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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参宿的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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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参郁发现,自从上了年纪之后,记忆力越发苍白了,那些年轻时候的故事,似乎早就随着皱纹的增加被埋进了更深处。
年纪?她嗤笑一声,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个东西,十年百年或者千年,对她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
因为她曾是一颗星星。不是比喻,她真的是一颗星星。她来自940年前,是参宿四,那颗遥远的巨星,听说寿命将近。
其实它已经死了。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在无人知晓间坠落,灵魂在熄灭了光芒的黑暗中高速撞击,最后随着真空传不出来的爆炸声悄然消失。
是不为人知的不甘吗?她不知道,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坠落人间,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然后一直活到现在,以人类的寿命。
祈参郁已经太老了,老到走路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弓着腰,还经常咳嗽,那些曾经离她很远的人类疾病,一个不小心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住在海边,蓝色连片,海滩在阳光下被晒得暖融融的,慵懒的下午,她总是坐在自家的白色小屋前,远处传来帆船归程的汽笛声,摇摇晃晃的甲板上,下来一个又一个壮实的捕鱼人。
那些黑皮肤的渔民提着银色鳞片的大鱼来到祈参郁家门前,待她用浑浊的视力随意鉴别一番,得到肯定后,鱼被送上了孙女的手里,变成今天的晚餐。
那个老是在身边晃悠的女孩并非祈参郁亲生,事实上,她作为参宿的时候是孤独的,作为人类的时候也差不多如此,从未婚嫁,虽然人们总是为她年轻的那副皮囊倾倒,她却从未动过心。
直到辗转于人类世界,赚足了一辈子的资本后,某一年她踏足世界,开始了一场长途旅行,直到腿脚不便,她来到海边,买下这一栋白色小房子。
祈溱就是那个时候来到她的世界。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正准备回家拉上窗帘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那是一连串绝望的呼喊,就好像搁浅在沙滩上,尾巴疯狂摆动的一尾鱼。孩子的声音吸引了祈参郁,让她闯入瓢泼大雨。
孩子被雨水完全浸透,渗入襁褓中,在她的胸口处积成一个小水洼。孩子在她怀里发烫,体温隔着雨夜与祈参郁那颗冰冷的心互相依附。
她慌忙捂紧孩子,在雨夜里似乎张开了翅膀。大雨中,回家的路已经看不清楚,她哆嗦着嘴唇,艰难地向着屋檐走去。
不出所料,没有人收养这个孩子。她或许是哪来的渔民后代,这些漂泊不定的渔民,无力抚养一个小生命。
祈参郁将她留在家中,并为她取了名——祈溱。那是她梦里出现过的名字,那个名字某一天出现,伴随了她的少年时期。
祈溱不是一个安分的孩子,或许是天生住在海边,沾染了海岛人们的某些陋习,在祈参郁第五次把她从学校里领出来后,祈溱不再去学校了。
她跟随船队出海,或是捕鱼,或是贸易,无论是什么样的海上活动,她都驾驭得得心应手,或许她天生属于海洋。
而在淡季的时候,祈溱回到这栋白色小屋,坐在奶奶颤颤巍巍的摇椅旁边,陪她度过漫长的老年岁月。
或许是太老了吧,祈参郁感觉记忆出现了很多问题,她开始记不得盐罐的位置,开始忘记祈溱的年龄,开始忘记昨天打过招呼的邻居。
“今天是我的生日,奶奶。”女孩蹲在祈参郁旁边,任由她苍老的手抚摸过发丝,“我收到了很多礼物,嗯。”
“是吗……多大了……”祈参郁想不起来她的年岁,只能尴尬地接话。
“十五岁了。”
“十五岁啊……吾十有五,不错。”
“您呢?多大了?”
祈参郁愣住了。她把头转向更远一点的蓝天,悠悠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她叹气的时候似乎调动了全身力气。
“海边的伯伯们都说,奶奶您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女孩抬起头,一双年轻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期待,“奶奶,您有最喜欢的地方吗?”
