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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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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欢发现何施纵的不对劲,是在一个周末的上午。
他们一家三口很久没有享受这么惬意的假日了。
何施纵经常很忙,他在家的时间越发的少。她表示体谅,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他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豆豆大了,他们该带她出去玩一玩,逛一逛。
何施纵也答应了。
周六,他们带她去了游乐场。
上高中时,何施纵约罗欢一起去给他过生日。尽管未能成行。
罗欢问他:“为什么当初你放我鸽子?”
何施纵摇头,答道:“不是我存心的,是我没找到你。我把你弄丢了。”
她“哦”了声:“但是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
“对,我们在一起。”
何施纵牵着豆豆,带她去玩各种游乐设施。罗欢跟在他们后头给他们拍照。
她跟不上了,于是喊:“施纵,你们慢点。”
豆豆回头朝她招手,“妈妈,你快点呀,我们去坐摩天轮。”
玻璃格子一格一格地向上升着。
罗欢俯瞰着城市之景,对何施纵说:“我记得你很恐高的,你怎么又敢上来了?”
“因为有你在。”
她说:“你越来越会说花言巧语了。”
达到顶点。
罗欢很兴奋。她感觉自己格外的自由。仿佛有来自远方的清风穿透了她的躯体,牵走她的灵魂,上了云端。
再也没有铁一般的枷锁困囚住她了。
她说:“如果我坠落的话……”
“我会接住你。”
她笑。
这是他们相识数年的默契。
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她帮他挡过他爸妈的打,他带她逃课去校外吃麻辣烫,他们为省钱,买过凌晨的电影票,结果看到一半,她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她攒了许久的钱,想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他最喜欢的乔丹羽毛球拍给他。
何施纵很擅长打羽毛球,他还打算在大学加入羽毛球社,可以参加全国大学生羽毛球锦标赛,拿奖金,带她去她梦寐已久的冰岛旅游,看极光。
提起这些事时,他意气风发,眼睛都在发光。
可惜,那天他没出现。
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白日。
然而光照导致镜头里的他的身影失了真。
罗欢想叫住他,好好地拍张合照,一抬头,人却没了影踪。
“何施纵!”
她在人群中跌撞着,所有人和物,被白炽的光照得模糊成一团,她如坠浓雾中,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妄图拨开迷雾。
天地倒悬,旋转着,一切迷幻。
她感到头晕。
何施纵,你人在哪儿啊?
她膝盖发软,几乎要跪倒。
大抵是身体本能驱使着她,去向上帝许愿,祈祷下一秒他会出现在面前。
“欢欢。我在这里。”
可她看不到他。
“看着我,我就在你前面。别害怕。欢欢,别害怕。”
他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罗欢抓住他的手,厉声质问着:“你上哪儿去了?”
何施纵仅仅笑着。那么温柔地笑着,令她可以原谅他所有的隐瞒,可以像被酸醋泡软的尖刺。
次日的早餐,何施纵做好了放在桌上。
人又不见了。
罗欢喂豆豆吃过饭,她打电话给他,他接通了,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临近中午,他才回家。
她抱怨:“你要出门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啊?”
“欢欢,对不起。”
“你去哪儿了?”她见他两手空空,显然不是去买东西。
何施纵没说。
罗欢开始心生疑窦。
她当然相信他不会背叛她,但他们之间,过去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的隐瞒。
何施纵自小是诚实的好孩子,可他聪明,编织谎言于聪明的人而言,信手拈来罢了。目的无论是保护她,还是诓骗她,她都无法忍受。
夜晚,她靠着床头看喜剧片。医生说,对她的心情缓解有所助益。
她打心底的不觉得好笑,自然笑不出来。她满脑子想着何施纵有事瞒她。
何施纵进了屋来。
他上床,来吻她的唇。
她抓住他的衣领,身体下意识地有几分抵触。这么多年了,像条件反射。但心理接受他,便不会彻底抗拒。
他伸手去按开关。
罗欢挡住,“为什么要关灯?”
何施纵低头看她,“因为你不喜欢。”
“我可以的。那个人已经坐牢了,不是吗?我不怕灯光。”
“不,你会不喜欢我。”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她分明那么爱他。
他们无声僵持着。
罗欢的眼睛如世上某处从未有人涉足的荒野之地,有倔强和哀伤大雪肆虐般地,弥漫在天地之间。
良久,何施纵妥协了。
她看到他身上狰狞的疤。薄薄的皮囊之下,骨头尖锐,嶙峋。
“是因为我吗?”
她听到自己干涩得沙哑的声音。
为了报仇,为了将那个男人送进大牢,他身上才留下这么多伤。
何施纵用亲吻回答她。
他的气息一如既往的清新。宛如早晨刚浇过水的绿萝,或是,暴雨后的山涧。
而他的怀抱既有少年人的单薄,又有成年人的令人安心的力道。
罗欢栖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这短暂的入睡前的时间,她不会去想梦中淋漓的鲜血,刺眼的光,难闻的烟,和清晰似真的疼痛。
他的存在,有麻痹她精神的功效。
她低低地呢喃着:“何施纵。”
“嗯。我在。”
“你要说,你永远在。”
他的声音忽地变得飘忽:“好,我永远在。”
她睡过去了。
这次,罗欢知道自己是做梦。因为她身上还穿着校服外套。
何施纵约她去游乐园。
借着他生日的由头,他们难得可以在课业繁重、升学压力巨大的高三空隙,争得父母的同意,偷一日的闲。
她在楼下徘徊,踱着步,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何施纵出现。
然后,她收到他的短信。他叫她先去,他晚点就到。
“讨不讨厌啊,说好一起去的。”她嘀咕着埋怨,仍是迈开步子,准备去路口等车。
罗欢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但她没有警惕。谁会在大白天的,对别人的脚步声产生警惕。
口被人死死地捂住时,周围没一个人。
她拼命地挣扎,她的双手被人桎梏,她的腿使不上劲,对他造成不了实际的伤害。
她双目绝望地望着路的尽头。
那一刻,她不求神,不求佛,只求何施纵出现。
或者,随便一个路人也好。
没有。没有人听得到她心里的哭喊。老天也好像被蒙蔽了双眼,那天,不曾垂怜一个可怜的罗欢。
她被拖入一个充满馊味的屋子。
分不出,是食物堆积久了的发酵气味,还是单纯的肮脏。
地上堆积着烟头、酒瓶、泡面桶,靠墙摆着一张铁质的行军床,上面铺着一床破棉被。
这是一栋烂尾楼,离她家区区几十米的距离。天花板上悬着一个简陋的灯泡,却亮得如白日的天光。
面前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低劣的材质,几处磨损破了。下半身,是一条没系皮带的牛仔裤。
他松开一只手,去解裤头拉链。
她失声尖叫,把自己叫醒了。
漆黑一片。
不知道凌晨几点,大致是黎明破晓前的至暗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