳欲盖过了理智。可现在再去咀嚼他的那些话，她又觉得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即使十分不情愿，她仍不得不承认，卢煜衡今天的话多少带给她了一些宽慰。原来朝夕相处的那三年，他也不是全然把自己当成学姐的平替。

　　她想，或许真的是她对爱情的要求太高了，以至于不能容许它掺杂一点杂质。

　　靳子佳随即摇了摇头，没有纵容这样的想法在头脑中停留太久。

　　早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了，再计较这些喜欢不喜欢的是不是有点傻。

　　第二天是个周日，靳子佳难得的一觉睡到了中午。意识不大清醒时，她习惯性拿起手机，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屏幕，顿时被十几个未接来电吓了个激灵。

　　她忙拨了回去，“滴滴”响了三声后，急切的声音随即传来。

　　“佳佳，你跑哪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靳子佳说：“对不起，妈，我昨天忙得太晚，不小心睡过头了。”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不接？”

　　“我手机开的静音，没听见。”

　　那边又问：“如果是你领导，你老师给你打电话，你也是这么不接吗？说到底就是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

　　“不是故意不接的，我下次会注意开声音。”

　　“生活上过得一团糟的话，学习再好有什么用。以后工作了，要是这么不接老板电话，不管你能力再强都要丢饭碗。你要是这样，干脆也不要在A市了，毕业以后直接回来算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我们找不到人。”

　　“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对面像没听到她的解释一样，兀自说道：“还有啊，就算是周末也不能就这么睡觉荒废过去，周末也可以干很多事情的……”

　　靳子佳安安静静地听妈妈数落完，才开口问：“妈，那你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哦，差点忘了。你爸爸前不久托人给你问了问找工作的事情，都说你这个哲学专业很难就业，毕了业就等于失业。你本来就是高考分数不够被调剂到这个专业的，当时你要读研的时候我和你爸就说了让你跨考法学，你偏偏不听。”

　　“我毕业了好歹是个博士，怎么会找不到工作。”

　　“你不提我还懒得说，现在读这个博士也是。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读完博士年纪得多大了，连对象都不好找。我和你爸的意思是，你要不还是准备回来考个公考个编，离家里也近点。”

　　靳子佳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她妈妈都要想方设法驳倒她。她不太想再费心争辩，敷衍地“嗯”了一声，“再说吧。”

　　“别再说啊，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我听你表妹说，你明年要去美国交流啊？”

　　靳子佳承认：“是，不过我拿了免学费奖学金，只用自己负担生活费、签证费和来回的机票。”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因为还没有决定要去。”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才有声音从声筒传出，“那个去了有什么用吗？”

　　“啊？”这个问法让靳子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可以接触一下不同的教学风格和科研方向。”

　　“我是说对找工作有用吗？”

　　“多少有点用吧，进高校会看海外科研背景。”

　　“如果只有一点点用的话，你还是不要去了，性价比太低。佳佳，你也稍微体谅一下父母，你爸爸赚钱很辛苦的，攒下来的钱舍不得花，都拿给你读书了。”

　　靳子佳鼻头有些发酸，“知道了，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关于哲学无用的论战在她的家庭里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

　　其实不单是父母，身边但凡和她关系亲近些的朋友，包括朱越在内，都曾经语重心长地和她权衡过利弊，劝她不要在这种天坑专业蹉跎光阴。她知道他们是出于好意，并为此感到感激，可仍旧没有动摇。

　　她记得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一个人从头至尾没有质疑过她的选择。

　　正值盛夏，树荫底下，他的半张脸隐在阴翳里，可笑容却像极了最明媚的光束。

　　“没用怎么了？没用就没意义吗？”

　　那时的他如是说道。

　　大一下学期，靳子佳因为绩点排在专业前五，有了一个可以转专业的机会。其实最初选择哲学专业完全是因为被调剂，可真正接触到这个学科之后，靳子佳反倒有了想在这条学术道路上钻研的愿望。

　　她先是把这个想法跟朱越说了，朱越立刻就劝她：“你清醒一点啊，学这个是没有前途的。”

　　“可我觉得哲学很有意思啊，就是那种跨越时空和先贤对话的感觉。”

　　“可以当饭吃吗？”朱越问。

　　靳子佳嘟囔：“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功利啊。”

　　“我们专业的人现在都已经在找实习了。”

　　“生物专业能找什么实习啊？”

　　朱越耸了耸肩，“生物医疗公司咯，还有些去卷咨询了。”

