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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杜小琪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夜里,屋子里静悄悄的,稍稍动下脖子,便觉疼得要命。她记得那天的情景,男人的拳头女人的指甲,不住的往自己身上、脸上招呼,她认得那个为首的女人,可她没想到那女人寻来的时间,竟然是物是人非的几年之后。
      那一天,杜小琪真的觉得,自己死定了。

      而现在,看着头顶上陌生的天花板,嗅着空气中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杜小琪愣了好久才确信,自己还活着。巡夜的护士不久就发现她醒了过来,随后屋里便涌进了不少医生,杜小琪听着身旁的脚步声一阵心慌,那天,自己也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店里,那些人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冲了进来……
      不过没多久,一股熟悉的气息便来到了杜小琪身旁,杜小琪心中一颤,不顾一身的伤便强行想要翻身,却在下一秒被人牢牢的按住了身子,而那个人的脸,也映在了杜小琪的眼里。心里的委屈在一瞬间扩散开来,杜小琪看着陈让熟悉却又仿佛许久未见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哭了。

      陈让见杜小琪脸上的纱布渐渐被泪水润湿,也是一阵心酸。旁边的医生却似乎有些慌,不住的说“不能哭!脸上有伤呢!”,但杜小琪的泪水好像脱闸了一样,怎么也止不住。陈让也不开口劝她,听到医生的话后便拿了手绢小心的帮她擦眼泪,杜小琪伤得虽重,可抓痕多在面颊,眼睛周围却是完好。医生见泪水不再沾到伤处,而那两人的情形旁人也插不进手,呆不多时便先离开了。按说这大半夜绝不是探病的时候,可是定下这房间的女人却似乎不是寻常来头,院长特意吩咐过区别对待,因此只要不是什么过火的举动,医生自然是少干涉为妙。

      也不知哭了多久,杜小琪才终于止住眼泪,陈让叫来医生重新帮她检查过,见没有什么大碍才俯在床边轻声对她说:“你再睡会儿,天快亮了,我回家把小宇接来。”顿了下,陈让又握住杜小琪的手,安慰的说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前的一切,全都结束了!”

      杜小琪听了这话只觉浑身一松,心里瞬时间舒畅许多,周身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从前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就都跟着去了,而今再此醒来,已是新生。
      结束了,那些日子,应该是真的可以结束的吧。

      等到陈让带杜宇再次来到医院,杜小琪已经又睡熟了,杜宇趴在床边看着她妈妈舒展开来的眉头,嘴角终于浮现出连日来的第一缕笑意,只是这点笑容,却遮不住那孩子脸上病态的潮红与憔悴,就算现在,她也仍旧在发着低烧。
      陈让见杜小琪睡得熟,便抱过杜宇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探探她额头的温度,轻声问道:“要不要再睡会儿?睡醒了,妈妈也就醒了。”
      杜宇却不做回答,只是软软的靠在陈让怀里说:“姨,你真好。”
      陈让微微一笑脸上透出几分无奈:“姨没用,在自己家里,居然都让你妈妈伤成这样。”
      杜宇皱眉,沉默了会儿,却抬头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姨,我想问你点事。”

      陈让早知怀里的小丫头心事重重不是一日两日,这会儿她既然自己主动开口,自是轻轻点头示意她接着说。陈让向来不喜欢主动追问什么,因为想告诉你的时候自不用去问,而不想告诉你的问了也白搭。

