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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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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秋日,午燥晚凉。
是以正午了,头顶的太阳依旧毒辣。
就在半刻钟前,长清县的北城门外,有一人脚步虚浮,终是摇摇晃晃地栽倒了在路边。
城门口人来人往,很快就被十几个长青县路过的百姓注意到,他们将这晕倒的人围成一团。
“哎呦!这人怎么了?看着不像咱县里的。”
“六子,快去医馆找大夫来”,有一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对着自己的小儿子喊道。
小孩应声连忙跑去,着急慌忙中,布鞋还跑丢了半只。
“刚才我远远就看见他走路不稳当,还以为是像我家那口子,喝多了呦。”一旁的婶子接嘴道。
“晕死过去了,哎,天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林行芜本以为是有什么热闹,走近前去,才发现是有人晕倒了。
她正想要挤进去,看看这人的情况如何。
有眼尖的看见林行芜,急忙道,“林小姐在这儿!快让开,林小姐肯定有办法!”
县里的百姓,有认识林行芜的,知道她是林锡山大将军的女儿,还颇通医理,对她很是尊敬。
伸手探得此人尚有呼吸,只是脉象虚弱,林行芜舒了一口气。
这男子看样子约莫三十几岁,看打扮应是务农的,布衣已经脏污破烂的不成样子,草帽也破碎不堪。
脸色蜡黄,嘴唇开裂脱皮,脸颊凹陷,一看就是几日未曾进食。
这人定是饥渴难耐,所以晕倒在路边。
她赶忙回身,解下搁于马上的包袱,翻找出一皮质水袋,由那个庄稼汉扶着他,将清水喂了进去。
过了半响,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呻吟。
林行芜冷静的指挥着身旁的几人。
“没事了,大家来搭把手,将他抬到医馆去。”
不知谁弄来了一架运粮食的推车,几个力气大的合力将其抬到车上,送往了城内最近的医馆。
等了半刻,这晕倒的汉子才转醒。
待医馆的小学徒给他吃了些流食,他才恢复了一点元气。
大家伙儿在他辛酸又愤恨的叙述中,逐渐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他是从集宁镇逃荒过来的。
集宁镇半年前遭遇大暴雨,河水泛涨,大水过后又是大旱,农田庄家颗粒无收,镇上的百姓没有吃食。
那集宁镇的曹县丞中饱私囊,贪下朝廷下发抚恤灾民的万两白银。
只匀出一点儿银两,买了上千斤的陈米,可那米却是已发霉腐坏,集宁镇的百姓们吃后自是腹痛难忍,甚至中毒患病。
有不少身体弱的遭不住,没撑过两天就死了。
曹县丞却一瞒再瞒,只手遮天。竟然下令让衙役和守兵将全城的百姓圈禁起来,将这天灾变成了人祸。
眼看死伤了几千人,尚有上万人忍饥挨饿。不忿的百姓们揭竿而起,冲出了县丞的守卫关卡,才有了逃生的机会。
这汉子好在年轻,体力和脚力更胜一筹,率先跑到了百里外的长清县。
此刻,仍有脚力慢的上百灾民,正在去往长清县的官道之上。
但是,还有不少没力气奔走的百姓,尚且需要人扶持的老弱妇孺,还在那城中,苟延残喘。
林行芜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待到听完了,眸中似要冒火。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
竟有这等的父母官,将人命视作草芥,简直不配为官,甚至不配为人。
众人忽然听见外边有铜锣敲响之声,还有七八个嗓门大的衙役正在沿街高喊。
“传县丞命令!各家各户还有余粮和冬被棉衣的,现在征用!”
“隔壁的集宁镇上,数万百姓还饿着肚子,受着冻呢!”
“大家伙儿赶紧凑一凑啊!”
“是大夫或是愿意帮忙的,出的上力的,咱们在北城门外汇合!”
“到了申时,就即刻启程集宁镇!”
听到急需粮食和用人的消息,众人又七嘴八舌的开始说着。
“我家苞谷,今年收成可不少呢,我赶紧回家找孩子爹,扛过去几大袋。”
“哎,这真是遭大难了,我家就番薯多,给集宁的父老乡亲们多带点儿。”
一胖子在这时出声,“只管去长林街上的米面和点心铺子,挨家挨户拿十斤去。”
林行芜转过头,看向这人,旁边的人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连忙解释。
“林小姐,这是张老板,长林街街面的铺子至少有一半是他家的。”
那张老板接着说,“不白拿,告诉那些店家,半年的铺面费免了。”
胖手一挥,潇洒至极。
众人拾柴火焰高。
看着大家出手相助的热忱样子,林行芜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抬首望了望天,此时还未过午时。
林行芜定了定神,决定此刻就出发去集宁镇,人命可一分一秒也耽搁不得。
到了集宁镇,阳光已柔和了下来。
这金色的日光笼罩着这集宁镇,但是这里的人却并不安宁。
街上很空,无人走动,确有不少以白布简单裹好的尸首。
林行芜的心沉了沉,继续向里边行去。
隐隐约约有痛苦或微弱的声音传过来,她赶紧向声音的方位寻去。
入夜时分,当褚昭来到集宁镇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月光融融洒在地面,地上散落着布条、银针、双刃刀、灸焫还有各式的小药瓶。
只见一女子的背影,脖颈弯出着好看的弧度。
但鬓发散乱,不知是不是被凛冽的秋风吹散了。
夜晚虽寒凉,但她的额发被汗水浸湿,鼻尖处也急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见已忙碌了许久。
但她此刻无暇顾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在为一位病入膏肓的老人施针,手腕翻飞。
并急切地将药粉喂进他口中,按说应该辅以清水送药,但此时情急,只能将就。
但是却没有什么成效,情况更糟了,连那微弱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女子的泪水砸在了已逝之人的粗布衣上,碎成几瓣,氤出了濡湿的印子。
也许是流泪太多次,她的鼻子和眼眶通红,脸上出现暗红漫肿,是要被冻伤的预兆。
这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坠地,仿佛最无瑕和通透的水晶坠入尘埃,让所见之人也随之惋惜和伤怀。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十七”,女子轻声的喃喃。
这是自林行芜来集宁镇上,在她手里重疾不治的人数。
但也只是消沉了一瞬,刚才出现的软弱仿佛是幻象。
林行芜又赶紧跑到另一个正在哭喊呼痛的孩童处。泪痕还未干,她继续跪地继续行着医者之为。
“娘,娘......我疼,我好冷。”旁边的农妇低着头,攥着孩子的手。
她将外袍脱下,给他暖身。
将这不足三岁的孩子包完全裹好,顺便打个结,不让其手脚乱动。
“马上就好了,别怕。”女子轻声哄着,手下的动作愈发利索。
施针完毕。
终于,脉象稳定。
听到孩子微弱的呼吸声,她今夜悬着的心放下了稍许。