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2、第十六章 ...

  •   “我常去师父房中坐着,他忙活自己的事,我便在一旁看。他背后有伤,抱不得。”

      “我去京朝求辞了职位,皇帝执意要留我,给我加官晋爵。我不愿杀人,便逃离。”

      他们相拥,上有薄布遮盖,热气反而锐减,他摸暮时尽冰凉。暮时说话时气息吹在耳边清凉,叫他昏昏欲睡,侧了头去贴。

      暮时看他微阖的眼睛笑了,低低像一缕风过去,手指撩开他面边碎发,正要吻上他面,就见他慌忙躲闪,双目瞪大了唤:“哥哥!”

      钟知林从床上跳下,牵着半张布,看暮时迷茫。暮时起身握住他手,这次他没再退,揽住他背欲让他过来,钟知林往回缩了缩身子。

      这举动让暮时不知所措,呆愣坐在床边与他对视。良久,暮时牵他坐到旁边,轻声问:“你唤我什么?”

      “哥哥。”钟知林没迟疑,立即答了。

      “那我是你的哥哥了。”暮时深吸了一口气道,看钟知林点头,他心里突然一震。钟知林看不清他面容,只感觉面前人身上的寒气更加了一层,让他难受,却也不想逃离。

      暮时对他笑笑,似乎月光映了眼,淡蓝溪水,要叫人陷进去。他拍了拍钟知林的手,再揽他上床拿布盖上,“不会那样了,你安心睡。”说罢就要起身,却见自己被紧紧抱住,声音像是呼出来的气,不仔细听就散了,“别再走了。”

      “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

      ·

      月白狠狠叫了几声,不因吃食,也不知是为何。钟知林抱着他顺了几次毛,他鸣声才渐渐低下去。

      “你怎么了?”钟知林拿谷子喂他,他吃下去紧贴着他便不叫了。仲愉为他买的吃食都是上好的,看得钟知林心疼。昨日去师父房里,又见新添了布衾,想必又是仲愉买的。

      门被推开,一角红布先进来,随后才是仲愉面庞,面色青白,再看他手中掂的一盒,怪不得。钟知林连忙接住,扶他坐下,他掩面猛咳了几声,面色终于好了些,仲愉一直掩面不语,伸手示意他开了盒子。

      里面是件青色衣裳,与他那件有碎石的所差无几,摇晃起来叮叮响。钟知林动作僵着,青衣在他面前展开,他没觉得开心,不敢回头看仲愉,觉得心中怒气要冲天。忍不得憋出泪来,湿了青衣。

      仲愉看了伸手为他抹去,“哭什么?”这回轮到钟知林不语,将青衣叠好了放回去,不看亦不碰。仲愉搂住他,细细为他擦,他不解心中意思,是恼是悲?只一直哭着泪流不止。

      猛地冲出门,开门不见人,街市见暮时,两相惊茫望。

      夏到中旬,热得人受不了,钟知林闲来逛逛,与旁人仿佛不在同一界。巧他张宜倾又来,贴着他挑糕点,单挑金枝玉叶,都叫他买了去。买了也不离开,搬了小凳子坐钟知林旁边吃,他赞道:“咱师父做得真好吃。”

      “那是我的师父。”钟知林纠正他。他没再管,瞥了钟知林一眼,“感觉你身边清凉,人却跟花一样,都蔫了。我今日特意来买你做的糕点,哪知你不做了。是故意的,不愿做给我吃吗?”

      钟知林低头看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让张宜倾尝出一丝恐惧。他笑几声,道:“昨日见到你夫,容貌甚佳,你们在一起,像天作之合,也不愧是你。”

      “我夫是谁?”

      张宜倾大笑着拍他,“原不止你忘了我们情谊,也忘了你们情谊。你夫暮时,怎么能忘?”

      “他是我哥哥。”钟知林严肃纠正他,心和嘴一并被刀划成了千份万份,只是仍然相连,再一动便要溃烂。张宜倾笑着点点头,道:“他本有一案,不过突然撤下,说是错判了,一场误会。赠他黄金十两,不枉他为朝效力几载。”

      钟知林点头,目光突然转向正对面,门匾上写,华宅。

      张宜倾随他一同看去,华宅修建变得不张扬,洁雅更多。他再咬一口金枝玉叶,解释道:“这里本是商家,换了医家,医馆药铺皆由他华家管,医馆,药铺,价钱比先前的降了不少。”

      “那很好。”钟知林点头。那多加的十枚,想必降回去了。又问:“富商呢?”

