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该不会后悔了吧？》墨余酒

4、宴

　　封屿坐在书房里。
　　他如今也不过十九，尚未去考最后一门，但毕竟父亲和老师都非凡人，即便是还没拿到状元名头，他也已经开始慢慢上手朝中事。

　　今天好像要下雪，他仰起头来，望向窗台，没看见纷纷扰扰的雪花，倒是先注意到窗角那个铃铛绳。
　　这铃铛在四年前系上的，还没等他们传信三个月，隔壁就摇不动人了。
　　他暗骂，那老道还说这是什么通灵宝物，能让情人长长久久，才三个月就相隔千里共看明月，却要了他五两银子。

　　“公子，”侍从悄悄进来，说，“好像今天有宴会，许多世家公子小姐都到城外庄子去了，所以慕小姐不在隔壁。”
　　“宴会？”他皱眉，“哪家组织的？”
　　“说是李侍郎家。”
　　“他孙女？”
　　“是。”
　　“一把年纪还折腾……”忽然想到什么，丢了笔就往外去，“不好！”

　　侍从没反应过来，看他就这么一身单衣往外冲，急匆匆带上手炉披风，往他后面紧紧追着：“公子外面天寒，您先穿上衣服啊公子！”
　　“唤马来！”

　　别人他不清楚，慕乔他还不知道吗？
　　李家势单力薄，能开宴会还邀请她，那当然是有南阳郡主在。
　　有南阳郡主，她肯定要生气一趟。

　　纵马往外去的时候，寒风混着雪划过封屿，披风也兜不住一点暖。
　　掠过无数街道，他在心里暗暗想。

　　首先，慕乔肯定没她现在看起来脾气那么好。
　　其次是，她俩绝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绝不会因为他。

　　——

　　其实她们之间没那么多恩怨，更没有到牵扯很多人的地步。

　　只是四年不见，她看起来还是那么不讨喜。
　　在马上的南阳郡主扯扯嘴唇，似乎也不太待见她。

　　应该的。

　　“当年灰溜溜就跑了，怎么今天回来还夹起尾巴做人了？”
　　慕乔微笑道：“比不得郡主。”

　　旁边有不明白的悄悄问友人：“这位小姐和郡主到底有甚矛盾，怎的这般剑拔弩张……”
　　“嘘！”

　　友人制止道：“你别看这白衣女子长得温柔，四年前赏花宴，她和南阳郡主之间似乎是为了她未婚夫——封家那位，大打出手，最后还扯掉了南阳郡主的簪子……诺，郡主手上不离身的珠链子下，据说至今留着疤。”
　　那人咋舌：“这都没事啊？”
　　“怎么没事！”他摇头，“郡主好一阵没出门呢。”

　　“……”
　　不该和呆子交流八卦。

　　他心里微微动，又叹惋，想着自家虽说近几年出息了些，却还是高攀不上这样的人家，原本想着这位看着温柔清瘦，估计有机会攀附，谁想到是个和南阳郡主打过的。
　　这看着完全不像啊。

　　话也不多说，南阳郡主身后那人直接跳下马，将马鞭护具全都放好。
　　慕乔心知这次躲不过，便往后拍拍王洛，向前两步，翻身上了马。

　　看着柔弱的女孩动作利落干脆，惹人侧目。
　　南阳郡主没说话，看她上去就挥鞭纵马：“驾！”

　　——

　　日色渐渐沉了。
　　庄子里本来还有人想等着看热闹，渐渐的雪下下来，人就散了去，只剩下王洛和慕芸，还有南阳郡主三三两两几个好友，围着炉子等人回来。

　　炉子偶尔会炸起来一点火，慕芸被吓了好几次，才逐渐适应它。

　　原本这里一圈大小姐大少爷的，庄子里都准备好了上等炭，再配上遮风挡雨的帘子，可王洛喜欢这个炉子，大家也尝尝没见过的东西。
　　火光微微腾起，暖光随着暖意流淌在小小的一片，慕芸伸出手，合起来，然后转头看向王洛。

　　“怎么？”
　　她小小声：“姐姐她们还会回来吗？”
　　“你希望她们回来吗？”
　　“当然希望。”

　　四年来，整个慕家只有她一个小姐，还有个存在于仆人们偶尔谈话时才出现的主子。慕芸生活在二房，母亲每天算计来算计去，家里的三两个人都被她算计进去，而她一个人长大。
　　她静静地看着王洛，雪籽落进炉子里化掉。

　　当着夜色，王洛往身后竹椅上一靠，静静望着天：“他们都说你姐姐为了封屿和人打架，你信不信？”
　　慕芸摇摇头。
　　王洛笑了：“我也不信。”

　　四年前慕乔这么说的时候，王洛就没有相信过。
　　今天她往后靠时碰了碰自己的袖子，而午后，她找到个机会翻出来。

　　“有些许误会，和封屿无关，晚些回来。”
　　那到底和谁有关呢？

　　河边，两匹骏马迎着风雪疾驰。

　　前边那人一袭红衣，飞扬在雪地中，后面那人棉服紧紧贴着，融入雪色里。
　　忽然，南阳郡主扯住缰绳勒马，转过头来面对慕乔。
　　四年以前，她们也这么相对而立，只是那时慕乔不喜欢穿白，总是花里胡哨一身。