祈参郁笑了。看着她那副样子,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从前,那些久远的连尸骨都融化了的日子,就好像重新降临在这片海域。
“走过再多的地方又怎样,人固有一死嘛。”祈参郁说到这,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海难,“你出海的时候小心些,只要活的够久,总有一天会踏遍山河。”
兴许是说话的语气太严肃,女孩似乎无法完全理解祈参郁的意思。她歪了歪头,看远方夕阳西下,渔民们轰鸣的汽笛搅动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于是夜晚来到了。随着月亮从海的那边升起来,海滩陷入了长久的宁静。祈参郁拥着火炉,在燃着柴火的客厅里慢悠悠地锤着腿。
或许是冬天的原因吧,那双不太灵便的腿关节咔咔作响,一到夜晚就隐隐泛疼。
女孩收拾好家里的东西,挪动凳子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深沉的夜,海风透过半关的窗户,吹动着屋中的一切。
祈参郁想起来某个夜晚,记忆层层叠叠,苍老得如同她的皱纹。
于是她发出了些声音,招呼女孩挪动凳子,往自己这边来。
“你想听故事吗?祈溱?关于我的曾经,你想听旅行吗?”
祈参郁第一次听说祈溱这个名字,是在理想国监狱。那是一个处置极恶罪犯的监狱,罪犯们被注射药物陷入梦境,他们在梦里度过一个幸福的人生,然后在最为幸福的时刻被拉回现实,被迫接受死亡的结局。
这是一个随意碾压他人希望的地方。
她来到理想国监狱,为了最后看一眼时灿,这个杀害了十一条人命的,罪恶滔天的杀人犯,也是她在幼时生活唯一的依靠。
那时她把手放在监控室的玻璃屏幕上,看时灿在监狱房间里走来走去,神色癫狂,时不时狂笑,又时不时蹲在地上哭泣,一副疯狂的样子,正如祈参郁再次自警察局审讯室见到的她一样。
那个时候她眼里有神,只是一副不服管教的态度,冷笑地看着忙碌的警官。而现在她满眼泪痕,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披散长发。
祈参郁倒吸一口气,身后那个高大的警官翻看着祈参郁的档案,发出一阵唏嘘声。
“祈参郁,你和时灿是什么关系?”
“朋友。”祈参郁咬咬牙,说出更完整的话,“最好的朋友。”
警官对比了一下照片和她的年龄,点点头,在手里的东西上画了一个圈。
“我很抱歉,她成了这样。”警官的声音低沉,“现在她似乎并不认识你了。但是这不代表她对你完全没印象,她醒来之后问过我们你的情况。”
“我们的药物具有致幻性,我无法保证我的回答在她耳里听到的是正确的。她似乎产生了十分严重的幻觉。”
警官说完这句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世界上,明明没有‘祈溱’这个人。”
于是祈参郁知道了。时灿在梦境里经历了什么,忘记了自己这个人。
镜头里拍下的时灿形容枯槁,抬起疲惫的眼看向进门的警官,她苍白的唇动了一下,如同机械般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出来。
“我杀死的第七个人,祈溱,她是否有在世的亲友?”
祈溱。谁是祈溱?祈参郁不知道,她从未在与时灿的朝夕相处中听过这个名字。
祈参郁吸了一口气,这才有重新抬起头来看监控的勇气。
“一定是从遥远的星云外吧。”
那人微弱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让祈参郁浑身一震,如坠冰窟,她双手颤抖地摸向屏幕,听到了时灿最后一句话。
“毕竟她是如此,明亮。”
仅仅三个小时后,混着十一位被害者的家属们强烈到掀翻屋顶的声讨,时灿被送上刑场。
理想国监狱到这个时代仍然使用枪毙刑罚,似乎这样才能激起罪犯最本真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祈参郁作为她最后的亲友站在监控前,那人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对着天空不停笑着,笑声嘶哑而癫狂。
祈参郁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声音。只看到监控里,短柄手枪被拉了一下,抵在时灿的太阳穴。
祈参郁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理想国监狱的。她仿佛一个受了重刑的人,灵魂随着梦境,下陷到地狱去。
人潮汹涌,车辆接二连三地从她身边挤过去,祈参郁伸出一只手,机械地在马路边挥舞着。
钻进出租车,她抓紧手里的包,狭小的车厢里,司机混着烟味的询问怼到她面前。
“姑娘,你要去哪?”