      “有人报官,告他奸商,肆意抬价,抓不起药,家里去了一个。一开始官不理睬,那人便去京城,谁知也有疾,生生走死在路上。余下家中一老母,一妻一子,老母携孙儿再报官,妻去京城再告。”

      “不料老母气急了当场死在那官府门口,妻闻讯悲痛欲绝。巧了我逢她,与好友带她上朝论事。我也念家,求调回这来,彻查案件。”

      “原是这样,你是好人。”钟知林夸他,再给了他几块糕点,为舌绽莲花。张宜倾得意笑笑,谢了他接过,“当今太子参政,利民的好事自然多做,富商皆整顿。”

      闻言,钟知林一怔,道:“那大鸟岂不是看不到了?”张宜倾点头,再为他解释,“那鸟庞大,每年皆有掉落砸人的事,死伤无数。再有撒钱恶习,都应禁止。”

      钟知林没再说话,眼睛微阖,盖去噩梦影,听他细语:“我看历年记载簿,原先,这也是个糕点铺子,前面正对的是上上家商,天灾地祸,偏偏震到了这,没了儿孙死了发妻的,压在底下再也出不来。”

      他们一同看地,地上有尘土,今早刚扫过,只有一薄层。碎渣张宜倾用手接住,言谈间他又吃下一个,如今正咀嚼,靠着钟知林吃得舒适。他突然笑道:“你那好哥哥,昨日问我你是不是报了官去寻他。我道没有,他匆忙与我告辞。”

      张宜倾用手肘怼他两下,问:“你火急火燎的,怎么寻的?”钟知林彻底闭上眼,躺在椅子上佯装睡下,不睬他。

      张宜倾再怼他几下,见他不反应干脆推他的身子,与他坐到同一张椅子上,“情谊淡了。说不得了。”

      “好哥哥不能说,好妹妹能吗?”张宜倾凑他耳边问:“欣儿大名方闵容,是方记酒馆烈方姐的女儿,是不是?”

      凑人耳边说话让钟知林听得更清楚,不像他人,听了一半又少了一半。他点点头,应了他,立马被拽起来,闻他语:“春花秋月,我全要了。”

      钟知林不解他怪异举动,但也没问,直接给他装了个满。别了他,屋内顿时清净,柜中糕点不多,今日又能早早回去。

      他想天灾地祸,幼时经过一遭,半身压进去半身出来,或是整个掉下去,一山没了一山再起,人没了哭声起。遍地的哭声围他,他一手牵师父,一手牵仲愉,哭不出便装哭,装得不像被师父一脚踹在屁股上,哭得比谁都响。

      想着笑笑,他突然想念师父。师父像护身符,像顶梁柱,在他身边神佛不怕。可眼下糕点还有,他走不开,安心求不得,只好再忍耐忍耐。

      终于盼来,一抹青衣入眼帘,他快跑过去抱上,“哥哥!”暮时笑着抱起他,清香顿时裹了全身,缓他恐慌。

      “寻到一差事,为张宜倾写些字,十分清闲,能常来找你。”他眉皱了皱,抹钟知林眼角泪痕。钟知林惊然,也抬手去抹,“这算不算……大材小用?”

      暮时只是摇头,将他放在椅子上,细细看他,“再过些天,我们去祭拜师父可好?”钟知林心里一紧,愣了片刻才缓过来,看他蓝瞳,充着寒气,不比往日,“不解惑了吗?”