　　“那你也要找实习呀？”

　　朱越说：“我不实习，我之后想进研究所，所以磨着老师给我安排了个助研。大一学生，估计就是做做杂事吧。”

　　靳子佳咂舌，“你们对自己规划的好清楚呀。”

　　“没办法，如果不趁早准备，之后就一点竞争力也没有了，”正说着，朱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暧昧地笑道，“你和那个卢煜衡，进展怎么样啊？”

　　靳子佳咳嗽了两声，忙道：“别瞎说，我和他只是朋友。”

　　“整天腻在一起的朋友？”朱越挑了挑眉毛。

　　“就是一起去图书馆学习而已。”

　　看靳子佳守口如瓶的样子，朱越知道撬不出什么东西，干脆直接建议道：“你要不问问他呗，他脑瓜子这么灵光，没准他劝你的话你会肯听。”

　　“你怎么这么确定他会劝我？”

　　“他又不傻。”

　　卢煜衡对此的反应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劝你？”

　　“我觉得你会是那种绝不做没有收益的事情的人。”

　　“我是这样的人，”卢煜衡坦然道，“可你不是，你比我厉害。”

　　靳子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有很厉害？”

　　卢煜衡低下头，视线刚好与靳子佳平齐，“我就是觉得你很有韧劲，你这样的人想做什么都能做得成。“

　　靳子佳只觉得自己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两腮有些发烫。她慌忙岔开话题：“对了，下周我有一个比赛。”

　　“什么辩题？”

　　“很巧，辩题是‘有用之用/无用之用方为大用’，我们是反方。”

　　“什么叫无用之用啊？”卢煜衡一头雾水。

　　“按照庄子的观点，应该就是在世俗意义上没有用的东西吧。我觉得我们算劣势持方，挺头疼的。“

　　“这也不算劣势吧。”卢煜衡说。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没什么想法，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被说教，听别人告诉我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

　　卢煜衡想了想又接着说：“就像学哲学这个事情，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总需要有人做这些事情，人类认知的边界才能被拓宽。”

　　靳子佳笑了笑，认真道：“谢谢你。“

　　“那我下周可以去看你的比赛吗？“

　　“可以呀，但是如果输了就很丢人了。“

　　时间过去了七年，靳子佳其实早已经记不住那场比赛的胜负，可她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她走出礼堂的瞬间，看见卢煜衡隔着潮水一样涌出的人群，朝她不住地招手。

　　她小跑过去，兴奋道：“不好意思啊，刚刚和队友简单复盘了一下比赛。我还以为你看完比赛就走了呢。”

　　“我又不是真的来看比赛的，看比赛对我有什么用？”

　　“啊？”靳子佳呆住了。

　　却见他一本正经道：“可是没用怎么了？没用就没意义吗？就像哲学没用，但你还是喜欢它。”

　　他顿了顿，笑容难得的有些腼腆，“就像我单方面喜欢你没用，可还是忍不住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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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子佳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眼角湿了，她胡乱揩了几把，随后点开微信，找到了节目组的微信聊天界面。

　　“干什么呢？”

　　朱越又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背后。

　　“我想跟节目组说退赛。”

　　“姐，你疯了吧？”朱越差点跳起来，“我还以为你昨天是在跟我开玩笑的。退赛？就为了一个男人？你知不知道签了合同是要赔违约金的？”

　　“我……我没想起来。”

　　“我真是服了。说实话，你和他现在就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客气点，见面打声招呼，不客气一点，就当作陌生人绕道走。为他放弃一百万，交违约金，想什么呢？”

　　靳子佳赌气道：“那一百万也不是已经拿到我手里了，反正这些综艺都是有剧本的，冠军大概率也不会落到我头上。至于违约金……大不了我下场比赛直接消极备赛，让他们把我淘汰掉好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朱越猛按自己的人中。

　　突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是节目组的电话。

　　朱越用口型说道：“免提。”

　　靳子佳开了免提。

　　“子佳，下一场比赛是团队战，而且是需要提前准备辩题的。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和其他选手见个面。”

　　“我周一周四周五晚上有空。”

　　“那正好，我先把你几个队友的微信推给你。”

　　靳子佳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第一个好友名片已经发过来了。

　　靳子佳习惯性地点进名片，看了一下那个人的个人信息。

　　朋友圈一条横线，不对非好友开放。

　　又过了几秒，另一条消息也跟着发了过来。

　　【这个是卢煜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