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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日 ...

  •   天亮了。

      眼睁睁看着天边慢慢亮起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
      那不是希望重新燃起的象征,而是日复一日的痛苦的开端。

      罗欢经历过许多次,也捱过了这样的痛苦许多次。

      她躺着,一动不动,直到肢体有了知觉,她下床去给豆豆穿衣、洗漱。

      何施纵该去上班了。

      “豆豆,跟爸爸说再见。”
      “爸爸再见。”

      何施纵低着头换鞋,没反应。

      罗欢连唤他两声,他才恍然回神:“啊?”
      “豆豆跟你告别呢。”

      “哦哦。”何施纵微笑着,“豆豆再见,要乖乖听妈妈的话哦。”
      他挨个亲亲罗欢和豆豆,提着公文包出门。

      罗欢发怔,直到豆豆拽了拽她的衣角。

      何施纵身上类似的奇怪的事,后来还发生过几回。

      何施纵会莫名奇妙地走神,叫他数声,他才有所反应。他有时看不见豆豆的玩具,径直踩上去,惹得豆豆叫。而且,他做的饭,味道也变得奇怪,要么寡淡,要么齁咸。

      就仿佛……
      他正在丧失五感。

      何施纵的生命,就像沙漏,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罗欢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一切是正常的。

      偶尔午夜醒来,她看着身边的人,无由地感觉心头闷窒。
      她的第六感在作祟,预兆着不幸。

      他平躺着,胸膛微微起伏。她将手按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趋于缓慢。直到停止,悄无声息。

      罗欢摇撼他的身体,叫他的名字。
      “嗯?”他睁开眼,伸出一臂,圈搂住她,拍着她的背,“睡不着了?我唱歌给你听?”

      “好。”

      “……飘啊摇啊的一生,多少美丽编织的梦啊。”

      就这样匆匆你走了,留给我一生牵挂。

      罗欢次日醒来,不顾一切地,赤着脚下地,找到何施纵,眼眶里慢慢地蓄起泪,“施纵,你是要离开我了,对吗?”
      他轻轻地扬起唇角,弧度极小,他说:“应该是,你不再需要我了。”

      罗欢看向豆豆。
      她一个劲地摇头,说:“我们母女俩都很需要你。”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但我反而希望,你不再需要我。”

      罗欢神色哀戚。

      “你还记得,我们去爬山吗?当时你走不动了,我牵着你,我跟你说,翻过那座山头,那背后,是万丈金光。”
      “但那天山上起雾,我没有看到。”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白日永远会照耀着你。”
      她说:“施纵,我们再去爬次山,好不好?”

      何施纵对她有求必应。

      从上小学起,老师就讲他脾性好,懂礼貌,难能可贵的是,头脑灵活,四肢也发达。
      唯独的一个缺点是,他太与世无争,说难听点,是挨了欺负,也不会想着报复的懦弱性子。

      他们爬到了山顶。

      幸运的是,这次晴空万里,天高云淡。
      远处翻涌着浩瀚云海,拥有着吸引人投身而入的魅力。

      他们在山上等到了日落,颜色绚丽得,像后羿射杀了太阳。

      罗欢趴在石栏上,说:“以前,我总会感到遗憾:啊,美好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何施纵立在她身侧,不言不语。

      “后来,我的想法变成了:啊,又熬过了一天,这样的勇气,是不是值得标记。”

      何施纵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所以,这就是吗?”
      “不是。”罗欢摇头,“是我战败的信号。”

      两条。
      意味着她败了两次。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腕口,“我以为,我在的话,你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

      “我好想你,施纵。”罗欢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想抬手拥住他,却怕,他像这山风,这云海,她留不住。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何施纵笑了,一字一句地,缓慢地道:“你哭什么呢?我一直在啊。”

      “你快离开了,我知道,你别骗我了。”

      “我从来不骗你。”

      罗欢情绪崩溃了,开始哽咽。她捂着口,一个劲地摇头,泪从指缝间淌落。
      心里有道疤,彻底撕裂开。她痛到喘不过气,失声恸哭,慢慢地蹲下去,手抓住石栏,手指用力到发白,额头抵上冰凉的,粗糙的石面。

      她喃喃着:“何施纵,你说了要一直陪我,你还是失言了。你说我不需要你,可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啊。”

      山顶人来人往,看着这个姑娘独身一人,犹豫着,该不该施以援手。
      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担心她精神病发作,更加不敢靠近。

      到底有一个女生走上前,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背,“姐妹,你还好吗?”

      罗欢抬头。
      何施纵已经不见了。

      女生还在问:“缆车停运了,你有地方住吗?你还有其他同伴吗?天黑下山的话,你一个人很不安全。”

      她的声音,听在罗欢耳里,像水中传出来的,十分模糊。

      那天,她怎么下山,又是怎么回到家的,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事实上,很多记忆,都扭曲、畸变了。她知道自己生病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沉疴多年,无法治愈。

      豆豆这时走过来,罗欢弯腰抱她,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豆豆,幸好你还在,不然我该怎么办。”
      她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书桌上的那张相框上。

      照片当中的两个少年人,还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女生规规矩矩穿着校服,扎马尾,留着当时时髦的齐刘海;旁边的男生穿着白色短袖,袖子撸到肩膀处,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手搭在她的肩上。

      罗欢耳边,回响起他们的对话。

      “拜托,你刚刚打完球,身上臭死了,别挨我这么近好不好?”
      “不行,我就要。”

      “何施纵,你信不信我踹你?”
      “行行行,我离你远点,成了吧。”

      然而当按下快门前一刻,男生又凑到女生旁边,得逞似的,笑得格外开朗。

      照片没有封上塑封,多年过去,边角已泛黄。

      屋外,脚步声响起,靠近她的房间,在门口处停下。

      罗欢没有反应,仍低头抚着豆豆。
      她一身单薄的睡衣,头发披散,坐在椅子上,背对来者。秋末的阳光将她的身体轮廓照得模糊,甚至隐隐透明。

      那人说:“欢欢,好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身体要紧。”

      不是他。
      永远不会是他。

      何施纵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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