      “姨,弄堂里的那些大婶们天天在背后议论妈妈,我以前都不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
      “姨,你明明对我这么好,对妈妈这么好,那为什么以前妈妈跟那些男人出去的时候,你都不管不问啊?我见过那些人的样子,都跟那个胖子好像,他们都是坏人!姨,你怎么能让妈妈跟着坏人走呢?”
      杜宇的声音里有些不甘更有些委屈,手又开始不自觉的拽自己的衣角,陈让知道杜宇心里有事,却没想到会是这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当年自然不是没有办法帮这对母女在S市搞到一个身份,她自然也不想看着杜小琪周旋于各式男人间惹得满身狼藉,可即便是一件小事,出手的人不同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各不同。杜小琪用自己的方式付出的只是身体,而当年的局面,若贸然与陈让扯上关系,这对母女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是命。陈让承认那时自己害怕,怕一插手反而真的害了这母女俩。
      但是这一切又要怎么跟一个7岁的孩子明说?而杜小琪现在的状况,和丢了半条命又有什么两样?那时的陈让没有保全她们的自信,可到了现在又如何,杜小琪还不是在自个的店里被人伤成了这个样子,而杜宇更是小小年纪便背上了数条人命的债。

      病房内一片寂静,良久才听陈让长叹一口气开口:“小宇,或许姨当年,真的错了。”陈让脸上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所谓的保护,所谓的周全,所谓的两害相较取其轻,最后落得的,还不是这么一个惨状?当年的自己,真是好傻!

      “姨。”杜宇突然拉了拉陈让的衣服,陈让低头,只见杜宇仍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可是眼睛却比刚才亮了些,“其实我知道你最好了,从小就知道,但我还是害怕。小时候妈妈每次出门,我都怕她不会再回来;你记不记得我那时候哭着闹着不让她走,可你都不帮我拉她。你和住在那弄堂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总觉得你不是那儿的人,不知道哪一天你就自己走了,不要我们了。”
      陈让被那孩子说的有点心酸,拍拍她的头柔声道:“小小年纪瞎想什么呢,你可是姨一手抱大的,姨不会不管你们!”
      杜宇唇角绽放出笑容:“嗯,我现在知道了。”

      等护士又来查房的时候杜小琪醒了过来,看到女儿面色不佳心中又是一紧,可脸上的纱布包得严实,竟是连话都说不成。杜宇看到她妈醒来却着实露出不少喜色,陈让原本还担心杜宇会惹得杜小琪又掉眼泪,现在看来,这孩子竟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懂事些。杜宇在床边絮絮叨叨说些吃饭喝水的琐事,还说自己很乖按时吃药,感冒很快就会好之类的,没多久杜小琪在药物的作用下又露出昏昏欲睡的模样,待她再度睡熟后,陈让便带着杜宇离开了病房。

      清晨颇有些凉意,街边树枝上的叶子已剩的不多,早上折腾这一趟,杜宇的体温又升高了些。刚刚面对自个老妈时小家伙还有精神,可这会儿,只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歪在陈让怀里一动不动。不多时出租便到了家门口,吃过药杜宇便又被她姨塞进了被窝里,但这次这孩子却睡得安稳,再没像前几天那样梦话胡话说个不停。
      一觉睡到中午,杜宇出了一身大汗,但脸色却正常了许多,拿过体温计一量,36.5℃,烧已然退了。

      窗外人声鼎沸,屋里飘着饭香,杜宇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觉得肚子饿,下了床小家伙便跑进厨房,竟一头撞在了陈让身上。陈让看着只穿了单薄睡衣的杜宇又好气又好笑,照着屁股打了一巴掌便拉她回卧室穿衣服,杜宇只冲着陈让傻乎乎的乐,眼里透出的,却当真是多日未见的天真稚气。
      其实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犯犯傻闯闯祸,挨挨打撒撒娇,吃饭时大口往嘴里塞,钻进被窝便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无论贫富,无论出身,这是每个孩子都理应享受的权利。

      又过了几天,到了杜小琪脸上拆线的日子,杜宇的不安显而易见,她拼命告诉自己那是妈妈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妈妈,可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被毁了容的人的恐怖模样还是不住的往脑子里钻;陈让脸上更多的仍是歉疚与担忧,拉着杜小琪的手安慰说“回头等你伤好了,大不了出国去换肤”;而相比之下,最平静的反而是杜小琪本人。
      杜小琪从小就是村子里有名的美人,但也正因为这份美貌,让她沦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如今毁了,她反而觉得是个了断,就宛如获得了新生一般。