祈参郁胡乱报了一个地名,车辆启动的一瞬间愣住了。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祈参郁从遥远的星云外坠落到这座城市的海边那年,遇到了时灿。
女孩蹲在海边,在月光下显得脸色苍白。砸下的巨坑里,祈参郁扶着脑袋站起身,刚巧赶上女孩向着坑里查看。
“你是谁?”女孩的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哭腔,鼻子吸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可怜,“你怎么在这里?”
祈参郁还不习惯人类的语言,晃着脑袋适应着穿过大气层灼热温度的灼烧,在模糊的视线里注意到了衣衫褴褛的女孩。
浑身是伤,衣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冷风里,因为过于单薄而瑟瑟发抖的,是她印象里第一次见到的时灿。
女孩蹲在砸下海滩的巨坑旁边,忽然吸着鼻子哭起来,哭声很大,带着不符合她年龄的哑意。
祈参郁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她慌乱地踩着松软的黄沙,一步一坑地奔到时灿旁边,一把抱住了孩子。
女孩在她怀里惊了一下,抓住祈参郁的衣袖,手指颤抖着。
那年的时灿12岁,正是应该上着学的日子,却因为没有家人,没有人愿意接收成了流浪儿;那年从星云坠落到人间的祈参郁看上去16岁,同样无处可去,跟着时灿回了那个家。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搭建了简陋炉灶的破败小屋,房顶漏着水,淅淅沥沥地滴在灰土地板上。
怕祈参郁嫌弃自己那贫瘠的表达能力,女孩打着手势,告诉祈参郁自己在村里的渔民手下帮工,只是经常被克扣少的可怜的工钱,这个屋子是新搭建的,虽然又小又破,但是足以安身。
“你叫什么名字?”祈参郁把目光转到女孩脸上,看着那张清秀的脸上沾着些黄土灰尘,顺手帮她拍了拍。
“时灿,我叫时灿……”
女孩怯生生地说。
“祈参郁。”
这不是她曾经的名字,她原来叫做参宿四,只是她在坠落的一瞬间,星体仿佛成了人形,于是她想,要坠落到940光年外,自己应该有个什么名字。
于是她叫做祈参郁。
那天以后,祈参郁来到了时灿家。因为看起来年龄比她大的原因,对外时灿索性说这是她某个远房姐姐。
祈参郁长得漂亮,一张淡漠的脸看上去就不好惹,时灿在沙滩上帮渔民干活,难免要被人欺负,自从祈参郁来到这里帮忙,日子似乎好过了,从能够的了人吃饱饭的工钱开始,似乎改变了很多。
而很多时候,祈参郁停下手里的活,望着远处的时灿,总能看到她看着渔船冒着烟的气笛,神情恍惚。
如此过了两年,时灿那张终日苍白如同死灰的脸很少有笑容。刚来到这里的祈参郁不知道如何社交,她与时灿的关系仅仅只是首次见面,住在同一屋檐。
祈参郁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如何融入人类,时灿很少说话,祈参郁陪着她走过沙滩,在无事可干的晚上,踩着松软的黄沙走到她们初次相见的那个巨坑。
那里早已被填平,祈参郁快不记得当时的时灿怎样突然哭泣,自己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抱住她,那晚的月光明亮,女孩苍白的脸和盈满泪水的双眼,模糊得让人误以为那是一场梦。
就像祈参郁记不住自己在遥远星云外的日子了,明明两年相对于那时候来说,如同蜉蝣与沧海。
一到捕鱼淡季,破败的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祈参郁经常看到时灿望着窗外,外面那抹摇动的湛蓝色发出海浪柔和的呼唤,让时灿几乎整夜无眠。
时灿转过脸来,那张稚嫩的面孔,早早变得有几分麻木。14岁的时灿还是一个孩子,却因为没有家庭,显得过于沉默寡言。
她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祈参郁担忧的神情,在月色下缓缓开口。
“如果想要去死的话,这会很不负责吗?”