      “你只没忘这一句,我却都记得。”

      钟知林没听清他说什么,问也不答,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放。

      ·

      ·

      临行前钟知林特意叮嘱月白乖巧些,被仲愉强拉着穿上那件青衣,暮时在外等着,看了眼睛一亮,抑制不住笑着走近他。师父和仲愉被迫收了暮时的金子,看着他们携手前行,倒也不能再说什么。

      钟知林身上碎珠碰撞,响了一路,他与暮时的手扣着,像生来便长在一起。他心想,这与兄弟相符,可能是件好事。想说却不能,那二字一出,心上嘴上就要再被刺一次,那苦楚实在难忍。

      “你心里知道我是你什么,便不用说出口。”暮时摘来一朵花递给他,他接过,因这话心里顺畅许多,小白花攥在手里片刻就蔫了,折痕析出了水,深深的一道再没法复原。

      他盯着不动,由暮时牵着走,不知何时上了马车,身上碎珠偶尔响两声。忽然面前淡蓝河水中映入自己面容,钟知林猛地一震,要后退才发现被暮时捧住了脸,暮时没因吓住了他开心,如他看自己双眼一样,企图从中寻到什么。

      钟知林看见自己在水中静静躺着,竟没沉下去,侥幸头上身上也没沾上水。从前他好像从没见过这样平静的河,总是翻涌,那时他便会浸在里面,不寒冷,不痛苦,是被完全包裹的暖意。

      如今的水,偶尔颤动一下,近了一毫再退三毫。

      水又不见,他真正被拥在怀里,手中小白花不慎掉落,他也无暇顾及,慌忙摸到了抱住自己的手,握住后彻底安心,闭眼进他怀抱。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可并非暮时。他想起分开前的那些日子,暮时抱着他,握着他手,一直温声细语。

      “再抱紧些。”钟知林说得轻,万幸他听到,力度再加几分。

      ·

      兜兜转转几日,牡城二字要挂到天上,城门内,是比涅州城更盛光景。孩童身上光鲜亮丽,红蓝的要发光,死死吸住了钟知林目光。不过片刻,红蓝成了蝴蝶翅膀,散着甜味停到他面前。

      他笑道:“谢谢……”接来却不像先前那样,学着仲愉慢慢舔舐。手被牵着,各式光亮占了满眼,房子更高大些,表面一齐的灰色,再有调皮孩子的涂画,上方盖着红瓦,边边角角涂了金漆,光照着发金光。

      地上中间墨色的一道将两边割开,摊贩不会越过。钟知林顿了一下,拥着暮时躲开黑线,暮时忙去看他,换了位置自己站在黑线上,不久,再被钟知林拽回去,都靠在里侧。

      忽然视线高出许多,也引起他人注意,他一开始还迷茫,难道是做梦了飞到天上去?低头看才知是暮时抱小孩一样抱起他,朝巷子走去,擦净了石头放他上去,自己则蹲在他面前。

      “知林……”暮时握住他双手,仰视看他,迟疑了许久都没说出口。钟知林认真听他言语,等不到才开口,“会被刀切成两段。”

      闻言,暮时扭头看地上黑线,很久才醒悟,将钟知林揽过紧紧抱着,手在他头上揉揉叫他放心,最终另寻了条路,不胜先前的繁华,不过有花有草,与涅州城景象相似。

      一个糖人,一包饴糖,身上再挂一枚玉佩,脖子上添了珠链,手腕一个金镯,钟知林身上满满当当,边吃边让暮时牵着走,暮时手里拿纸钱,道:“知林,这里陌生,便少待些时日,我们与师父说说话就回去。”

      坟头草窜得高,暮时稍微清理些许,在坟前放了几颗糖便跪下烧纸。钟知林坐在一旁也要跪,被暮时制止,“跟师父说话就好,师父也喜欢你,不想你跪。”

      钟知林将喜欢二字放在心里思索良久,最终拉着暮时的手感谢道:“谢谢师父喜欢我。”突然又疑问,“为何是无名碑?”

      暮时在火旁,红光蹿升又缩回地底,他有些恍然,“师父从未告诉我他名讳。”

      “师父叫染景槐。仲愉告诉我的。”钟知林鬼使神差道。

      暮时看了看无名碑,莫名点头,恭敬俯身磕头,纸钱再加了一把,灰烬随风飘到人眼外,再也看不到。他凝视火心,嘴中念叨不知说些什么,时而停顿,抬眼看向钟知林,对他露出笑后再低声念叨。

      钟知林靠着暮时,一同盯着火心,他想自己的,谢谢师父,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多谢师父养育,多谢师父教导,师父转世轮回定成名人。他缓缓递进去一张纸钱,纸钱瞬间被抓住全部葬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