      纱布一层层的从脸上除下,杜宇眼中的不安渐渐退去,而陈让也抚着胸口稍稍松了口气,疤痕是不可避免的,但实际上,比想象中的要好多了。最难恢复的眼睛附近完好如初,而面颊上的疤痕也没有给人狰狞的感觉,加之并未伤筋动骨所以面部轮廓未变,此刻杜小琪的面容,其实远未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给我,拿个镜子。”虽然脸上平静,可一开口,杜小琪的声音却是抖的,手心也渗出了薄薄的汗。她到底是个女人,而且是不满30的年轻女人,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
      陈让拿了面镜子搁在她面前,轻声安慰:“不丑,手术都不用再做,回头好好保养保养,疤自己就掉了!”可杜小琪却看着镜子里的人半晌没发出声,轻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却使劲控制住没让掉下来,最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说到:“不要紧。”
      陈让握紧杜小琪的手:“刚拆线,还没好全。我保证,将来不会让你脸上留疤!”
      杜小琪眼中是满满的感激,半晌,开口却还是那三个字:“不要紧。”可顿了顿,却又接着说道:“姐,多谢你了。”

      陈姐是真正让杜小琪懂得什么是亲情的人,一直到了很多年之后,杜小琪都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遇见了陈让。

      虽然杜小琪的胳膊和腿还没长好,但在众人心中,那最难过的一道坎却已是过了。又过了几天,杜小琪见杜宇终日在医院呆着不去上课便着起急来。在杜小琪看来上学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当年父母为了弟弟的学费才同意自己出去打工,就算最后将自己逐出家门,也是在学费凑齐了之后,如今杜宇有机会读书却这般耽搁,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陈让听杜小琪说了之后,便也就和杜宇的老师打了招呼,提前让杜宇回了学校。其实杜宇一个小不点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就是喜欢缠着她妈妈而已。

      可杜宇背起书包返回学校之后,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和她离开时不一样了。她的妈妈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变成电视上演的面目狰狞的怪物,可现在,周遭同学看她的眼神,却俨然跟看怪物没什么两样。

      那天的车祸就发生在放学的时候,路段更不算偏僻,因而虽然媒体没有半点报道,可目睹整个经过的人,却其实不在少数。而且基本上,都是杜宇这所学校的孩子。杜宇休假的这半个多月,那天的事情已经在学校里传疯了,等杜宇再次踏入校门时,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还愿意和她说话,曾经的好朋友现在只会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嘀嘀咕咕,隐隐约约会有“杀人犯”之类的词飘进她的耳朵。
      杜宇见过杀人犯,在电视剧里,全部都是一脸凶相的坏人,可杜宇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如此频繁的用在她自己身上。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根本无力反驳。已经渐渐淡去的情景再度无比清晰的呈现在脑子中:
      黑色的小轿车撞到卡车车头后正好翻到了卡车的正前方,然后那辆卡车就那么从小轿车上压了过去……而这一切,都是从自己手里的一块砖头开始。

      姨说过,车里的人,全都死了。

      忽然间杜宇只觉得好冷,在她发烧最厉害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冷过,学校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坐在被调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七岁的杜宇过早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在她抬起头的时候没有人会回头看她,而在她低头或转身的时候,那一道道目光却好像钉子一般钉在她的身上,钉得她发抖。

      等待放学,渐渐成了杜宇在上学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下课铃一响她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校门,一口气跑上很远才敢停下。年幼的杜宇觉得,学校里的那些人简直比鬼还要吓人,她甚至不怕那些车祸里的鬼魂跑来找她,因为那至少有个理由,可是学校里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话语,实在是……
      杜宇不明白,自己就算错了,又关他们什么事?又有哪里伤害到了他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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