　　月色尚未明朗，不足以落下霜华，只有河畔会静静冷冷地荡漾些许，像低沉的号角声，缓缓铺开来。

　　马蹄在原地打着圈，慕乔挺直脊背端坐在马上，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看样子是还要点脸？”

　　南阳郡主避而不答，反问她：“你的骑术谁教的？”
　　“还能有谁？”慕乔气笑，“我哥哥教的，在南方，你赶走的。”
　　“他要是肯娶我，我未必不能留他在京城。”
　　“你有病吧？”

　　慕乔手里握着马鞭，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四年前我哥哥刚中进士，本就前途无量，你为了一己私欲想毁他手，计划不成又想去求太后旨，要他被外派到千里以外，现在还大言不惭呢？”

　　风雪逐渐平息，南阳郡主那张脸慢慢显出。
　　皇家养尊处优的多，何况是郡主之尊的南阳，她天生便好命，养出娇艳的一张脸，还有目中无人的个性。

　　四年前她十三，便想叫新任探花入王府，还在赏花宴对着慕乔，道：“左右论身份，你哥哥也配不上我，倒是你那母亲去世的时候不好，让你哥哥蹉跎，若是早去一年，我现在就能和他订亲。”
　　“不若这样，让你哥哥不要去当官了，做我夫婿吧，我养着他，他也不用守那没用的孝，平白多耽误几年。”

　　——被慕乔一巴掌打下了桥。

　　就算是皇亲国戚，悠悠之口和孝道压制下，外加当时慕家很受器重，一门双进士，本该是成为皇权下的忠臣。
　　然此事一出，两边都不好放，便给慕尧——当年刚中进士的慕家嫡长子换了个地方出任，再让他带上了慕乔。

　　为了遮羞，又只能说是女孩间的过节，为的自然是个帅气儿郎。
　　封屿就这么倒霉地被赶鸭子上架。
　　而风波刚过，南阳郡主就马上被订了亲。

　　如今再见，慕乔觉得自己还是很想打她。

　　南阳郡主将手上的珠链子扶正，问：“你怎么就知道你哥哥不想娶我？”
　　“那我就连着我哥一起打。”

　　南阳郡主看起来很遗憾：“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哥哥那张脸，我后来定亲选郡马都是按照他的模样选的，但没有一个人像他。”
　　“那你也打。”
　　“你真暴躁。”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可惜，但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懊悔的情绪，就像慕乔到现在都不后悔当年打了她那巴掌。

　　慕乔将手中的绳子收紧，她知道自己不能杀了眼前这个郡主，可她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四年前做事的时候她想过。
　　——只要这趟不死，她那巴掌就一定要送上去。

　　只是南阳郡主身份着实高贵，她不能再冒犯，十分遗憾。
　　身为阁老之女，探花之妹，她目前也只能骂两句，免得把自己气到。

　　“我是皇家郡主，不和你计较这么多，倘若下次你再出言不逊，我就会把你杀了。”
　　南阳摸着自己的马，两腿一夹，激起河边尘土万千。
　　水面未曾被她惊扰，但河畔路过的草和栖息的鸟全都被惊起，歪七倒八又飞起一片。

　　天上的月亮渐渐明了。

　　慕乔两手紧了紧，又松开，望着天，默叹。
　　“……怎么在这里？”

　　她猛然回头。

　　*

　　夜晚了，庄子才有动静。

　　两人回去后被人里外里围了好几圈，等回到房里，把事情原委说明白，王洛才瞪着眼睛张着嘴，还没说话就先掉下眼泪来。
　　“怎么这样！”

　　慕乔摇头：“我知道哥哥他们要做什么，也知道他们要带着封屿日后一起做什么，当年我虽然考虑过关系利弊，却也难说我没有私心，更留下很多隐患。”
　　以至于到现在流言蜚蜚。

　　“所以当时你们就在……”看着慕乔的眼睛，王洛把话给咽下去，“这可真是……”

　　这一家子也太恐怖了。
　　干的全是闷声掉脑袋的事。

　　就没想过，一旦长公主那边真的不管不顾起来，四年前慕乔就直接被拖下去处死了嘛？

　　“不会的。”
　　圣上和长公主之间全靠孝道维持亲情关系，要是动了她，长公主那边首先不敬孝道，那么圣上就可以说她不敬圣上。

　　闹半天她还有心思想，原来皇家全靠尊敬活着。

　　“别说这些了，赶紧休息了吧，我还想着回去呢。”

　　她翻个身，木床被压出微弱响声，“在南方我也没睡过这么差。”

　　一直没做声的慕芸直起身来，熄了灯，叫王洛想问话都问不出。

　　……罢了。
　　一个屋子三个人都睡着就好。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