“死亡是什么样的?”
祈参郁并未特意向时灿隐瞒自己是谁,告诉过她自己死过一次这件事的时候,时灿无神的眼里突然涌出某种光芒,那是奇怪的期待。
很长一段时间,时灿并没有询问过什么是死。在这个14岁女孩眼里,活着实在是太费劲了,她根本没有想过死亡。
而现在,在这个安静的,海风吹拂的夜晚,时灿如是询问。
祈参郁张了张口,终于强迫自己说出什么来。
“死亡很孤单的。”
“活着,不也是么?”女孩扯了扯嘴角,在月色下勾出一个冷笑的弧度。
在这个笑容下,祈参郁感到无尽的嘲讽。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难认同时灿的话。人类的孤独较之星云,实在是太轻微了,她曾在数百万年的黑暗里独自徘徊,旋转,停滞,最后坠入宇宙的梦境中,比起这个全是人的世界,作为参宿四的寂寞让她难以想象。
祈参郁伸出手,想去抓住时灿单薄的衣袖,却停滞在空中,无力地垂下来。
“我自从来到这片海,就没有再离开过。”
“祈参郁,死亡和活着,到底谁更困难?我想验证它。”
在夜色朦胧下,祈参郁听到时灿平静如同流水的声音。
那以后的某一天,祈参郁登上了渔人组织的商船,要去往另一个城市。佣金高到她难以拒绝,甚至没能考虑它是否安全。
她看着时灿摇摇欲坠的小屋,只是觉得如果能有钱,这里一定能被建设地更好看,时灿就不会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她们会更幸福地活下去。
幻想实在是太美好,仅仅几年她就被人类卑劣的情感控制得死心塌地,以至于她根本没能注意到时灿阴沉的脸。
出海的前一天,时灿带她走到她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海风吹得黄沙漫天,在灰沉沉的天空下,祈参郁听到时灿的声音。
“你爱我吗?祈参郁?”
祈参郁不明白人类的爱。她只是想通过某种方式让时灿幸福,让她发笑,让她快乐,修缮那破败的小屋,给时灿买一身新衣服,和她一起过一个好年,这算是爱吗?
她不知道,但是那一刻她也没有摇头,而是走上前,抱住了时灿瘦小的身体。
祈参郁抱得很紧,虽然她深知这不是永别,可是时灿突然湿润的眼睛告诉她,这是一场很长的征途。
“等我回来。”
纠结太久,祈参郁这样告诉时灿。
出海的那天人潮拥挤,时灿挤在人群中间,几次被洪流绊倒,祈参郁站在木船上,向时灿挥手——那张苍白的脸突然笑了一下,是一个温暖的弧度,可是顷刻间,它沾染了某种悲凉的意味。
祈参郁注意到时灿的口型,在帆船的缓慢移动中突然遍体发寒,她仿佛听见了时灿的声音。
“既然爱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帆船队果不其然遭遇意外,整体翻入海底。祈参郁抓住一块木板漂到遥远的异国他乡,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时灿。
她被当成走私犯抓起来,被严刑拷打,被逼供,最终被囚禁。
三年的监狱生活说长不长,铁窗里,狱卒视人命如草芥,祈参郁被人欺辱过,反击过,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月光照进牢房,她摸着新增的伤口,想着那个未能完成的,与时灿的约定。
那时她无比想回到家乡去,那片苦难的海滩,那破败的小屋,此刻已经成了她的家乡。
时灿还会住在那吗?或者说,她还能找到时灿吗?三年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自己还能认出她吗?
预想的相遇没有到来,当祈参郁再次踏上海滩,收到的是时灿和那十一条人命的消息,除此之外,还有那个自己服刑期间提出来的针对极恶罪犯的,理想国监狱计划。
祈参郁很少奔跑,此刻她踩过黄沙,向着沙滩外的城镇去,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颤抖着手打车,怎样挤过人群到了狭小又黑暗的居民楼围成的世界,在拍照的相机声中,在警戒线外,她再次看到了时灿。
苍白的脸,凌乱的长发。她戴着手铐,眼里是还未消散下去的暴戾,似乎下一秒她就会挣脱警察的桎梏,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可是她看上去那么麻木。祈参郁喊不出声,看着她被塞进车里,鸣笛声扬长而去。
那一刻,祈参郁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想起时灿苍白无力的质问。
为什么要离开。
时灿死后,祈参郁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到海滩,她辗转各地,拼命工作,最终如愿以偿进入理想国监狱计划的入选名单,而这个时候,距离时灿死去已经过去十年。
十年时间,人们还记得那个最小的受刑者,没有人知道她当年看到了什么,以至于精神极度错乱,神色疯狂而恍惚地上了刑场。
实验室的日子并不好过。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波接一波,这世界远没有那么和平。祈参郁把白纸黑字的资料用于实验,得到无数数据。
在这些东西中翻找,如同大海捞针。从末夏到某个微凉的夜晚,再从深秋重新回到末夏,窗外的叶子不知道落了几次又长了几回,祈参郁终于解析了时灿的梦境。
她在梦里看到了时灿,看到了那个曾经找不到人生意义,即将自缢的时灿身边出现了自己,看着自己一步步引领她回到原位——最终,时灿被实验拉回了现实。
从梦境中醒来时,祈参郁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用力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没有力气,哭到深夜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她听到时灿在梦中质问,这世上从没有人爱过她。那个深夜里看着海浪的女孩,那个住在简陋屋檐下的女孩,本来不应该死在监狱。
她听到时灿说,原来你们人类,就是如此用约定束缚他人。
在时灿的潜意识里,祈参郁的确存在,她带着自己走出那段黑暗的日子,尽管这在梦境里并不明晰,可现实是,她们曾彼此依靠,曾是彼此的唯一。
在帆船队上,在甲板上看着人群,她并没有听到时灿最后的求救。
祈参郁,你爱我吗?
那天以后,祈参郁从理想国监狱辞职。典狱长极力挽留,他似乎已经把犯人的梦境解析当作宣传故事,正在申请大力推广。
祈参郁阴着脸,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活着很孤单的。”
她说。
最后,她带着积蓄走遍世界,又在家乡的海滩定居。
那时她已经是中年的年纪。
火炉灭了。黑暗里,祈溱拨弄着炉灰,黑色飘的到处都是。
祈参郁咳嗽着,感到这副衰老的身体正在轰鸣,从某个地方裂开,流出殷红的血。
她终于听见祈溱的声音。
“您爱她吗?”
祈参郁笑了一下,在那个瞬间火从炉灰中窜出来,照亮她满是皱纹的脸。
“我爱她。”
隔着久远的时间,祈参郁回答。那仿佛穿越时空,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没有站在甲板上,她爬过上船的楼梯,穿过拥挤的人群去拥抱时灿。
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无论是哭泣,还是大笑,只要她们还在一起,就无所谓生死。
毕竟人类,总是用约定束缚他人的。如果是这样,祈参郁仍然要与时灿规定,永远在一起,哪怕只是破败的屋檐,哪怕是单薄的衣衫。
祈参郁笑了。月光洒在她的脸颊,把它镀成光滑的模样,在月色朦胧下,她看到时灿向自己走来。
星云流转万年,最终停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